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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帝國2:基地與帝國_第二篇 騾_22 魂斷新川陀

銀河帝國2:基地與帝國_第二篇 騾_22 魂斷新川陀

22 魂斷新川陀

這個世界叫新川陀!也就是新的川陀!一旦你叫出這個名稱,就把它與原先那個偉大的川陀類似之處都說完了。在兩秒差距外,舊川陀的太陽仍在發熱發光,而上個世紀的銀河帝國首都,還在太空中永恆的軌道上默默運行。

舊川陀上甚至還有居民。人數並不多——或許一億人吧;五十年前,那裡還擠滿四百億人口。那個巨大的金屬世界,如今到處都是殘破的碎片。從圍繞整個世界的金屬基礎向上延伸的高塔建築,一座座都成了斷垣殘壁,上面的彈孔與焦痕仍舊清晰可見——這就是四十年前“大浩劫”所留下的遺蹟。

說來也真奇怪,一個作爲銀河中心達兩千年之久的世界——曾經統治着無盡的太空,上面住着無數位高權重的官員,以及權傾一時的立法者——竟然在一個月之內毀滅殆盡。說來也真奇怪,在前一個仟年之間,這個世界曾多次被征服,帝國也曾因此多次遷都,它卻從未遭到破壞;而在後一個仟年,又不斷爆發內戰與宮廷革命,它也依舊安然無恙——如今它卻終於成爲一團廢墟。說來也真奇怪,這個“銀河的光榮”就這樣變成了一具腐屍。

真是情何以堪!

人類歷經五十個世代所造就的心血結晶,應該在許多世紀後纔會化爲腐朽。只有人類自己的墮落,纔有辦法提早爲它送終。

數百億居民罹難後,倖存的數百萬人拆掉行星表面閃閃發光的金屬基礎,讓禁錮上千年的土壤再度暴露陽光下。

他們周遭仍保存着完善的機械設備,以及人類爲對抗大自然而製造的精良工業產品。於是,他們重新回到土地的懷抱。在空曠的交通要道上,種植起小麥與玉米;在高塔的陰影下,放牧着成羣的綿羊。

反觀新川陀——當初在川陀巨大的陰影下,這顆行星只能算偏遠的鄉村。後來那個走投無路的皇室,從“大浩劫”的烽火中倉皇逃離,來到這個最後的避難所——在這裡勉強支撐下去,直到叛亂的風潮終於平息。如今,皇室仍在此地做着虛幻的帝王夢,統治着帝國最後一點可憐兮兮的殘軀。

二十個農業世界,組成當今的銀河帝國!

達勾柏特九世乃是銀河的皇帝、宇宙的共主。他統治着這二十個農業世界,以及那些桀驁難馴的地主與民風強悍的農民。

在那個腥風血雨的日子,達勾柏特九世跟隨父皇來到新川陀,當時他才二十五歲。如今,他的雙眼與心靈仍充滿着昔日帝國的光榮和強盛。但是他的兒子——未來的達勾柏特十世,則出生在新川陀。

二十個世界,就是他所認識的一切。

裘德・柯瑪生所擁有的敞篷飛車,是新川陀同類交通工具中最高級的一部;它的外表染着珍珠色塗料,還鑲着稀有合金的裝飾,根本無需掛上任何代表主人身份的徽章——這當然其來有自。並非由於柯瑪生是新川陀最大的地主,那樣想是倒因爲果。早年,他是年輕皇儲的玩伴與“守護神”,當時皇儲對正值中年的皇帝就充滿叛逆的情緒。如今,他則是中年皇儲的玩伴與“守護神”,而皇儲早已騎在年邁的皇帝頭上,並且恨透了他。

裘德・柯瑪生正坐在自己的飛車上,巡視着他名下的大片土地,以及綿延數英里、隨風搖曳的麥子,以及許多巨型打穀機與收割機,以及衆多佃農與農機操作工——通通都是他的財產。他一面巡視,一面認真思考自己的問題。

在柯瑪生身邊,坐着他的專用司機。那名司機彎腰駝背,身形憔悴,他駕着飛車輕緩地乘風而上,臉上則一直帶着笑容。

裘德・柯瑪生迎着風,對着空氣與天空說:“殷奇尼,你還記得我跟你講的事嗎?”

殷奇尼所剩無幾的灰髮被風吹了起來。他咧開薄薄的嘴脣,露出稀疏的牙齒,兩頰上的垂直皺紋加深許多。好像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比哭更難看。當他輕聲說話的時候,齒縫間傳出陣陣的咻咻聲。

“老爺,我記得,我也仔細想過了。”

“殷奇尼,你想到什麼呢?”這句問話明顯帶着不耐煩的意思。

殷奇尼沒忘記自己曾經年輕英俊過,並且是舊川陀的一名貴族。殷奇尼也記得,他到達新川陀的時候就已經破了相,而且未老先衰。由於大地主裘德・柯瑪生的恩典,他才得以苟活下來。爲了報答這份大恩大德,他隨時提供各式各樣的鬼點子。想到這裡,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又小聲地說:“老爺,基地來的那些訪客,我們輕而易舉就能拿下。尤其是,老爺,他們只有一艘太空船,又只有一個能動武的人。我們可得好好歡迎他們。”

“歡迎?”柯瑪生以沮喪的口吻說,“也許吧。不過那些人都是魔術師,可能威力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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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殷奇尼喃喃道,“所謂距離產生幻象。基地只是個普通的世界,它的公民也只是普通人。如果拿武器轟他們,他們照樣一命嗚呼。”

殷奇尼維持着正確的航線,飛過一條蜿蜒而閃爍的河流。他又繼續輕聲說:“不是聽說有一個人,把銀河外緣各個世界攪得天翻地覆嗎?”

柯瑪生突然起疑。“這件事你知道多少?”

他的專用司機這回沒有露出笑容。“老爺,我毫不知情,只不過隨口問問。”

大地主只猶豫了一下子。他毫不客氣,單刀直入地說:“你的任何問題都不是隨口問問,你這種探聽情報的方法,早晚會讓你的細脖子被老虎鉗夾扁。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那個人叫做騾,幾個月前,他的一名屬下曾經來過這裡,那是爲了……一件公事。我正在等另一個人……嗯……把這件事做個了結。”

“這些新來的訪客呢?他們難道不是你要等的人嗎?”

“他們沒有任何身份證明文件。”

“據說基地被攻陷了……”

“我可沒有告訴你這種事。”

“大家都這麼講。”殷奇尼繼續泰然自若地說,“如果這個消息正確,這些人可能就是逃出來的難民,可以把他們抓起來交給騾的手下,以表現我們真誠的友誼。”

“是嗎?”柯瑪生不太確定。

“此外,老爺,既然大家都明白誅殺功臣的歷史規律,我們這麼做,只是正當的自衛手段罷了。我們原本就有心靈探測器,現在又有了四個基地人的腦袋。基地有許多秘密值得我們挖掘,而騾的秘密更需要挖掘。這樣一來,我們和騾的友誼就能稍微平等一點。”

在平穩的高空中,柯瑪生因爲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而打了一個冷戰。“可是萬一基地沒有淪陷,萬一那些消息都是假的呢。據說,有預言保證基地不可能淪陷。”

“老爺,這年頭已經不流行卜卦算命了。”

“殷奇尼,但它若是根本沒有淪陷呢。想想看!若是基地沒有淪陷。騾對我做了許多保證,可是……”他發覺自己扯得太遠,趕緊拉回原來的話題。“那就是說,他在吹牛。然而牛皮容易吹,做起來卻困難。”

殷奇尼輕聲笑了笑。“做起來卻困難,的確沒錯,但有開始就有希望。放眼銀河系,恐怕銀河盡頭的那個基地,要算是最可怕的。”

“別忘了還有太子呢。”柯瑪生喃喃道,幾乎是自言自語。

“老爺,這麼說,他也在跟騾打交道?”

柯瑪生幾乎無法壓抑突然浮現的自滿。“並不盡然,他可不像我。但是他現在愈來愈狂妄,愈來愈難以控制。他已經被惡魔附身了。如果我把這些人抓起來,他會爲了自己的目的而將他們帶走——因爲他這個人還真有幾分狡猾——我還沒準備要跟他翻臉。”他厭惡地皺着眉頭,肥厚的雙頰也垂了下來。

“昨天我瞥見了那些異邦人。”灰髮的司機扯到另一個話題,“那個黑頭髮的女人很不尋常。她走起路來像男人一樣毫無顧忌,還有她的皮膚蒼白得驚人,和她烏溜溜的黑髮形成強烈對比。”在他有氣無力的嘶啞聲音中,似乎透出幾絲興奮,令柯瑪生突然訝異地轉頭瞪着他。

殷奇尼繼續說:“我想,那個太子不論多麼狡猾,也不會拒絕

接受合理的妥協方案。你可以把其他人留下來,只要把那個女孩讓給他……”

柯瑪生立即茅塞頓開。“好主意!真是個好主意!殷奇尼,掉頭回去!還有,殷奇尼,如果一切順利,我們就繼續討論還你自由的細節問題。”

似乎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柯瑪生剛回到家,就在他的書房發現了一個私人信囊。它是以極少數人知道的波長傳送來的。柯瑪生的肥臉露出微笑。騾的手下快要到了,這代表基地真的淪陷了。

貝泰朦朧的視覺,依然殘留着那座“宮殿”的影像,蓋過了她現在看到的真實景象。在她內心深處,彷彿感到有點失望。那個房間很小,幾乎可說既樸素又平凡。那座“宮殿”甚至比不上基地的市長官邸。而達勾柏特九世……

皇帝究竟應該像什麼樣子,貝泰心中有個定見。他不應該好像一位慈祥的祖父,不應該顯得瘦削、蒼白而衰老——也不該親自爲客人倒茶,或是對客人表現得過分殷切。

事實卻剛好相反。

貝泰抓穩茶杯,達勾柏特九世一面爲她倒茶,一面咯咯笑着。

“親愛的女士,我感到萬分高興。我有一陣子沒參加慶典,也沒有接見廷臣了。如今,來自外圍世界的訪客,我已經沒有機會親自歡迎。因爲我年事已高,這些瑣事已交給太子處理。你們還沒有見過太子嗎?他是個好孩子。或許有點任性,不過他還年輕。要不要加一個香料袋?不要嗎?”

杜倫試圖插嘴。“啓稟陛下……”

“什麼事?”

“啓稟陛下,我們並不是要來打擾您……”

“沒有這回事,絕不會打擾我的。今晚將爲你們舉行迎賓國宴,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可以隨意。我想想,你們剛纔說是從哪裡來的?我們好像很久沒有舉行迎賓國宴了。你們說來自安納克里昂星省嗎?”

“啓稟陛下,我們是從基地來的!”

“是的,基地,我現在想起來了。我知道它在哪裡,它位於安納克里昂星省。我從來沒有去過那裡,御醫不允許我做長途旅行。我不記得安納克里昂總督最近曾有任何奏章。那裡的情況怎麼樣?”他以關切的口吻問道。

“啓稟陛下,”杜倫含糊地說,“我沒有帶來任何申訴狀。”

“那實在太好了,我要嘉獎那位總督。”

杜倫以無奈的眼光望着艾布林・米斯,後者粗率的聲音立刻響起。“啓稟陛下,我們聽說必須得到您的御準,才能參觀位於川陀的帝國圖書館。”

“川陀?”老皇帝柔聲問道:“川陀?”

然後,他瘦削的臉龐顯現一陣茫然的痛苦。“川陀?”他細聲說,“我現在想起來了。我正在進行一個軍事反攻計劃,準備率領龐大的艦隊打回川陀。你們跟我一起去,讓我們並肩作戰,打垮吉爾模那個叛徒,重建偉大的帝國!”

他佝僂的脊背挺直了,他的聲音變得洪亮,一時之間,他的目光也轉趨凌厲。然後,他眨了眨眼睛,又輕聲說:“可是吉爾模已經死了。我好像想起來——沒錯,沒錯!吉爾模已經死了!川陀也死了——目前似乎就是如此——你們剛纔說是從哪裡來的?”

馬巨擘忽然對貝泰耳語道:“這個人真的就是皇帝嗎?我以爲皇帝應該比普通人更偉大、更英明。”

貝泰揮手示意他閉嘴,然後說:“倘若陛下能爲我們籤一張許可狀,准許我們到川陀去,對雙方的合作會很有幫助。”

“到川陀去?”老皇帝表情呆滯,顯得一片茫然。

“啓稟陛下,我們是代表安納克里昂總督前來覲見陛下的。他要我們代爲啓奏陛下,吉爾模還活着……”

“還活着!還活着!”達勾柏特驚吼道,“他在哪裡?又要打仗了!”

“啓稟陛下,現在還不能公開這件事。他的行蹤至今不明。總督派我們來啓奏陛下這個事實,但我們必須到川陀去,纔有辦法找到他的藏身之處。一旦發現……”

“沒錯,沒錯……非得把他找到不可……”老皇帝蹣跚地走到牆邊,用發顫的手指碰了碰小型光電管。他空等了一會兒,又喃喃道:“我的侍臣還沒有來,我不能再等他們了。”

他在一張白紙上胡亂寫了幾個字,最後附上一個龍飛鳳舞的簽名式。然後他說:“吉爾模早晚會領教皇帝的厲害,你們剛纔說是從哪裡來的?安納克里昂?那裡的情況怎麼樣?皇帝的威名依然至高無上嗎?”

貝泰從他鬆軟的手指間取過那張紙。“陛下深受百姓愛戴,陛下對百姓的慈愛婦孺皆知。”

“我應該起駕到安納克里昂,去巡視我的好百姓,可是御醫說……我不記得他說過什麼,不過……”他擡起頭,蒼老灰暗的眼珠又有了生氣,“你們剛纔提到吉爾模嗎?”

“啓稟陛下,沒有。”

“他不會再猖狂了。回去就這樣告訴你們的同胞。川陀會屹立不搖!父皇正率領艦隊御駕親征;吉爾模那個叛徒,還有他手下那些大逆不道的烏合之衆,都會被困死在太空中。”

他搖搖晃晃地走回座位,目光再度失去神采。他問道:“我剛纔說了些什麼?”

杜倫站起來,深深一鞠躬。“陛下對我們親切無比,可惜我們覲見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達勾柏特九世站起身來,挺直了脊背,看着他的訪客一個個倒退着退到門外。一時之間,他看來真像是一位皇帝。

而四名訪客退出門外,立刻有二十名武裝人員一擁而上,將他們團團圍住。

一柄輕武器發出一道閃光……

貝泰感到自己的意識逐漸恢復,卻沒有“我在哪裡?”那種感覺。她清清楚楚記得那位自稱皇帝的古怪老者,還有埋伏在外的那些人。她的手指關節仍在隱隱作痛,代表她曾遭到麻痹槍的攻擊。

她繼續閉着眼睛,用心傾聽身邊每一個聲音。

共有兩個人在說話。其中一人說得很慢,口氣也很小心,表面的奉承下卻隱藏着狡猾。另一個聲音嘶啞含混,幾乎帶着醉意,而且說話時口沫四濺。這兩個聲音都令貝泰感到嫌惡。

嘶啞的聲音顯然是主子。

貝泰最先聽到的幾句話是:“那個老瘋子,他永遠死不了。這實在令我厭煩、令我惱怒。柯瑪生,我要趕快行動,我的年紀也不小了。”

“啓稟殿下,讓我們先研究一下這些人有什麼用處。我們可能會發現奇異的力量,是你父親所無法提供的。”

在一陣興致勃勃的耳語中,嘶啞的聲音愈來愈小。貝泰只聽到幾個字:“……這女孩……”另外那個諂媚的聲音則變作**的低笑聲,然後再用哥倆好的口氣說:“達勾柏特,你一點也沒有老。沒有人不知道,你還像個二十歲的少年郎。”

兩人一起哈哈大笑。貝泰的血液都快凝結了,達勾柏特——殿下——老皇帝曾經提到他有一個任性的太子。這時,貝泰已能體會剛纔那段對話的含意。可是在現實生活中,不應該發生這種事……

她聽到一陣緩慢而激動的咒罵,那是杜倫的聲音。

她張開眼睛,發現杜倫正在瞪着她。杜倫顯得放心了一點,又用兇狠的口氣說:“你們這種強盜行徑,我們會請陛下主持公道。放開我們。”

直到現在,貝泰才發覺自己的手腕被強力吸附場固定在牆上,腳踝也被地板緊緊吸住。

聲音嘶啞的男子向杜倫走近。他挺着一個大肚子,頭髮稀疏,眼袋浮腫,還有兩個黑眼圈。他穿着由銀色發泡金屬鑲邊的緊身上衣,戴着一頂有遮檐的帽子,上面還插着一根俗麗的羽毛。

他冷笑一聲,彷彿聽到了最有趣的笑話。“陛下?那個可憐的瘋老頭?”

“我有他簽署的通行證。任何臣民都不得妨礙我們的自由。”

“你這太空飛來的垃圾,我可不是什麼臣民。我是攝政兼皇儲,你得這樣稱呼我。至於我那個既可憐又癡呆的老子,他喜歡偶爾見見訪客,我們也就隨他去玩。這能讓他重溫一下虛幻的帝王夢。但是,當然沒有其他意義。”

然後他來到貝泰身前,貝泰擡起頭,以不屑的眼光瞪着他。皇儲俯下身,他的呼吸中有濃重的薄荷味。

他說:“柯瑪生,她的眼睛真標緻——她睜開眼睛更漂亮了。我想她會令我滿意。這是一道能令我胃口大開的異國佳餚,對嗎?”

杜倫徒勞無功地掙扎了一陣子,皇儲根本不理會他,貝泰則感到體內涌出一股寒意。艾布林・米斯仍然昏迷,他的頭無力地垂到胸前,可是馬巨擘的眼睛卻張開了,令貝泰感到有些訝異。她注意到馬巨擘的眼睛張得很大,彷彿已經醒來好一陣子。他那對褐色的大眼珠轉向貝泰,透過呆滯的表情凝望着她。

他將頭撇向皇儲,一面點頭,一面嗚咽道:“那傢伙拿走了我的聲光琴。”

皇儲猛然一轉身。“醜八怪,這是你的嗎?”他將背在肩上的樂器甩到手中,貝泰這才注意到,他肩上的綠色帶子就是聲光琴的吊帶。

他笨手笨腳地撥弄着聲光琴,想要按出一個和絃,卻沒有弄出半點聲響。“醜八怪,你會演奏嗎?”

馬巨擘點了一下頭。

杜倫突然說:“你劫持了一艘基地的太空船。即使陛下不替我們討回公道,基地也會的。”

另外那個人——柯瑪生,此時慢條斯理地答道:“什麼基地?還是騾已經不叫騾了?”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皇儲咧嘴一笑,露出又大又參差不齊的牙齒。他關掉小丑身上的吸附場,使勁推他站起來,又將聲光琴塞到他手中。

“醜八怪,爲我們演奏一曲。”皇儲說,“爲我們這位異邦美人,演奏一首愛和美的小夜曲。讓她知道我父親的鄉下茅舍並不是宮殿,但我能帶她到真正的宮殿去,在那裡,她可以在玫瑰露中游泳——她將知道太子的愛是如何熾烈。醜八怪,爲太子的愛高歌一曲。”

他將一隻粗壯的大腿放在大理石桌上,小腿來回搖晃着,並帶着輕浮的笑意瞪着貝泰,令貝泰心中升起一股怒火。杜倫使盡力氣設法掙脫吸附場,累得汗流浹背,一臉痛苦的表情。艾布林・米斯忽然動了動,發出一聲呻吟。

馬巨擘喘着氣說:“我的手指麻木,沒法子演奏……”

“醜八怪,給我彈!”皇儲吼道。他對柯瑪生做了一個手勢,燈光便暗了下來。在一片昏暗中,他雙臂交握胸前,等着欣賞表演。

馬巨擘的手指在衆多按鍵上來回跳躍,動作迅疾並充滿節奏感。一道色彩鮮明的彩虹,突然不知從何處滑躍出來。然後響起一個低柔的調子,曲調悠揚婉轉,如泣如訴。在一陣悲壯的笑聲中,樂曲陡然拔高,背後還透出陰沉的鐘聲。

黑暗似乎變得愈來愈濃,愈來愈稠。貝泰面前好像有着一層層無形的毛毯,音樂就從其中鑽出來。從黑暗深處射出了微弱的光線,彷彿坑洞中透出的一線燭光。

她自然而然一眨不眨地張大眼睛。光線逐漸增強,但仍然十分朦朧,帶着曖昧不明的色彩搖曳不定。此時,音樂忽然變得刺耳而邪惡,而且愈來愈囂張。光線的變化也開始加劇,隨着邪惡的節奏快速擺動。好像有什麼怪物在光影中翻騰,它長着劇毒的金屬鱗片,還張着血盆大口。而音樂也隨着那隻怪物翻騰和咧嘴。

貝泰在詭異莫名的情緒中掙扎,總算從內心的喘息中定下神來。這使她不禁想到時光穹窿中的經歷,以及在赫汶的最後那段日子。當時她感受到的,正是同樣的恐懼、煩厭,以及如蛛網般粘纏的消沉與絕望。這種無形的壓迫感,令她全身蜷縮起來。

音樂在她耳邊喧鬧不休,如同一陣可怖的狂笑。就像是拿倒了望遠鏡,她看到盡頭處小圈圈中仍是那個翻騰扭動的怪物,直到她奮力轉過頭去,恐怖的怪物才終於消失。這時,她的額頭早已淌着冷汗。

音樂也在此時停止。它至少持續了一刻鐘,貝泰頓時覺得大大鬆了一口氣。室內重新大放光明,馬巨擘的臉龐距離貝泰很近,他滿頭大汗,目光渙散,神情哀傷。

“我親愛的女士,”他氣喘吁吁地說,“您還好吧?”

“還好,”她悄聲回答,“但是你爲什麼演奏這種音樂?”

她看了看室內其他人。杜倫與米斯仍被粘在牆上,顯得有氣無力,但她的目光很快越過他們。她看到皇儲以怪異的姿勢仰臥在桌腳,柯瑪生則張大嘴在狂亂呻吟,還不停淌着口水。

當馬巨擘向他走近時,柯瑪生嚇得縮成一團,發瘋般哀叫起來。

馬巨擘轉過身來,迅速鬆開其他三人。

杜倫一躍而起,雙手握緊拳頭,使勁抓住大地主的脖子,猛力將他拉起來。“你跟我們走。我們需要你——確保我們安然回到太空船。”

兩小時後,在太空船的廚艙中,貝泰親手做了一個特大號的派。馬巨擘慶祝安返太空的方法,就是拋開一切餐桌禮儀,拼命將派塞進嘴裡。

“好吃嗎,馬巨擘?”

“嗯、嗯、嗯!”

“馬巨擘?”

“啊,我親愛的女士?”

“你剛纔演奏的究竟是什麼?”

小丑不知如何是好。“我……我還是別說爲妙。那是我以前學的,而聲光琴對神經系統的影響最巨大。當然啦,我親愛的女士,那是一種邪門的音樂,不適合您這種天真無邪的心靈。”

“喔,得了吧,馬巨擘。我可沒有那麼天真無邪,你別拍我的馬屁了。我所看到的,是不是和那兩個人看到的一樣?”

“但願不一樣。我只想讓他們兩人看見。如果您看到了什麼,那只是瞥見邊緣的一點點——而且還是遠遠瞥見。”

“那就夠嗆了。你可知道,你把太子弄得昏迷不醒?”

馬巨擘嘴裡含着一大塊派,以模糊卻冷酷的聲音說:“我親愛的女士,我把他給殺了。”

“什麼?”貝泰痛苦地吞下這個消息。

“當我停止演奏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否則我還會繼續。我並沒有理會那個柯瑪生,他對我們最大的威脅,頂多是死亡或酷刑。可是,我親愛的女士,那個太子卻用淫邪的眼光望着您,而且……”他又氣又窘,頓時語塞了。

貝泰心中興起好些奇怪的念頭,她斷然把它們壓下去。“馬巨擘,你真有一副俠義心腸。”

“喔,我親愛的女士。”他將紅鼻頭埋到派裡面,不知道爲什麼,卻沒有繼續吃。

艾布林・米斯從舷窗向外看,川陀已經在望——它的金屬外殼閃耀着明亮的光芒。杜倫也站在舷窗旁。

他以苦澀的語調說:“艾布林,我們白跑一趟了。騾的手下已經捷足先登。”

艾布林・米斯擡起手來擦擦額頭,那隻手似乎不再像以前那般豐滿。他的聲音聽來像是漫不經心的喃喃自語。

杜倫又氣又惱。“我是說,那些人知道基地已經淪陷。我是說……”

“啊?”米斯茫然地擡起頭。然後,他將右手輕輕放在杜倫的手腕上,顯然完全忘了剛纔的談話。“杜倫,我……我一直凝望着川陀。你可知道……在我們抵達新川陀的時候……我就有一種怪異至極的感覺。那是一種衝動,是在我內心不停激盪的一種衝動。杜倫,我做得到;我知道我做得到。在我心中,所有的事情一清二楚——從來也沒有那麼清楚過。”

杜倫瞪着他——然後聳聳肩。這段對話並未爲他帶來什麼信心。

他試探性地問:“米斯?”

“什麼事?”

“當我們離開新川陀的時候,你沒有看見另一艘太空船降落吧?”

米斯只想了一下。“沒有。”

“我看見了。我想,可能只是我的想象,但也可能是那艘菲利亞緝私艦。”

“漢・普利吉上尉率領的那一艘?”

“天曉得是由誰率領的。根據馬巨擘的說法——米斯,它跟蹤我們到這裡了。”

艾布林・米斯沒有迴應。

杜倫焦急地問:“你是不是哪裡不對勁?你還好嗎?”

米斯露出深謀遠慮、澄澈而奇特的眼神,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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