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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們來到衛荷的第十天早上,哈里・謝頓的房門訊號突然響起,外面隨即傳來芮奇高亢的聲音:“大哥!謝頓大哥!戰爭爆發了!”
謝頓花了片刻時間從睡夢中驚醒,然後匆匆爬下牀來。當他推開房門的時候,身子不禁微微發抖。衛荷人喜歡讓他們的住所保持低溫,住在此地不久之後他便發現了。
芮奇跳進來,興奮得睜大眼睛。“謝頓大哥,他們抓到了曼尼克斯,那個老區長!他們還……”
“芮奇,他們是誰?”
“帝國軍隊。他們的噴射機昨晚飛進來,到處都是。在姑奶奶的房間,全息新聞正在播報一切經過。她說要讓你睡覺,但我料想你會想知道。”
“你的料想相當正確。”謝頓只耽擱了披上浴袍的時間,就立刻闖進鐸絲房裡。她早已穿戴整齊,正在凹室內觀看全息電視。
畫面中,一張整潔的小辦公桌後面坐着一名男子,他的短袖軍服左胸處有個耀眼的“星艦與太陽”標誌。他的左右各站着一名武裝士兵,兩人身上也都掛着“星艦與太陽”。辦公桌後面的軍官正在說:“……已在皇帝陛下的和平控制之下。而在帝國部隊的友善關護下,曼尼克斯區長安然無事,充分掌握着區長的權力。他很快就會出現在大家面前,來勸導所有的衛荷人保持冷靜,並要求仍有武裝的衛荷戰士放下武器。”
此外還有幾段全息新聞是由記者所播報的,那些記者都佩戴着帝國臂章,聲音則毫無感情。那些新聞可說千篇一律,或是在象徵性開火後,或是根本未曾抵抗,衛荷維安武力的這個、那個部隊便全部投降,這個、那個市鎮中心已被佔領,衛荷羣衆面色凝重地看着帝國軍隊列隊通過大街小巷——這樣的畫面不斷重複着。
鐸絲說:“這是一次完美的行動,哈里,完全出其不意。根本沒有抵抗的機會,根本沒有重大的抵抗行動。”
然後,正如剛纔所預報的,區長曼尼克斯四世出現了。他筆直地站着,或許爲了顧全他的面子,畫面中看不見帝國軍士。不過謝頓相當確定,站在鏡頭外的絕對少不了。
曼尼克斯相當年邁,雖然神情疲憊,但體力顯然還不錯。他的目光並未對準全息攝影機,而他說的話似乎都是被強迫的——正如剛纔的預報,內容是勸告衛荷人要保持冷靜,別做任何抵抗,以免衛荷受到傷害。此外還要和大帝充分合作,並祝大帝萬壽無疆。
“沒有提到芮喜爾,”謝頓說,“彷彿他的女兒並不存在。”
“沒有任何人提到她。”鐸絲說,“而這個地方畢竟是她的官邸,至少是其中之一,卻並沒有遭到攻擊。即使她設法溜走,前往鄰區尋求庇護,我也不信川陀上有任何角落,能讓她始終安全無虞。”
“也許不能,”突然傳來另一個聲音,“但我在這裡起碼暫時安全。”
芮喜爾走進來。她穿着如常,鎮靜如常。她甚至帶着微笑,但與其說那是笑容,更像是一種齜牙咧嘴的冷酷表情。
其他三人驚訝地望了她片刻。謝頓納悶是否還有任何隨從跟着她,或是事變的跡象一出現,他們便立刻棄她而去。
鐸絲冷冷地說道:“依我看,區長女士,你想發動政變的希望破滅了。顯然,對方已經先發制人。”
“不是先發制人,而是我遭到了背叛。我的軍官受到挑撥,他們拒絕爲一名女子而戰,只肯效忠他們的老主子——這違背了所有的歷史和理性。然後,他們這些不折不扣的叛徒,又坐視老主子給敵人捉去,無法再領導他們抵抗到底。”
她環顧四周,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來。“現在,帝國一定會繼續衰敗和死亡,就在我準備給它新生命的時候。”
“我倒認爲,”鐸絲說,“帝國避免了一場無限期的無端爭戰和破壞。用這個事實來安慰你自己吧,區長女士。”
芮喜爾彷彿沒有聽到對方說的話。“這麼多年的準備,竟然毀於一夕之間。”她坐在那裡咀嚼失敗的苦果,似乎一下子老了二十歲。
鐸絲說:“幾乎不可能在一夕之間做到這種事。想要慫恿你的軍官——倘若真有此事——一定需要一段時間。”
“這種事情,丹莫刺爾是個中高手,而我顯然低估了他。至於他是怎麼做的,我並不知道——威脅,利誘,用似是而非的言論好言相勸。他是玩弄陰謀和鼓動叛變的高手,我早就該知道。”
頓了頓之後,她繼續說:“倘若他全然是以武力入侵,我將毫不費力地摧毀他派來的任何部隊。誰會想到衛荷竟然會遭到背叛,而效忠的誓言那麼輕易就被拋到一旁?”
謝頓自然而然以理性的態度說:“但我猜想宣誓的對象並不是你,而是你的父親。”
“荒謬。”芮喜爾中氣十足地說,“當家父將區長職位交給我的時候——依法他有權這樣做——任何對他效忠的誓言也自動轉移到我身上,這在過去有許多先例。依照慣例,他們會對新任統治者再宣誓一次,但那只是一種儀式,而不是必需的法律程序。我的軍官都知道這點,可是他們故意忘記。我是女流之輩成了他們的藉口,因爲他們一想到帝國的報復就嚇得發抖——假使他們忠貞不二,根本不會有那種事;或者,因爲他們一想到對方應允的賞賜就貪婪得打顫——如果我沒看錯丹莫刺爾,他們絕對得不到。”
她猛然轉向謝頓。“他想要你,你知道嗎,丹莫刺爾攻打我們是爲了你。”
謝頓吃了一驚。“爲什麼要我?”
“別傻了。和我要你的原因一樣……當然是把你當做工具。”她嘆了一聲,“至少我沒有徹底遭到背叛,我還能找到忠誠依舊的戰士——中士!”
愛瑪・塔勒斯中士躡手躡腳走進來,這種步伐與他的塊頭似乎不太調和。他的制服筆挺亮麗,長長的金色八字鬍彎曲得很厲害。
“區長女士。”他一面說,一面“啪”地一聲立定站好。
他看起來仍是謝頓所謂的大塊頭——一個仍舊盲目服從命令,完全無視情勢已有嶄新變化的人。
芮喜爾對芮奇露出苦笑。“你好嗎,小芮奇?我曾有意好好栽培你,現在似乎辦不到了。”
“嗨,姑奶奶……女士。”芮奇笨拙地說。
“我也想要好好栽培你,謝頓博士。”芮喜爾說,“而我也必須請你原諒,我已經無能爲力。”
“女士,你不需要對我感到抱歉。”
“可是我要,我不能眼睜睜讓丹莫刺爾得到你。那將使他獲得一次太大的勝利,至少我能阻止這件事。”
“我不會爲他工作的,女士,我向你保證,就像我不會爲你工作一樣。”
“這不是爲誰工作的問題,而是被誰利用的問題。永別了,謝頓博士——中士,轟掉他。”
中士立刻掏出手銃,鐸絲隨即大喊一聲,同時猛力向前衝——謝頓卻伸手抓住她的手肘,並且死命抓着不放。
“待在後面,鐸絲,”他叫道,“否則他會殺了你。放心,他不會殺我的。你也一樣,芮奇,站在後面,不要亂動。”
謝頓面向中士說:“你在猶豫,中士,因爲你知道你
不能發射。十天前我有機會殺你,但我沒有那樣做。你當時曾以榮譽向我擔保,保證你會保護我。”
“你還在等什麼?”芮喜爾怒吼道,“中士,我說把他射倒。”
謝頓不再說什麼,他只是站在那裡。那位中士則穩穩地握着手銃,瞄準着謝頓的頭顱,他的雙眼幾乎要爆出來。
“我已經下達命令!”芮喜爾尖叫道。
“我擁有你的承諾。”謝頓以平靜的口吻說。
塔勒斯中士則以哽塞的聲音說:“怎麼做都是榮譽掃地。”他的手垂下來,手銃掉到地板上,發出鏗鏘一聲。
芮喜爾高聲喊道:“那麼你也背叛了我!”
在謝頓能夠有所行動之前,在鐸絲尚未掙脫他的雙手之際,芮喜爾抓起那把手銃,對準中士,然後扣下扳機。
謝頓從未見過任何人遭手銃轟擊。然而,或許是這個武器的名字所引起的聯想,他一直以爲會有一聲巨響,以及血肉橫飛的爆炸。事實上,至少這把衛荷手銃並未造成那種效果。它對中士胸腔內的器官究竟造成什麼樣的損傷,謝頓完全無從查考,但是中士在表情不變、毫無痛苦神色的情況下,就倒在地上癱成一團,成爲一具絕無疑問也絕無希望的死屍。
芮喜爾轉過手銃對準謝頓,從她堅毅的表情看來,他已經沒有希望活過下一秒鐘。
然而,就在中士倒地那一刻,芮奇同時展開行動。他跑到謝頓與芮喜爾之間,舉起雙手瘋狂地揮動。
“姑奶奶,姑奶奶,”他叫道,“別發射。”
一時之間,芮喜爾顯得相當爲難。“閃開,芮奇,我不想傷害你。”
那片刻的遲疑正是鐸絲所需要的。她猛力掙脫了謝頓,以貼地俯衝的姿勢撞向芮喜爾。芮喜爾大叫一聲,隨即仆倒在地,那把手銃則再度掉到地上。
芮奇趕緊把它撿起來。
謝頓一面發抖,一面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後說:“芮奇,把它給我。”
芮奇卻向後退去。“你不是要殺掉她吧,啊,謝頓大哥?她對我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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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奇,我不會殺害任何人。”謝頓說,“她殺了那名中士,而且正準備殺我,但她由於怕傷了你而下不了手。看在這個份上,我們會讓她活下去。”
現在輪到謝頓坐在椅子上,右手輕輕握着那把手銃。鐸絲則從中士屍體上另一個皮套中取走神經鞭。
一個新的聲音突然響起:“謝頓,把她交給我處理吧。”
謝頓擡起頭來,驚喜萬分地說:“夫銘!終於來了!”
“很抱歉我來得那麼遲,謝頓,但我有很多事要做。你好嗎,凡納比裡博士?我猜這就是曼尼克斯的女兒,芮喜爾。可是這男孩又是誰?”
“芮奇來自達爾,是我們的小朋友。”謝頓說。
一隊士兵魚貫而入,夫銘做了一個小小的手勢,他們便以尊敬的態度扶起芮喜爾。
鐸絲終於不必目不轉睛地監視着那個女人,她用手理了理衣服,並把上衣稍稍拉平。謝頓此時突然意識到自己仍穿着浴袍。
芮喜爾輕蔑地掙脫了身旁的士兵,她指着夫銘,對謝頓說:“這是誰?”
謝頓說:“他是我的朋友契特・夫銘,也是我在本行星的保護者。”
“你的‘保護者’?”芮喜爾縱聲狂笑,“你這個傻瓜!你這個白癡!這個人就是丹莫刺爾。而你只要仔細看看你的女人凡納比裡,就不難從她臉上看出來,她也早已心知肚明。你從頭到尾都陷在一個圈套裡,比在我的圈套中還糟得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