07
納馬提的黑眼珠緊盯着久瑞南。此時,他們坐在斯璀璘區的辦公室中。這裡不算是個精緻的總部,而是一間刻意遮掩的場所。他們在斯璀璘勢力還弱,但他們一定會逐漸壯大。
這個運動的成長相當驚人。三年前,它從一無所有開始,如今觸鬚已延伸至川陀各個角落。當然,各處的勢力仍有大小之別。外圍世界則大多尚未觸及——丹莫刺爾花了很大力氣讓那些世界滿意,但那正是他的錯誤。發生在川陀上的叛亂才真正危險;其他地方的叛亂不難控制,而在這裡,丹莫刺爾卻可能因此垮臺,奇怪的是他自己竟然不瞭解。但久瑞南始終堅信一個理論,即丹莫刺爾的聲譽被過分誇大了,只要有人敢反對他,便能證明他只是個空殼子,而大帝一旦發覺自身安全難保,就會立刻剷除這個首相。
至少,目前爲止,久瑞南的預測都一一應驗。除了一些小事,例如最近在斯璀璘大學被謝頓這傢伙破壞的那場集會,他從未走錯路。
或許正因爲如此,久瑞南堅持要見他一面。即使腳趾頭的一粒小肉刺,也必須處理掉。久瑞南很喜歡這種絕不犯錯的感覺,而納馬提不得不承認,對未來一連串成功的展望乃是繼續成功的最佳保證。爲了避免失敗的羞辱,人們傾向於加入顯然佔上風的一方,即使那樣做有違自己的心意。
但是,這次與這個謝頓的會晤算是成功嗎?或是原先那粒肉刺旁又長出了第二粒?納馬提不喜歡被一路拉去,只是爲了向對方低聲下氣地道歉,他看不出那樣做有什麼好處。
現在久瑞南坐在那裡,沉默不語,顯然陷入了沉思。他輕咬着拇指的指尖,彷彿試圖從中吸取某種心靈養分。
“九九。”納馬提輕聲喚道。羣衆在公開場合拼命吶喊的這個暱稱,只有極少數人能真正用來稱呼久瑞南,而納馬提便是其中之一。久瑞南用這些方法賺取羣衆對他的愛戴,但在私下的場合,除了那些一開始就跟着他的戰友,他要求每個人都對他必恭必敬。
“九九。”他再度喚道。
久瑞南擡起頭來。“啊,坎・丁,什麼事?”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暴躁。
“九九,我們要怎樣對付謝頓這傢伙?”
“對付?現在什麼都別做,他可能會加入我們。”
“爲什麼要等?我們可以對他施壓;我們可以拉動大學裡幾根線,讓他日子不好過。”
“不,不。目前爲止,丹莫刺爾一直放任我們發展,那傻子過度自信。不過,我們絕對不能做的一件事,就是逼他在我們準備好之前採取行動。如果我們以魯莽的手段對付謝頓,就有可能導致那種結果。我覺得丹莫刺爾對謝頓極爲重視。”
“因爲你們兩人談到的那個心理史學?”
“正是。”
“那是什麼東西?我從沒聽說過。”
“很少有人聽說過。那是一種分析人類社會的數學方法,最終的目標是預測未來。”
納馬提皺起眉頭,發覺自己不知不覺移開了久瑞南一點。這是久瑞南的玩笑嗎?是爲了要讓他發笑嗎?納馬提向來不清楚別人何時或爲何指望他發笑,他自己從來沒有那種衝動。
他說:“預測未來?如何預測?”
“啊!假使我知道,我還需要謝頓做什麼?”
“坦白講我不相信,九九。一個人怎能預知未來?那是算命。”
“我知道。但在這個謝頓打散了你的小小集會後,我徹底調查過他。八年前他來到川陀,在一個數學家會議上,發表了一篇有關心理史學的論文,然後整個東西就銷聲匿跡。再也沒有任何人提到,甚至包括謝頓自己。”
“那麼,聽起來好像一文不值。”
“喔,不,正好相反。假使它慢慢消失,假使它受到冷嘲熱諷,那我會說它一文不值。但突然間被完全切斷,卻代表整個東西被放進了冰窖的最深處。這就是丹莫刺爾也許根本沒有阻止我們的原因。說不定指引他的並不是愚蠢的過度自信,
而是心理史學,它一定正在作些預測,丹莫刺爾則計劃於適當時機善加利用。果真如此,我們就有可能失敗,除非我們自己也能利用心理史學。”
“謝頓聲稱它不存在。”
“假使你是他,你不會這麼做嗎?”
“我還是要說,我們應該對他施壓。”
“沒有用的,坎・丁,你可聽過‘文恩的斧頭’這個故事?”
“沒有。”
“假使你是尼沙亞人,就一定會聽過,那是我家鄉一個很有名的民間故事。簡單地說,文恩是個伐木工,他有一把神奇的斧頭,只要輕輕一揮,就能砍倒任何樹木。這把斧頭珍貴無比,他卻從來不必花工夫收藏或保管,而它也始終沒被偷走。因爲除了文恩自己,沒有人能舉起或揮動這把斧頭。
“嗯,目前這個時候,除了謝頓自己,沒有人處理得了心理史學。假使由於我們強迫他,令他不得不站到我們這邊,我們就永遠無法確定他的忠誠。他很可能會力陳某種看來似乎對我們有利的行動方針,卻巧妙地偷天換日,以致一段時日後,我們竟發現自己一夜之間被摧毀了。不,他必須因爲希望我們獲勝,而自願投入我們的陣營,爲我們效力。”
“可是我們怎能說服他呢?”
“謝頓有個兒子,我記得他叫芮奇。你有沒有注意到他?”
“沒有特別注意。”
“坎・丁,坎・丁,如果你不注意每一件事,你就永遠抓不到重點。那年輕人全神貫注聽我說話,他的眼睛透露出他的心意。他被打動了,我看得出來。若說有哪件事是我看得出來的,那就是我打動他人的程度。當我搖撼了某個心靈,當我驅使某人回心轉意時,我心裡都會有數。”
久瑞南微微一笑,那不是他在公開場合所展現的假惺惺且逢迎的笑容。這次是一個衷心的微笑,有些冰冷而咄咄逼人。
“我們來看看能對芮奇做些什麼,”他說,“還有是否能通過他,讓我們得到謝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