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夢寒揹着龍勻甫出了石室,展動身形一路兔起鶻伏,直向山下飛墜而去,龍勾甫卻是默默無語,所不能釋懷者,卻只是哈小敏的影子。
他不由深深地皺着眉頭,心中感慨地忖道:“我和她之間的緣分,只是這麼一點點……
這一別恐怕是再會無期了。”
想着心中不勝悲感,真恨不得再回到那所石室之內,見見哈小敏,和她談一談才告別。
可是有這位師父在場,這話可是說不出口,再者水夢寒已知自己訂過親了,斷然是不會允許自己再和別的少女接近。
因此有好幾次,他話已到了脣邊,卻又臨時忍住了,最後他不禁心中長嘆了一聲,暗想:“多情自古空餘恨,一個伍青萍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可萬萬不能再結識哈小敏了,那一定是沒有什麼好結果……還是早早把這情念打消吧!”
想着只好把心一死,安心地隨着師父回返雲南去了。
筆者乘這師徒二人趕路之際,不妨調轉筆頭,回過來談一談白如雲那邊的情形。
碧月樓那可憐的哈小敏,自白如雲離開以後,她那一顆癡情的心,由不住片片碎了。
這可真是惱人的一夜,她心中懷着數樁心事,哪又能睡得着呢。
淒涼的長夜,襯着嘩嘩無情的流水聲音,時有三兩聲梟鳥的夜鳴!
小樓在夜風裡吱吱地搖晃着,這是冷漠的長夜!
哈小敏雖有一身功夫,可是到底是年幼的小女孩,脫不了一般少女的情懷,有些事情不去想也就沒有什麼,可是愈去想,就愈嚇人!
本來她膽子很大,可是貓頭鷹一再地叫着,她立刻想到,從前花姑告訴過自己,貓頭鷹半夜裡叫,就要死人!
她不由睜大了眼睛,在這房子裡看了一遍,心裡已有些膽虛了。
偏巧今夜的風,似乎特別大些,那扇竹窗,由於白如雲走得匆忙,沒有關好,被風吹得開來開去,吱吱響個不已。
哈小敏一古腦坐了起來,伸出手,想把牀前那盞油燈燃亮些。
可是,當她手方一伸出的霎那,她不由驚嚇得全身一陣抖戰,差一點怪叫了起來!
原來,不知什麼時候,那窗前卻直挺挺地站着一個人,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太太!
這人面對着牀,燈光太黑,小敏一時卻看不清楚,可是她突然的現身,竟是輕比落葉,哈小敏適在咫尺,竟是沒有聽出絲毫聲音,再加上此時此景,哈小敏可真以爲鬼怪出現了。
一時之間,直把她嚇得牙關咯咯直響,卻是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人忽然怪笑了一聲,午夜裡那聲音冷若堅冰,就連身爲俠女的哈小敏,也再忍不住,嚇得怪叫了一聲,倏地向後縮了幾步,顫聲道,“你……你這老婆婆是誰?……是誰?”
這老婆婆向前又走了一步,“嗤!”地笑了一聲,露出了其黑如墨的牙牀。
哈小敏再也挺不住了,直嚇得鬼叫了一聲,雙手猛然抱在自己頭上,大叫道:“你……
老鬼……不要走近我!不要走近我!”
因爲她的聲音太大,那老婆婆似也怔了一下,果然站住不動了。
她用右手二指,在脣上按了按,噓道:“不要叫,不要叫!”
哈小敏這時只覺得頭皮發炸,身上一根根的汗毛都直豎起來了!
她抖聲道:“哎呀……你是誰嘛?”
這老婆婆兩手往腹上一抱,連連地怪笑了幾聲,倏地伸出枯瘦如柴的右手,在空中用又長又白的指甲,很快地寫了一個字,道:“我姓這個……”
哈小敏哪裡看得清她寫的是什麼,由於此時,這老婆婆走近了些,她已看清了老婆婆的樣子,她肯定地相信自已有生以來,沒有見過這麼醜怪的老婆婆。
她那雙眸子,分明已離開了眼眶,半垂吊在目眶之外,只要頭一動,那雙眸子也跟着晃來晃去,就像是一對小小的銀鈴似的!
她頭上的白髮,又多又密又長,螺旋也似的,在頭上挽了七八個髮捲,只剩下尺許來長的亂髮,一卷更披散在肩後,臉上皺紋層層相疊,每一掀脣滿口沒有一顆整牙,卻露出其黑如墨的牙牀。
這確是一個形同鬼梟的女人,任何人乍一看她,也會爲她嚇出一身冷汗!
哈小敏連眼淚都嚇出了,一面抖聲道:“你寫的什麼?……寫的什麼?是不是鬼字?”
老婆婆“噗嗤!”一聲笑了,她冷冷道:“小姑娘你不要怕,我是人不是鬼,不要胡說八道,小心我生氣了,把你活活抓死!”
說到“抓死”二字之時,她揚了一下手,哈小敏嚇得又往後縮了一下!
她呆呆地望着這老婆婆,抖聲道:“你是人,怎麼長成……這樣?”
老婆婆想是爲了她這句話激怒了,只見她那一雙銀鈴也似的眼睛,倏地向上一翻,射出了兩股奇光,哈小敏不由用手捂着嘴,嚇得“啊!”了一聲。
怪老婆子厲聲沉哼了一聲道:“我要不是看在我徒弟的面子上,就憑你這句話,也非抓死你不可!”
哈小敏不由心中一動,頓時膽子大了些,她不由慢慢放下了手,道:“你徒弟是誰?”
老婆子聽到了徒弟二字,她立刻笑了,滿臉的皺紋,就像是開了花也似的,全都展開了,可是多出的皮肉,像布片也似地都垂在下額,益發顯得難看!
她連連地笑了笑道:“我徒弟?嘻嘻……”
哈小敏追問道:“你徒弟是誰呀?”
老婆婆向前走了一步,她身子微微下彎,她臉上的表情,這一霎那,可說是怪相到了極點,那兩彎杏眉,連連向上聳着,一面輕聲道:“小姑娘,我說出來你臉可別紅!”
哈小敏心中一動,忖道:“我幹嘛臉紅呀!”
當時轉着那雙大眼睛,怔了一下道:“我……不險紅,你說呀!”
老婆婆突地又直起了腰,右手摸着下巴,又皺了一下眉毛,道:“我問你,小姑娘,你可是被一個姓白的小子給關在這裡?”
哈小敏一怔道:“老婆婆,你怎麼知道的?……你是誰?”
老婆婆點了點頭,自語道:“這就不錯了……”
接着她又連連地怪笑了幾聲,道:“我當然知道……”
說着她又把身子彎了一些,神秘地笑道:“我問一個人,龍勻甫你知不知道?”
哈小敏被老婆婆這種神秘的態度,搞得怪不自然的,此時突然聽她問出龍勻甫來,不由臉色一紅,吶吶道:“我……我知道……老婆婆你問……”
老婆婆一伸手,笑了:“好了,好了,這就沒有錯了!”
哈小敏不由眨着眼睛,心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那老婆婆笑眯眯地看着她,聲音不像方纔那麼冷地說道:“小龍就是我的徒弟,小姑娘你知道了吧?”
哈小敏不由吃了一驚,她久已領教過三百老人的大名,卻不知道,竟是這個怪老婆子。
當時忙由牀上,翻身而下,對着老婆婆冉冉下拜,一面紅着臉道:“原來是……老前輩,晚輩方纔太失禮了。”
這老婆婆一掄鬼爪,攏了一下披在肩後的白髮,仰天一笑,說道:“照說嘛,這個禮是應該受的……”
哈小敏行過了禮,心中不由嘀咕道:“我認識龍勻甫,也不過才幾天,怎麼會連他師父都知道了?”而且老婆婆口中話意,更透着無限神秘,真令自己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怔怔地站了起來,老婆子手一伸按道:“你坐下!”
哈小敏心中說:“嗬,你倒成了主人了?”
想着就坐在牀邊了,老婆婆伸手把桌上的油燈撥得大明,立刻這房子裡就顯得亮多了。
哈小敏這纔看清了,不由更吃一驚!
可是老婆婆卻露出如濃墨的口腔,笑道:“我要好好地蔞蔞(看看之意)!”
說着上下打量了小敏一遍,不禁忘情地怪笑連聲。哈小敏不由怔道:“婆婆你笑什麼?”
老婆婆一收笑容,連連點頭道:“小模樣不壞……我老婆子看看都喜歡。”
小敏聞言,不禁玉面通紅,當時粉頸低垂,對於眼前這怪老婆子的來意,她仍是如墜五里霧中,心中不禁噗通噗通地跳了起來。
老婆子見小敏如此,不禁大聲怪笑了幾聲,就好像是她自己家一般。
哈小敏不禁在心中想道:“這老婆子膽子也太大了……她這麼大聲說笑,難道就不怕別人聽到麼?”
哈小敏想着不由擡起了頭,癡癡地看着她,這老婆婆一面笑,一面點着頭道:“你還不認識我吧?”
哈小敏又點頭又搖頭,一副茫然失措的樣子,益顯嬌柔萬態。
考婆婆收斂了一下笑容,高聲道:“我名字叫星潭!”
哈小敏啊了一聲,她腦中對這風塵怪姥的印象,可是太深了,平日父親口中,把這位老婆婆說得幾乎成了怪物一般可怕。
她做什麼事情,都喜獨來獨往,這星潭尚在十五六歲少女時代,即曾以“鬼女”的綽號名滿江湖。
百歲之後本已少出,偏巧倦遊滇南之際,巧遇武林另外兩個怪人,木蘇和水夢寒。
這三個怪物,平素都是一副狂傲的個性,一向是目高於頂,這一次卻是例外,居然彼此一見,各自都傾心,一問年歲,三人竟都是整整一百歲。
這情形突然觸起了一段遐想,三人竟各自報生辰,在點蒼山結拜爲義兄妹,定義名爲“三百老人”。
這件事,立刻傳遍了武林,聞者無不動容,尤其是綠林道上的人物,聽到了這項消息之後,簡直嚇得屁滾尿流,蓋三人之中,只出其一,已是不敢相惹的人物,何況三人這麼一結義,那簡直是不敢想像了。所幸三人結義之後,卻是更少走動武林了,不久就收了龍勻甫這個徒弟。
三百老人一生怪僻,全天下絕少投緣之人,所以雖年高百齡,卻都未能收得一個弟子。
此番由於木蘇帶回了這個徒弟,根骨智慧,俱都是極上之材。
三老以垂暮之年,好容易喜獲如此高徒,不由大喜,遂對這龍勻甫寵愛到了萬分。
三人各自搶着把絕技傳授給他,有時爲了搶援,常弄得彼此不快。
可是有這位弟子從中化解,居然彼此倒也相安,十年後造就出了這位不可一世的少年俠客龍勻甫。
只因爲這龍勻甫幼受極寵,雖是天稟極上,卻尚未盡得三老真傳。
這也是如今爲什麼龍勻甫的武功,稍稍差白如雲一籌的原因,否則,白如雲是否是他的對手,那可就難說了!
三老之中,因是同年,以月分論之,木蘇居長,水夢寒次之,星潭算最小。
他們三人,一生之事多如天星,一時卻是說他不清,容後慢慢敘出。
可是就哈小敏道聽途說的些許,此時見將起來,已不禁令她頻頻動容了。
星潭此時自報了名字,咧口一笑道:“你只知道三百老人,小姑娘,我告訴你,那是我們三人的總稱,我再告訴你一聲,我們三人之中,任何一個人在外面行事,報名都是三百老人,其實,我並沒有這麼大歲數。”
哈小敏點了點頭道:“這……我知道。”
星潭點點頭道:“別人無所謂,你卻應該知道。”
哈小敏不由又怔住了。
她想到今天晚上,怪事可真多,這位星潭老婆子所說的話,怎麼句句令人費解。
星潭說了半天,順手從桌子上拿起一個茶壺,嘴對嘴地喝了幾口,把茶壺放下!
哈小敏怔怔地看着她,對於她一舉一動,都像是看怪物一樣的。
星潭又顧視了左右一下,道:“我本來以爲找你是件難事,所以自動地討下了這個差事,卻想不到一來就找着你了,這樣也好,免得我又要大鬧一番,這麼樣吧……”
她微微沉吟了一會兒,又道:“你跟我走吧!”
哈小敏不由一驚,奇道:“星老前輩,你是要救我出去不是?”
星潭點了點頭道:“這是當然!”
哈小敏先是一喜,可是後來卻爲難起來了,不由把一雙蛾眉緊緊皺了皺,道:“這……
這不太好……”
星潭不由一怔,她後退了一步道:“咦!這是爲什麼?”
哈小敏不由臉色大窘,她心中不由氣道:“你這老婆子,何必要管這個閒事幹什麼?”
當時皺了一下眉頭道:“我父親也被關在這裡,我走了,他怎麼辦?”
星潭仰天一笑道:“這個你放心,有人去救你爸爸[”
哈小敏不由一喜道:“誰去救?”
星潭不耐煩地道:“反正有人就是了,你這姑娘活太多,要不得。”
哈小敏不由玉臉一紅,初次見面,就被人家罵話太多,在一個女孩子來說,是不大好意思的。
星潭見小敏被自己說得低下了頭,也不禁有些不大好意思,當時輕輕拍了她肩膀一下,道:“你爹不是外號叫金風剪伍天麒的伍鏢頭麼?”
哈小敏不由大吃一驚,忙二擡頭道:“弄錯了……哎,你老人家全弄錯了!”
星潭不由退後了一步道:“什麼錯了,他不是個保鏢的,是個什麼?”
哈小敏這時才知道,原來她把自己當成了伍青萍,怪不得問長問短,還當是他徒弟的媳婦兒呢?
當時不禁又氣又笑,忙由牀上站了起來,笑道:“老前輩,你老人家別搞錯了,伍天麒不是我爸爸,我姓哈,我是哈小敏。”
這話才一說完,那老婆婆立刻滿頭白髮,一根根地直豎起來,咬牙切齒道:“你說什麼?”
哈小敏見她這生氣的樣子,可真是嚇人,尤其是那雙眼睛,簡直全凸出到目眶以外了,射出冷冷的奇光,再襯着她那副怪相,真令人不寒而慄!
哈小敏不禁打了個寒戰,她抖聲道:“本來嘛……是真……的!”
話還未完,就聽見一聲怒叱,跟着她只覺得雙臂一陣奇痛,已被星潭一雙白骨瘦爪,緊緊地抓住,她那蒼白滿疊皺紋的臉,已逼近在她臉前。
哈小敏幾乎嚇得要哭,她掙了一下,畏縮道:“你……要怎麼嘛?”
星潭倏地一擡雙臂,哈小敏己被她舉在半天之上,就聽她厲聲道:“難道你不是伍青萍?”
哈小敏已被嚇昏了頭,抖聲道:“是……不是……不是!”
她一連重複了兩聲,星潭不由皺了一下眉頭,她是有名的機智多詐,此時緊緊盯住哈小敏的臉;不由噗嗤一笑,緩緩又把哈小敏放了下來。
星潭自言自語說道:“我差一點被你騙了,好丫頭,你想我是什麼人,豈有被你欺騙之理,哈哈!”
她張嘴笑了兩聲,哈小敏被她連抓帶嚇,眼淚都嚇出來了,只是望着她發楞。
星潭笑了兩聲,見小敏沒有說話,她越發相信自己的猜測沒有錯了。
當時露出了黑牙牀,又嘻嘻笑了兩聲,伸出乾枯的瘦手,在哈小敏頭上摸了兩下,道:“你爲什麼要說瞎話?”
她笑了一下,又接道:“不過你這孩子是夠聰明的,挺對我老婆子的胃口,等回去以後,我好好看看你,要是有造化,我就破例收你這個徒弟。”
哈小敏是又驚又怕,突聞此言,禁不住內心一陣狂喜,她猛然擡起了頭,嘴皮動了動,可是轉念一想,這句話卻是沒有說出口。
她流動着水波也似的眸子,驚恐地看着眼前這個怪老婆子,微微接頭道:“唉,老前輩,你是弄錯了。”
星潭立刻皺眉,不說道:“什麼弄錯了?”
小敏時時真想笑,明明自己是哈小敏,這老婆子卻硬要把自己當成伍青萍。
此刻見星潭虎視眈眈地看着自己,她知道只要說了實話,這老婆子也許一怒之下,把自己……
雖然自己和她並沒有什麼仇,可是這種怪人做事,往往不能以一般常人來估計的。
儘管如此,自己總不能冒名爲伍青萍呀!
哈小敏想到這裡,略微猶豫了一下,終於把心一狠,一咬銀牙道:“老前輩我要告訴你,你實在是弄錯了,我姓哈叫小敏,伍青萍是伍青萍,絕對不是我!”
她一面這麼說着,一雙眸子一直在星潭身上轉着,生怕她有什麼動作,星潭聞言之後,倒是沒有再動手,只怪笑了一聲,盯着哈小敏忿忿道:‘哈……小敏?怎麼又跑出來一個姓哈的?這可是怪事!”
小敏聞言也不禁有氣,把自己當錯了人,已經是夠氣的了,最氣是她於脆否認自己的存在,懷疑沒有自己這麼一個人……這真是太氣人了!
她想到這裡,不由嘟着小嘴,冷冷地道:“什麼怪事?難道我就不是人了?”
星潭這時果真也被弄得有些糊里糊塗,她那張原本就醜的臉,再加上懷疑、氣惱、猜測等等的因素,更是愈發醜陋了。
她轉着那一雙銀鈴也似的眸子,在小敏臉上身上,滾上盤下盯了好一陣,最後仍然是將信又疑。
最後她搖了兩下頭,吶吶地道:“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伍青萍被關在這裡,你也關在這裡?她爸爸被關着,你爸爸也被關着?……而且你也是個小姑娘……”
哈小敏聽她這麼說着,再一想,果然事情是真巧,看來要使她想信,真要大費一番脣舌了。
當時不由頻頻地皺着娥眉,一時不知給她怎麼解說纔好。
星潭見狀,忽然臉色一沉,只見她仰天一陣怪笑,厲聲道:“你今天給我說實話,你以爲我是好說話的人嗎?”
她接着一揚右手,離着那竹窗子少說尚有丈許,可是由她掌上所發出的掌風,已呼的一聲,把那扇微微掩着的竹窗,大大地打了開來。
她接着對小敏獰笑了一聲,道:“我不露一手功夫,你大概還不知道我老婆子是幹什麼的?你看看!”說着話,就見她猛然已閃身到了窗前,一雙鬼爪連連向着窗下抓動着。
說也奇怪,隨着她十指抓動之下,樓下立刻響起了一陣清晰的嘩嘩水響之聲。
星潭雙手抓動更急,似如此七八下之後,猛見她大吼了一聲:“起!”
只見鬼爪揚處,競由竹樓之下,匹練也似地躥起了兩根水柱,俱都粗如兒臂,隨着怪老婆子雙手揚處,穿窗而入。嘩啦啦流了一地都是。
哈小敏不由嚇得目瞪口呆,心驚道:“我的媽!這是什麼功夫呀?”
她只知道有一種悶掌,練時是以井水爲靶子,可是那井深最多也沒超過一丈的,練到最好的,也只能一掌打出,水花四濺,就這樣,一般人沒十年的純功夫,還辦不到呢!
而此時這竹樓,少說也有好幾丈高,這老婆婆,競能憑着一雙瘦爪,非但擊水成珠,竟能以本身所練的內炁,實實地由水中提抓出兩條水柱來,這種功夫,不要說是目睹了,就是聽一聽,也足以駭人了!
哈小敏目視如此神威,不禁臉色陡變,星潭露了這麼一手絕功,不由回目看了驚楞的哈小敏一眼,仰天一陣怪笑,道:“怎麼樣!小姑娘?你可看見了?我這種‘鶴爪功’你自信受得了麼?”
小敏不由癡癡地搖了搖頭,星潭立刻擺下了笑臉,可是哈敏卻接着說道:“老前輩,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幹嘛要發脾氣呢?”
星潭本以爲她已馴服了,誰知竟說出這種話來,當時不由勃然大怒,只見她仰天大笑,厲叱道:“你不明白?我是叫你在我面前乖乖地說實話,你要是再敢有半句虛語,我就把你心肝五臟抓出來!”
她一面說着話,雙手還比着一個抓的姿態,瘦鬼嶙嶙煞是怕人!
哈小敏嚅嚅地道:“我是哈小敏,你不能把我變成伍青萍!”
星潭翻了一下眼,強忍着心中的疾怒,問道:“那伍青萍到哪裡去了?”
哈小敏心中也不禁有些氣惱,當時看了她一眼,本想狠狠頂撞她一句,可是,她到底考慮到後果……她立刻又變得懦弱了。
她嘆息了一聲道:“唉!老前輩,我和你一樣,我怎麼會知道呢?真是太奇怪了。”
星潭老臉一陣紅,忿忿地氣道:“奇怪?有什麼好奇怪的?我不問你,我問誰呀?”
小敏把手一攤,翻了一下眼道:“可是我不知道呀!這總不犯法吧?”
星潭立刻被這句話,引得暴怒起來,頭上雪白的長髮一陣聳動。
忽然她臉色又恢復了原態,長嘆一聲道:“也罷……”
她一抖雙掌,已實實地抓在了哈小敏的一雙肩頭上,一面收手切齒道:“小姑娘,我告訴你,我一生最不願意和後生小輩動手的,你可不要想惹我……我會發怒的!”
說着那一雙手,在微微地顫抖中,就如同十支鋼鉤也似的,深深陷入小敏的肉內。
哈小敏不由痛得花容失色。
她央求道,“婆婆!你下手太重了,把我弄痛了。”
星譚怔了一下,嘻嘻一笑,鬆開了雙手,她站起了身子,在這竹樓上走了幾步,緊緊地皺着雙眉,嘿嘿又笑了兩聲道:“嘿!弄痛了……”
她看了小敏一眼,道:“你害怕了是吧?”
哈小敏茫然點了點頭,星潭面上,立刻展出一片慈樣的額色。
這是哈小敏自見她以來,最和藹的面容了!
星潭轉着一雙眸子,上下又打量了她一會,心中不由暗暗地想道:“看樣子她是不會說謊的,那麼,我又如何來處置她呢?”
哈小敏見她沉默不語,不由忿忿道:“青萍姊姊已經逃走了好幾天了,我不騙你,婆婆!”
星潭點了一下頭,道:“她到哪裡去了?”
小敏搖搖頭道:“沒有人知道,誰也不知道!”
星譚不由掀開乾癟的嘴脣,笑道:“這麼說你真是姓哈了?哈什麼來着?”
小敏接下去道:“小敏,大小的小,敏捷的敏。”
星潭在她說話時,目光始終注視着她,心中有一種極微妙的感觸。
事實上,她已確實對眼前這個姑娘,有了極度的好感,只是她暫時把它放在心中罷了。
哈小敏說完了話,臉色微紅,星潭重複唸了一遍她的名字,反向道:“那麼你爲什麼也住在這裡呢?”
哈小敏搖了搖頭,分辯道:“不是,我不是住在這裡……我……”‘星潭疑惑地道:
“那?爲什麼睡在這裡?”
哈小敏聽她這麼一問,不由激起了說不出的傷感,她嚅嚅地道:“我……我也是被關在這裡的。”
星潭奇怪地問:“爲什麼呢?也是白如雲?”
小敏流淚道:“是我錯了……所以他才關起我來……”
星譚更是奇怪,追問道:“你錯了?什麼錯?”
小敏本不想回答,可是在星潭那灼灼有神的目光之下,幾乎不容她不答,甚或多作猶豫也不能夠。
她終於搖了搖頭道:“老實告訴你吧,我是想放走他的人,他生氣了,所以把我關起來……不過!不要緊,婆婆!”
星潭見她說話的時候,臉上青紅不定,也猜不透是什麼原因,小敏又接道:“你老人家對我的好意,我謝謝你,我在這裡也沒什麼苦……所以,你……你還是走吧!”
星潭冷笑了一聲,道:“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哼!”
小敏不由吃了一驚,星潭目**光,略微思索了一會兒,才道:“你以爲白如雲爲什麼要把你關起來?”
哈小敏輕輕嘆道:“他只是略微懲罰我罷了!”
星潭搖頭道:“胡說八道——”
哈小敏不由大吃了一驚,怔怔地看着她,星潭自言自語道,“好小子,還想一箭雙鵰,走一個來一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
她看着哈小敏,半天才獰笑地點了點頭,道:“可憐的姑娘,你難道不知道白如雲垂涎你的美色麼?”
哈小敏知道這老婆婆完全誤會了,當時急忙連連搖頭,道:“不!不!他不是……”
星潭已厲叱一聲道:“胡說!”
哈小敏癡癡地看着她,心中真是又急又氣,可又無法多辯,星潭跟着站了起來,接道:“我決不忍心叫這麼好的姑娘,落到了惡人之手……”
她走了幾步,停住了,忽然;笑道:“對!就是這個主意!”
小敏在一旁不明就裡,不由傻傻地問道:“什……什麼主意?”
星潭低下頭對她說:“小姑娘,你不要怕,我要救你!”
哈小敏真是有苦說不出,其實她是有意讓白如雲把自己關起來的,要是想跑,她早就可以跑掉了,現在這個怪老婆子,卻是決心決意,要把自己救出去,這簡直是誠心討厭。
她不由緊緊地皺眉,這種話又不好解釋,女孩於家臉皮嫩,怎麼好意思說出口呢?
星潭冷笑了一聲,又道:“白如雲不是把伍青萍抓到這裡來麼?哼哼!這回我也要把你帶到雲南去,也叫他到那裡去找我……哼哼!”
她一連哼了兩聲,臉上煥發出得意的光采,不由雙手一拍,發出了“啪!”的一聲。
她露出了黑牙根笑道:“對!這個法子好!我就是這麼辦,一面既能救出了你,一面更可給我出出氣……”
哈小敏微笑了一下道:“他要是不去你們那裡呢?”
星潭連連搖頭道:“不會!不會!”
小敏心中暗忖道:“小云哥對我並沒有什麼感情,他又怎會跑這麼遠,去救我出來?
這婆婆是白費心機了。”
想着只是發楞,也不說話。
星潭似乎對自己這條“以牙還牙”的計策,十分得意,而且充滿了信心。
她高興得撫掌大笑了起來,一面連連道:“太妙了,太絕了!”
小敏肚子裡說:“哼,妙個屁!絕個屁!”
這老婆婆還是說做就做,當時晃着頭道:“白如雲這小子,絕對想不到我老婆子有這一手,哈哈!”
她接着道:“你是他的心肝兒,你要是丟了,他還會不急得發瘋,,然後……嘿!
對了!我給他留封信,這小子見了信,不急死纔怪……”
她說着走到書桌前,見竹簡內斑管如林,順手拿起了一管筆,用口吮吸嘖嘖有聲。
只見她那漆黑的牙牀,和筆尖真是一個顏色,小敏翻着白眼看着她,心中卻想:
“這倒省了墨了……”
星潭吮了半天,在抽屜裡找出一張紙,匆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寫的是:
“哈小敏已爲我帶返雲南,想要留她活命,速至滇西找我,並以伍青萍交換可也!
三百老人星潭匆匆”
寫完了,對着紙又笑了笑,遞與小敏道:“你看看這樣寫可好?”
哈小敏看了看,臉色不由一變道:“什麼……想要活命……”
星潭不由仰天一陣怪笑,用手指了小敏一下道,“傻閨女,那是騙他的,不這麼寫,他怎麼會看了馬上就去呢?”
她冷笑了一下,接着又道:“這小子也是太狂了,哼!打狗也要看主人面呀!居然敢惹到我們頭上來了,這一次他要是去了,我老婆子不給他一點顏色,他也不知道我的厲害……”
說着,頓了一下,又道:“也叫他知道馬王爺是三隻眼!”
哈小敏聽得星潭這麼說,可是心中還是不大得勁兒,一個勁地發呆,腦中不由暗自思討道:“看樣子,我是不聽她話也不行,不如就跟她一塊走算了……反正我也想出去闖一下江湖,這一下倒是稱心如願了。”
可是她只要一想到白如雲,就不禁又有些放心不下了,星潭那一雙陣子,卻牢牢地在盯着她。
她皺了一下眉,忽然一咬牙道:“好吧!我跟你走,可是你老人家可不能虧待我;要不然我情願在這裡。”
星潭笑得攏不了口,連連點頭道:“當然!當然!我不虧待你。”
哈小敏心中忽然有一個念頭,這念頭更令她決心跟着星潭走。
她站起來,眉尖向上一挑,暗循道:“我真傻,這正是一個最好的試探白如雲的好機會……他要是真對我有情……決不會忍心令我被人抓去受苦……一定會來救我……”
“可是他要是不去呢?……”
哈小敏咬了一下牙,心想:“他要是真不去,那就證明了他對我一點也不夫心……
我也好死了這條心了……”
想着她雙眼連眼圈都紅了。
星潭哪知她心中在想些什麼,當時還以爲她在耽心她的父親,不由脫口道:“至於你父親,你可以放心,木老大已經去了,他一定會把你父親救出來的……”
小敏知道她口中的木老大,是指三百老人之中的木蘇。
她本沒想到父親,被她這麼一提,反倒增了一層憂慮,不由皺眉道:“木老前輩就算救出了我父親,可是,我父親又怎會想到我上哪兒去呢?豈不是要急死了?”
星潭倒沒有想到這一點,頓時不由怔住了,她忽然站了起來道:“那,我就去一趟……
可是也許你父親已經出來了?”
小敏不由微笑道:“這樣吧!我帶你老人家同去一趟,親自對爸爸說一說,他老人家知道了好放心,你看好不好?”
星潭點了點頭道:“也只有這樣了,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走吧。”
哈小敏點了點頭道:“好吧!你老人家要小心一點,不要驚動了他們。”
星潭不由仰天一笑道:“我老婆子向來到哪裡去,就從來沒有怕過誰,你跟着我走,我們是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別怕!都有我呢!”
哈小敏皺了一下眉,道:“最好別殺人。”
星潭仰天笑了兩聲,道:“我也不想殺人,只是要看他們的造化了。”
她說着猛然站起了身子,道:“我們走吧!船就在下面。”
哈小敏用手摸了模背後的長劍,吶吶道:“老前輩,我總覺得這樣不太好。”
星潭不耐煩地道:“走吧!別畏首畏尾了,沒有錯,來!我揹着你。”
哈小敏臉一紅道:“不用,我自已會走。”
這時星潭已把竹窗推開,略微環視了一下,微微對小敏招手道:“來!船還在下面。”
哈小敏已走至窗前,星潭用手一指,道:“你先下去。”
哈小敏有意在老婆婆面前,顯露些身手,當時一擰腰,已上了窗閣,她回頭一笑道:
“我先下去咯!”
星潭點了點頭,哈小敏一提丹田之氣,直向那湖中小船上飛墜了下去。
不想她身方下墜,陡然一聲清叱道:“好呀!我看你還往哪裡逃?”
跟着由竹樓下嘩嘩一陣水響,劃出了一葉小舟,南水北星,一站船首,一站船尾,小船飛快地朝着哈小敏落身處馳來!
哈小敏耳中聽到叱聲,無奈身形已自降下,足尖一點船面,小船連着顫動了幾下,再一看,纔算是看清了,不由秀眉微皺道:“南水北星,你們是怎麼回事,老跟我找麻煩?我可不是好欺侮的啊!”
南水北星各着一身勁裝,每人背後插着一把寶劍,在南水手中,還拿着一枝大竹筒子,口上還嵌上了一塊亮晶晶玻璃一樣的東西!
二小聽哈小敏如此說,各往前移動了一下,北星結巴着道:“不是……我們麻煩!……
是你麻煩……你……”
北星話末說完,南水已經擺了擺手道:“北星!你不要說話,我來對付她!”
但哈小敏聞言不禁大怒,叱道:“喲!你來對付我,彌算什麼東西嘛?”
南水聞言也不生氣,回頭對北星道:“把船劃近些!””
北星很不服氣地答應一聲,把小船劃到近前,這時兩條小船已然靠在一起了。
南水轉過了頭,上下地望了哈小敏一眼,冷笑道:“你別管我是什麼東西,我負責整個山莊的安全,我先問你,過條船從哪弄來的?”
小敏好不生氣,可是不願與他糾纏,強忍着道:“偷來的,怎麼樣?”
南水突然哈哈笑了兩聲,那神態輕狂極了,他笑着說道,“偷來的?你再偷一條船給我看看!哈哈!偷來的?……哈哈……哈哈……”
聽到他一連串的冷笑聲,小敏不禁大怒,叱道:“就是偷來的,你敢把本姑娘怎麼樣?”
小敏話末說完,南水突然搖手止住了她的話,很嚴肅地說道:“你別耍賴,你以爲我就不知道麼?、你看,這是什麼?”
南水說着把手中的竹簡搖晃了幾下,小敏幾乎被他氣得吐血,聞言道:“是什麼?
是你們家的牌位!”
這句話罵得很損。按說南水一定會暴跳如雷,卻不料這小子居然很冷靜,口中發出了“噗!”的一聲,表示對哈小敏那句話很卑視。
然後冷冷說道:“這是我特製的‘縮地鏡’,我就知道我們不在,你一定搗鬼,所以準備了這玩藝觀察你的行動……不久前見有人划船來找你,兩個人鬼鬼祟祟地談了半天,我就知道有花樣,馬上和北星趕來,果然你跳下來……哼哼!現在人贓俱在,你還有什麼話說,說完跟我上樓,要好好整治稱!”
哈小敏真是又氣又笑,心中也着實佩服這鬼靈精,當時擡頭看了一下,星潭卻低頭看着自己,面上似乎還帶着笑容。
小敏哼了一聲,勉強忍着心中氣,對南水道:“你忘了,你這條命還是我手下留情的呢!要不然你現在早就死了,你還有什麼好神氣的?”
她的話方一說完,北星氣呼呼地道:“還……有什麼……話說……打!打……吧!”
這小於還真說打就打,身子猛然向前一衝,卻被南水搪臂擋住了。
北星心猶末甘,直朝着南水翻白眼兒,南水拉着他道:“我已經說了,先讓她說,說完了我們再整治她也不晚!”
北星往後退一步,掙開南水的手道:“你……好心!我要不……救救……你……你在草裡……點穴……死!……”
哈小敏聽出來,原來先前自己點倒南水的事,北星也知道了,還是他救南水的,這倒引起了他同仇敵愾的心,氣反比南水還大!
當時雙臂環抱着,被二小氣得鼓着小嘴,她也不說話,看他們究竟怎麼樣?
北星的話,果然對南水是一個極大的刺激,他狠狠地看了哈小敏一眼,道:“那老太婆呢?”
北星接道:“老……太婆呢?”
哈小敏擡頭看了一下,心生一計,頓時哼道:“你們說話可要規矩一點,那位老前輩,可不是好惹的!”
南水哈哈大笑了兩聲道:“什麼老前輩,半夜裡偷船?”
北星也發出破鑼也似的一聲大笑,只是重複着南水的話道,“老前輩?……哈哈……
偷船?半夜?哈哈!”
二小此刻這種狂態,真是任何人看了也受不了,哈小敏見他們居然敢如此褻瀆星潭,就知道他們可要自討苦吃了。
她想着不由接頭看了一眼,想不到那窗邊的星潭,此刻竟是失蹤了!
哈小敏禁不住心中一驚,頓時脫口喊道:“老前輩!”
樓上靜靜地沒有迴音,哈小敏又喊了一聲,仍然沒有迴音,她不由秀眉微微一皺。
這時那南水卻在一旁冷笑了一聲道:“她走了吧?我們也不去追她。”
北星對南水的短句,向來是不肯放過的,當時湊近了一步,道:“她走了吧?我們也不去追她!”
說完這句話,他又退回原處。
二小兩雙明亮的眼睛,虎視既既地看着她,哈小敏一時反倒失了主張。
她望着二小,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道:“你們到底打算怎麼樣?”
南水依然是環抱着雙手,用着不屑的眼光看着她,聞言淡淡笑道:“不打算怎麼樣,只請你跟我們去見少爺去,你要是不去……我們兩個也只有……也只有……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