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伊圖・丹莫刺爾適時出現,以適度尊崇的眼神瞥了大帝一眼。“陛下,您差點就發脾氣了。”
克里昂擡起頭來,擠出一個顯然很勉強的微笑。“嗯,沒錯。那人實在令我非常失望。”
“但他並未做出能力範圍外的承諾。”
“他一點能力也沒有。”
“也就沒有做任何承諾,陛下。”
“真令人失望。”
丹莫刺爾說:“或許不只令人失望而已。這人是一顆流彈,陛下。”
“一顆流什麼,丹莫刺爾?你總是喜歡用許多古怪的詞句。流彈又是什麼?”
丹莫刺爾以嚴肅的口吻說:“啓稟陛下,這不過是我年輕時聽到的一種說法。帝國境內充滿古怪的詞句,有些是川陀從未聽說過的,正如同川陀的某些慣用語,其他地方的人也聽不懂一樣。”
“你是來提醒我帝國疆域的遼闊?你說那人是一顆流彈,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只是指他可能犯下無心之失,造成重大傷害。他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或者說重要性。”
“你推論出來的嗎,丹莫刺爾?”
“是的,陛下。他是個鄉下人,並不瞭解川陀這個地方以及此地的規矩。他以前從未到過我們的行星,以致無法表現得像個有教養的人,比如說像個廷臣。但是他竟然敢跟您頂嘴。”
“有何不可?我准許他有話直說。我取消了繁文縟節,以平等的方式對待他。”
“啓稟陛下,並不盡然。您天生就無法平等對待他人,您習慣於發號施令。即使您試圖讓對方輕鬆自在,也很少有人能做到這一點。大多數人會變得啞口無言,更糟的表現則是奉承和阿諛。可是,那人卻跟您頂嘴。”
“嗯,丹莫刺爾,你可以認爲這很了不起,但是我不喜歡他。”克里昂看來十分不滿,“你注意到了嗎?他並沒有嘗試對我解釋他的數學理論,
好像他知道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啓稟陛下,您的確聽不懂。您不是數學家,也不是任何領域的科學家,同時也不是藝術家。在許許多多的知識領域,都有人比您懂得還多,他們的職責就是利用這些知識爲您服務。您是皇帝,這點就不亞於他們所有專長的總和。”
“是嗎?如果是個花了許多歲月累積知識的老頭,令我感到自己某方面一竅不通,那我倒也不在意。可是這個人,謝頓,只不過和我同年。他怎麼會知道那麼多?”
“他不必學習領袖氣質,也不必學習如何做出左右他人生死的決策。”
“有些時候,丹莫刺爾,我會懷疑你是不是在譏笑我。”
“陛下?”丹莫刺爾以責難的口吻說。
“不過算了吧,回到你剛纔說的那個流彈。你爲什麼要認爲他是危險人物?在我看來,他似乎是個純真的鄉下人。”
“沒錯,可是他擁有那套數學理論。”
“他說那根本沒用。”
“您本來認爲它也許有用。而在您向我解釋之後,我也這麼以爲,所以其他人也有可能抱持同樣的看法。既然這位數學家已經將心思集中在這個問題上,他自己的想法或許也會改變。誰知道呢,他也許會研究出利用這套數學的方法。假如他成功了,有辦法預測未來了,不論多麼朦朧模糊,他也等於掌握了極大的權力。即使他自己不希望擁有權力——我總認爲如此自制的人少之又少——他也可能被別人利用。”
“我試圖利用他,可是他不肯。”
“剛剛他沒有好好考慮,也許現在他就會願意。他若不喜歡被您利用,難道就不可能被——比方說——衛荷區長說服嗎?”
“他爲什麼會願意幫助衛荷區長,而不願幫我們?”
“正如他剛纔的解釋,個體的情緒和行爲是很難預測的。”
克里昂繃着臉,坐在那裡沉思良久。“你真的認
爲,他有可能將他的心理史學發展到真正有用的地步?他十分肯定自己做不到這一點。”
“或許若干時日之後,他會發現否認這個可能性是個錯誤。”
克里昂道:“這麼說,我想我該把他留下。”
丹莫刺爾說:“不然,陛下,當您讓他離去時,您的直覺完全正確。倘若將他囚禁,無論做得多麼不着痕跡,都將引起他的憤恨和絕望。這樣不但無助於他進一步發展他的理論,也無法使他心甘情願爲我們服務。最好還是放他走,如您所做的那樣,但是永遠用一條隱形的繩索拴住他。這樣一來,我們就能確定他不至於被陛下的敵人利用,也可以確定等到時機成熟,他將這個科學理論發展完備時,我們便能收回那條繩索,再把他拉進來。那個時候,我們可以……態度強硬一點。”
“可是,萬一他被我的敵人抓走,或者應該說帝國的敵人,畢竟我就等於這個帝國,還有,如果他自願爲敵人效命呢?我不認爲這點絕無可能,你瞭解吧。”
“您的顧慮沒錯。我會確保不至於發生這種事,但是,倘若盡了最大努力,仍然出現這種情形,與其讓不適當的人擁有他,倒不如讓誰都得不到。”
克里昂顯得相當不安。“丹莫刺爾,我將這件事完全交到你手上,但我希望我們不要操之過急。無論如何,他有可能只是個理論科學的買辦,並沒有什麼真正的用處。”
“啓稟陛下,很有可能,不過爲了安全起見,最好還是假設此人很重要——或者說也許很重要。假使到頭來,我們發現只是在爲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傷腦筋,那不過浪費了一點時間而已,不會有其他損失。但如果我們最後發現,忽略了一個再重要不過的人物,那我們將會丟掉整個銀河。”
“這樣很好,”克里昂說,“但我確信我不必知道細節——倘若細節果真令人不快。”
丹莫刺爾說:“讓我們期望不會有那種結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