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鐵旗客白如雲一聲怪笑,雙手突往上一舉,大拇指已然扣住了伍青萍的穴道,他再微一用力,競把伍青萍向斜前方拋出了二丈餘高,三丈餘遠!
伍青萍中了他的點穴,已然二次昏厥過去,就在她落下一丈時,白如雲的馬剛好趕到,他一伸手,又把伍青萍輕輕地托住了!
馬兒仍在狂奔,山風越來越緊,又恢復了剛纔的情景,白如雲得意地笑了笑,自言白語道:“你的功夫比我差得太遠了!”
當伍青萍醒來的時候,已是紅日偏西,她發覺自己睡在一張錦牀上,身上蓋了一張“金絲猴”的毛褥,甚是溫暖。
伍青萍回想起剛纔發生的事,不由驚駭得出了聲,她連忙檢點自己的衣衫,發覺與先前一樣,身體也沒有什麼別的感覺,這才放下了心、。
伍青萍驚魂甫定,連忙翻身下牀,見自己所睡的房間,全部是青竹編成,略一走動,即發出“吱吱”之聲,再看房內擺設,牀荷几案一色翠綠,樣樣俱全。
在牀頭掛有一把“南胡”,一管竹蕭,並有一隻大的黑葫蘆,靠左壁上有一竹架,其上典籍羅列,藏書極豐,足見主人是一高雅之士。
伍青萍再把竹門推開,她不禁低聲地叫道:“妙呀!”
原來青萍所居之處,竟是一間竹樓,處於萬山叢中,其下便是方圓百十丈的一片湖澤,兩旁修竹成林,碧波微漾,景緻之佳,是自己生平僅見。
這座竹樓居於湖心,並無橋樑通過,想是米往均靠舟楫了。
這竹樓的周圍,有一圈走廊,青萍繞着走到正面,就在門前,掛有逾丈的一塊木牌,上書:“碧月樓”。
三個大字的兩旁,並有一副竹聯,寫的是:
“崇山峻嶺茂林修竹晨煙暮靄春熙秋陰”下面並有“白如雲”三個小字,青萍便知是那黑衣怪人鐵旗客了!
這二十二個字,寫的是一筆大草,筆法蒼勁,古意盎然,細看之下並非用筆所寫,乃是用內家指力,刻畫而出,愈加顯出一種雄渾的氣魄。
青萍看過之後,無形中對白如雲增加了幾分好感,她心中想道:“看這情形,他分明是個高雅之士,可是出手爲什麼如此毒辣?”
這時正是紅日偏西之時,一輪紅日,映出了滿天彩霞,萬紫千紅,金紅色的彩光,拂照着草木葳蕤的碧山,給人一種幻夢似的美感。
靜蕩蕩的水面,映着落日麗霞,林木倒影,加上這座孤獨清雅的小竹樓,愈加顯得奇麗多姿,美如海市廈樓一般。
偶有輕風吹過,湖面捲起了千層水紋,那奇麗清雅的美景,隨着水波上下浮動,譎麗詭變,恰是妙絕人間。
青萍立在竹樓,倚欄賞覽,清風吹過,桂子送香,只覺冷意侵肌,翠袂生寒,幾疑置身仙境,她早已忘了自己的處境,不禁低聲地吟哦着馮延巳的名句:“風乍起,吹縐一池春水。”
直到那一輪落日整個沉下去,暮色蒼蒼,天色已經很幽暗,青萍才由夢幻中驚醒過來,她仔細地打量一下地勢,不由得暗暗叫起苦來。
原來這座竹樓恰在湖心,四面水澤,並無橋樑繩索,青萍雖然習過“登萍渡水”的功夫,但是以她功力,最多不過只能越出二十丈,似這等百十丈的水面,她是絕無辦法的。
青萍雖然略識水性,可是一個姑娘家,弄得全身溼透,萬一再逃不出去,豈不是更丟大了人?
青萍這時心情焦急,無心再看風景,她不停地想着:“這個白如雲把我擄來,到底是爲了什麼呢?……爹爹也許遭了他的毒手了……他這麼狠毒。”
青萍想到這裡,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她一想起白如雲掌殺“大漠雙鵰”的狠毒情形,就益發斷定自己的爹爹是凶多吉少了!
青萍想着,忍不住靠在竹欄上哭泣起來,好似她已經確定了伍天麒死了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青萍只哭得頭昏眼花,她漸漸地止住悲聲,看了看天空的寒月,已然是初更時候,不禁覺得腹中飢餓起來,徐徐地回到房內坐在牀上傷心不已。
青萍正在傷心之時,突聽水聲濺濺,並有打槳之聲,當下連忙站起,跑出房外,憑欄望去。
只見一葉帶篷小舟,快似脫弦之箭,如飛地向竹樓划來,直到劃到近前,青萍纔看清了船尾坐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小童。
那小童擡頭看見了青萍,立時笑着向她招了招手,青萍一賭氣返身入房而去,她心中想道:“那個白如雲——定坐在船裡……他上來之後,我拼死也要爲爹爹報仇2”青萍想到這裡,咬緊了牙根,一看自己的寶劍就在牀頭,當時一把抓了過來,亮劍出銷,又摸了摸革囊,還剩下三枚金剪,當時一併拿出,準備等白如雲一進門,立時殺他個措手不及。
青萍一切都準備好了,只聽竹樓一陣吱吱之聲,知道他必定上樓了,少時聽得步聲愈來愈近,只聽見一陣悅耳的口哨聲,吹的是一首民間小曲,青萍心中恨到極點,暗道:“我叫你吹……”
青萍全神貫注在門口,才見人影一晃,青萍見他一身黑衣,當下再不遲延,大喝道:
“小賊,拿命來!”
隨着這句話,她三枚“金風剪”已然成着直“一”字形,分取來人的面前,胸脯及小腹,其勢疾如閃電。
隨聽來人“啊晴!”一聲驚叫,他猛往上拔“斜柳隨風”飛起了一丈高,青萍三枚“金風剪”竟打了個空,她正持掄劍拼命,突聽“劈啪!”一聲大響,眼前冒出一陣熱氣鼻中嗅到一股熱香。
這一下突如其來,倒把青萍嚇了一跳,連忙住了手,再看面前,竟是摔破的一堆碗碟,一盆盆的佳餚美食,都攤在地上,尚在透着餘香。
再看落下之人,竟是先前的小童,已然嚇得面無人色,囁嚅地道:“姑娘,你……你瘋了?”
青萍這才明白,竟是白如雲派他與自己送晚飯的,幾乎被自己誤傷,但她見白如雲手下一個童子,即能夠躲過自己絕門暗器金風剪,心中好不駭然。
青萍面上微微一紅,低聲道:“對不住!小兄弟……我打錯了!”
那小童仍是面色蒼白,渾身不住地發抖,雙目盯着地下的碎碗破片,一句話也不說。
青萍見狀心中甚是詫異,奇道:“你武功不錯,怎麼這麼膽小?……我現在又不打你了,你還怕什麼咧?”
青萍說完,只見那小童用一雙黑白分明的俊目瞪了她一眼,氣道:“誰怕你打……只是這些東西打碎了,我們少爺知道可不得了……我在爲這個發愁,你還當是我怕你呢!真是見貴了!”
青萍聞言又氣又笑,遂道:“打破幾個碗算什麼?也值得嚇成那個樣子……”
話說完,小童又怒道:“嘿!你說得倒怪好的!幾個碗?
你不知道這幾個碗多寶貴,北京城也找不出來……我們少爺的脾氣怪透了,這一下你可害死我了!”
青萍見他說話時—臉焦急之色,料他所言不假,心中不由大爲驚奇,忖道:“這白如雲果然是個厲害人物i”青萍想到這裡,便對小童道:“你不用害怕,回去就說我不肯吃,是我打破的好了!”
那小童聞言喜極,趕上—步道:“姑娘,你這話可是真的?
……行會兒你可不認帳,那可就害死戎丁!”
青萍聞言正色道:“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幹什麼?……你們都怕他,我可不怕他!”
小童聞言將信將疑地道:“好!那我現在回去就這麼說了?”
青萍點頭道:“你就這麼說吧……喂!你先把這裡弄乾淨呀!”
青萍這句話,不知怎地又把他說氣了,只見他把一對眼睛翻了半天才道:“我當然要弄乾淨,這還要你說……我名字叫南水,你以後叫我,不要再‘喂喂’的呀!”
青萍聽了真是哭笑不得,心中想道:“這白如雲真是個怪人,連他用的小童都是些怪東西。”
青萍一賭氣,乾脆一句話也不說,徑自坐在牀緣,看着南水把那奇香撲鼻的食物,掃在木箕內倒走了。
青萍這時腹飢如絞,不禁深悔自己剛纔太冒失,不然此刻正在享用這些美味呢!
南水看出青萍心意,他一邊用布擦着地,一邊喃喃自語道:
“真是的!這麼好的東西,於炸丸子,清蒸醉雞,白糟魚……
還有穿肚片,炒蝦球……還有一碗火腿雞湯……還有……”
青萍聽到這裡,實在聽不下去。
她不禁圓睜了杏目道:“好了,好了!你快點滾吧!在這裡吵死人……這麼一個小孩子,真是討厭死了!”
南水見青萍生氣,這才站起轉身而去,青萍似乎聽見他在自語道:“自己比我也大不了多少,還叫我小孩子……”
青萍這時被困,聞言也只有乾生氣,卻是奈何不得。
少時,青萍聽見水聲,知道南水已然駕船他往了,她猛然想起一事,不禁暗罵自己糊塗,心付道:“我剛纔應該把南水制服,然後再駕舟逃走,這可總是一個機會呀!”
青萍想着,不禁連連罵自己糊塗,可是時機已過,悔之無益,只好輕嘆了一口氣,一切聽天由命了!
這時青萍一人在房中,除了山林的呼嘯,和水中的魚兒戲波之聲外,一切清寂如死,加上青萍心情沉痛,更加覺得冷寂怕人。
片刻之後,青萍又聽得有行舟之聲,她想道:“這一次,白如雲一定來了……我只有用大義相曉,或許還能放我出去呢?……”
不多時小舟果然到了。
須臾,竹樓傳來一陣吱吱之聲,青萍並聽得有人談話之聲,心想自己預料果然不差,當時站了起來,打開了牀頭竹窗,背門而立,假裝憑窗望月。
青萍覺得二人進了房,只聽南水道:“姑娘,別看月亮了,我有事要講呢!”
青萍仍然不理,突然另一個沉濁沙啞的嗓子,把南水的話重複了一遍,道:“姑娘,別看月亮了,我有事要講呢!”
青萍從來沒聽過這麼難聽的聲音,不由嚇了一跳,連忙轉身望去。
青萍回身一看,只見南水身邊站着個與他一模一樣大小的小童,黝黑的面膛,身體甚健壯,但卻顯得傻里傻氣,睜着一雙眼睛,拼命地盯着自己。
青萍看着只覺又氣又笑,心道:“這白如雲也不知從哪弄這麼多小鬼來?……”
那傻童見青萍看着他,競顯得有些不自然,臉也漸漸地紅起來,斯斯文文地把剛纔話又重複了一遍,有時說錯了一個字。
還要再重說一遍,把它改正過來,這幾句話,那傻童直說了半天才說清。
儘管伍青萍此刻憂心重重,可也不禁被他引得笑了起來,問道:“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講?你就講出來吧。”
青萍這一問可把他問傻了,他睜大了眼睛,擠命盯着南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急得面紅耳赤。
青萍正在奇怪,南水己笑着道:“我們少爺叫我帶了一個便條來,請姑娘過目!”
說着遞過了一張白紙,青萍接在手中,正要觀看,突聽那傻小童道:“我們少爺叫我帶了一個便條來,請姑娘過目!”
青萍聽他說的與南水又是一樣,不由大爲奇怪,走上一步問道:“咦!你怎麼每次都學人家講一樣的話?”
那小童見問,又是面紅耳赤,不知如何回答,一對大眼又望着南水,南水微微一笑道:
“他叫北星,生來就是這個脾氣,人倒挺好的!”
那北星這才帶着笑容道:“他……我叫北星!生來就是這個脾氣,人倒挺好的!”
這一次他總算改了一個字,青萍搖搖頭,暗叫一聲:“怪呀!”
這纔打開紙條,只見上寫:
“伍姑娘妝次:
令尊平安無事,已改道雲南,料爲搬取救兵,今着小童南水北星,伺候姑娘飲食,區區三更來訪,共作月夜清談,絕無他意,請釋疑!
二次送宴,望姑娘取用,莫殄天物爲感!白如雲拜啓”青萍看完這張紙條,不覺寬心大放,既知爹爹往雲南,必是去搬請龍勻甫來此,以龍勻甫之武功,絕不在白如雲之下,自己脫離虎穴之日就在眼前了!
青萍想到這裡,適才憂慮悲哀已然一掃而盡,不禁笑對南水道:“南水,你把飯拿來吧!”
南水聞言一笑,應道:“姑娘莫急,讓我先把燈點上!”
說罷由竹案中端出一隻白銅盤,原是一隻白油燈,南水用火種點着,色作銀白,極爲光亮,照得滿室皆輝。
就在南水把燈點着之後,北星又湊上來,對着青萍傻笑一陣,說道;“姑娘莫急,讓我先把燈點上!”
青萍氣得扭臉就走,忖道:“這算什麼嘛2每句話都要聽兩邊!”
這時南水想是也不耐煩了,回頭喝道:“走!我們取飯去!”
說罷,轉身出房,北星連忙追了出去,還是把那句話重複了一遍,青萍見狀不由搖頭自語:“真是沒見過這麼傻的小子!”
不多時二小各捧碗碟而來,在竹案上擺好,青萍見菜餚精美,果然和剛纔南水所說一樣,當時實在餓得厲害,也就不再拘柬,一連吃了三碗飯,又喝了一碗場才罷。
二小把殘餘收拾乾淨,又爲青萍泡了一杯香茶,放在青萍面前,他們又聊起天來。青萍想從南水口中,套取自如雲的出身及門路,可是南水卻是一概不知,那北星更是南水說什麼,他也說什麼的,絕不多說一個字,可是也絕不少說一個字。
三人正在談着,突聽遠方傳來一陣慷慨悲涼的歌聲,唱的是:
悠悠天地心悽悽斷腸人斯人一片愁江湖無知音我有千腔仇世人皆我敵欲平胸中恨苦害衆生靈………
歌聲是如此淒涼悲倫,隨着夜風傳來,令人愴然淚下。
南水及北星一聽這歌聲,立時跑出了房子,站在竹欄旁,南水向青萍道:“姑娘,我們少爺來了!”
北星仍然把此話重複一遍,青萍也禁不住走出房來,憑欄望去,明月之下,清波如鏡,並無人影,心方詫然,突見湖中掀起一片漣漪,原來有人在湖邊拋下了一節嫩竹,不過二寸長。
立時一條黑影,宛如巨鳥般,由湖邊拔起了三丈,輕飄飄地落在那浮沉不定的小竹枝上,他左手拿着一枝青竹,腳尖微點之時,身子已二次拔起,身在空中時,隨手摺了一節竹子,再次拋出,用同樣的方法向前飛越而來,這就是輕功中的“登萍渡水”了!
青萍見他仍是黑衣黑披肩,面上蒙有黑軟皮,他在這冷清清、靜蕩蕩的湖面上越行如飛,快得出奇,就好像是一個幽靈一般。
青萍正在驚駭之際,白如雲已然來到樓下,他雙臂一振,平空拔起了七丈餘高,輕飄飄地落在竹樓的走廊上,青萍被他這種身手,驚得幾乎叫了起來白如雲站定之後,向南水北星一揮手,沉着聲道:“送瓜果酒食!”
南水連忙躬身答了一個“是!”字,北星少不得又重複一遍。
二小退下之後,白如雲用那雙雪亮的眸子,向青萍看了一陣,點了點頭,仍用他那一慣冷峻的聲音問道:“姑娘,你可好?”
青萍不知如何回答,她對自如雲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她覺得冷漠得不敢令人親近,但是他卻有一般強烈的吸引力,強迫着每一個人去注意他。
青萍茫然地點點頭,嘴皮嚅動一下,卻連一個字也末說出來,白如雲徑自走向房內,略微察看一下,又轉身出房,冷冷地道:“以後你就住在這裡!”
他話末講完,青萍已然驚道:“你……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把我留在這裡幹什麼?’白如雲怪笑了幾聲道:“把你留在這裡,等你爹爹找人來救你呀!”
青萍聞言,氣得面無人色,當下轉身望着湖心,一言不發,她差一點又要掉眼淚。
白如雲望着青萍的背影微笑了一下,這時南水已然在走廊之內,擺好了桌椅,來此請駕,自如雲點了點頭,對着青萍的背影道:“姑娘,請這邊坐!”
青萍心中氣憤,聞言仍是不理,白如雲一笑,不再管她,徑自走向一旁坐下。
南水在旁,見狀好不驚異,不禁輕聲自語道:“怪了!少爺怎麼對她這麼客氣呢?”
南水這句話,聲音本來說得極小,不致被白如雲聽見,卻不料身旁有個粗啞的聲音叫道:“怪了!少爺怎麼對她這麼客氣7”原來又是北星把他的話重複了一遍,這一下可被白如雲聽見了,他由鼻中哼了一聲,直把個南水嚇得面無人色,狠狠地瞪了北星一眼。
白如雲雙目炯炯地走了過來,南水已然嚇得渾身顫抖,白如雲冷笑一聲,一邁步,一手一個,把二小抓了起來,就好像老鷹抓小雞一般。
青萍見狀大驚,立時叫道:“你別殺他們!”
話未說完,白如雲雙手揚處,已把二小拋出了五六丈遠,“咚!”的一聲落向湖心,對他們叫道:“換了衣服再來!”
說完這話,轉臉對青萍道:“我是不殺好人的!”
說罷他又回到原處坐下,自酌自飲,雙目盯着對面的山影,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青萍見他真是自己生平未見的怪人,忍不住向他多看兩眼,恰好白如雲目光轉過,嚇得青萍趕緊把頭低下,奇怪的是,她的臉竟紅了。
這時南水北星早已游到樓邊,二人在樓下換衣,南水一肚子怨氣,一面脫衣服一面搖頭,看着北星脫得精光的,晃着個傻腦袋,活像個怪物,不由越想越氣,一腳踢在他屁股上,罵道:“他媽的,你這個害人精!”
沒想到北星爬起來,也是一腳踢在南水屁股上,罵道:“他媽的,你這個害人精!”
直把南水氣得語結,因爲他知道不論自己說什麼話,北星一定會重複的。
原來北星是個孤兒,在三年前被白如雲收留,當時他一句話也不說,白如雲直當他是啞巴,卻沒料到帶回之後,南水一說話他必學,南水不說話時,就是打死他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這也是一樁不可解的怪事。
再說白如雲。經青萍妙目一看,他卻感到一陣心跳,這現象是他從來所沒有的,遠在學藝之時,他就立下了誓:“我以後不愛任何一個人!不對任何一個人好!”
出師以來,他確實是做到了,可是當他第一眼看到這……
可是當他第一眼看見這個女孩子的時候,竟由他的心底,產生了一種微妙而又不可理解的情緒,他原是恨透了人類的,但是他卻沒有恨這個女孩子,相反的,油然而生愛慕之心。
他對於自己的這種轉變,感到很大的恐懼,他怕自己從此會愛人類了——原是他所不願意做的事。
雖然他極力地剋制着,但是在他的心裡,卻有一個可恨的聲音,在不住地吶喊着:“把她帶回來……我一定要把她帶回來……”
就這樣,他不能放下這個姑娘,而且破例地帶她回來,更破例地把她安置在自己的“碧月摟”上。
青萍此時,除了對他感到恐懼外,並沒有什麼厭惡,而她卻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她對白如雲的一切,都感到奇怪。在這個世界上,人類所有的感情,都是由好奇而產生的。
他們彼此沉默了半天,沒有一句話,白如雲只是自酌自飲,他一句話也不說,一口菜也不吃,只是悶聲不響,把酒一杯杯向肚子裡灌。
青萍雖然很想過去,跟自如雲聊一聊,可是由於一種少女的矜持,她沒有這麼做,可是她的心裡,卻在不停地想着一些問題:“……他的身世到底如何呢?……我猜他一定有一段悲慘的身世,不然他不會這麼冷酷和怪僻……他這麼高的功夫,誰又是他的師父呢?”
這時白如雲已然獨飲了十數杯酒,他似乎有點熱,把披風解下,並把背後的鐵旗也取下,用手解開了領口的佈扣,可是他臉上的軟皮套子,仍然戴着。
青萍默默不響地斜目窺視着他的一切動作,她想:“不知道他長的什麼樣子?……可是他一定是個年輕人,比我也大不了多少。”
白如雲這時又由皮套的開口處,灌進了一杯酒,他一斜眼,冷冷地對青萍道:“姑娘,你真的不過來?”
他這句話雖然是如此的冷酷,可是就如同他的人一樣,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令人不可抗拒。
青萍情不自禁地移動蓮步,慢慢走到白如雲對面,隔着他六尺坐了下來,輕聲道:
“你……你到底準備把我怎麼樣7”白如雲閃動了一下明亮的眸子,他哼了一聲道:
“哼……
我不準備把你怎麼樣……在你爹爹來之前,我只要你住在這裡,每天陪我談談天。”
青萍聞言更是覺得奇怪,竟然一個念頭,閃電般地襲進了她的腦際,她想道:“莫非他……他喜歡我?”
青萍想到這裡,不禁一陣劇烈的心跳,雖然是由於恐懼,但這成分已不太多,而是另有一種奇怪的情緒,在劇烈地擾着她的芳心。
白如雲見她不答話,他向遠處盼顧了一下,接着道:“我不應該帶你來的,因爲……我恨每一個人……一看到他們的臉,我就想離開他們,一輩子也不想再見,可是你……”
青萍被他激動、怨憤的聲音所吸引,她輕輕問道:“我……我怎麼樣呢?”
白如雲被她問得一驚,他遲疑了一下,用手指着桌上的磁盤道:“你……你吃梨吧!”
青萍見他避而不談,不由更加疑惑,她搖搖頭道:“我不吃……”
二人又開始沉默了,這時南水北星二入,已然換了乾淨衣服上來,尚未說話,白如雲已揮手喝道:“下去!叫你們再上來。”
南水連忙答了一聲:“是!”北星也緊跟着答個“是!”,二小又轉身下樓去了。
青萍這時已然下定決心,一定要問白如雲一些問題,於是她向他注視了一下,問道:
“你爲什麼這麼恨人?”
白如雲猛然站起身子,他雙手扶竹欄,向遠方望去,用着他一貫的聲音道:“不爲什麼,就是因爲我恨!恨……”
青萍見他如此神情,又聽他滿口說着“恨”字,益發斷定,他在童年的時候,一定受過重大的打擊,以致於使他深深地恨着所有的人。
任何一個人,對他所好奇的事物,必然會產生一種濃厚的興趣,而且有一種“追根問底”的意念,現在青萍也是一樣,她對白如雲越來越奇怪,也越來越感興趣了!
青萍對着他的背影道:“你剛纔唱的歌是你自己編的吧?”
白如雲點點頭,他竟連一個“是”字都沒說。青萍繼續說道:“……在我覺得每一個人都是很可愛的……我們不應該去恨他們……”
青萍話未說完,白如雲驀地轉過了身子,他雙目射出了一陣可怕的光芒,嚇得青萍把沒有說完的話吞了回去。
白如雲也發覺了自己的反常情形,他立刻又恢復了剛纔的情緒,慢吞吞地道:“你認爲應該愛每一個人?……如果有一個人,殺了你的爹爹,燒了你的家,摧毀了你的生命和靈魂……‘你也去愛他嗎?你不恨他嗎?”
白如雲是一種試探性的詢問,他想從別人的回答中,找出與自己看法不同的地方。
青萍聽他如此一問,心道:“果然他有着血海深仇!”
她嘴上答道:“……那我只恨那一個人,我不會恨所有的人……你多想想吧,也許有人幫助過你,也許有人救過你,難道你也去恨他們嗎?譬如說,教你武藝的師父……”
白如雲搖着頭道:“至少,他們也沒有什麼可愛的地方,我永遠也不會去愛他們!”
青萍聽他如此一說,知道他那種偏激的想法,已然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絕非三言兩語所能開導,當下也就不再談論,轉了話題道:“你的師父現在在哪裡呢?”
白如雲見問,他一斜身,靠在竹欄上,漫不經心地答道:
“師父……我從來就沒叫過師父!我只知道他叫老道。”
青萍聽罷越發驚異,她萬想不到白如雲對他的師父,也是這麼淡漠無情,當下道:“那麼說令師一定是位道長了……你這樣佔山爲王的做法,他也贊成嗎?”
白如雲由鼻中微微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他現在犯了錯,我把他關起來了,每天去責罰他一次!”
青萍聽罷驚得幾乎出了聲,她簡直想不透這是怎麼回事,難道白如雲的師父,還沒他的功夫高嗎?……這是不可能的,但是爲什麼他願意讓自己的徒弟禁錮責罰他呢?
青萍正在驚異、思索之時,白如雲冷冰冰的聲音,又傳入了她的耳朵:“如果你想見他,明天我就帶你去!”
青萍聽了立刻有一種莫名的驚喜,她倒想看看這個怪人的師父,當時連忙答道:“好!
你明天一定要帶我去!”
白如雲見她對自己,已不像先前那麼歧視,心中高興異常,立刻坐回原處,把梨果盡往青萍面前送去。
他們二人繼續談着,直談了一個更次,青萍雖然與他接近了許多,可是仍然感覺到,他有一種“拒人千里”的隔閡,使得人不敢過於親近他。
在白如雲,他最初希望接近這個嬌美的姑娘,可是,當他感覺到,這個女孩子漸漸接近他的時候,他又產生了一種極大的恐懼,自衛似地再把她推開。
最後,又經過一段沉默之後,白如雲站立了身子,他喝了太多的酒,但是他卻沒有一點醉意。
他恢復了以往冷漠的神情,向青萍點了點頭,從牙縫裡迸出了三個字:“我走了!”
說罷,他由桌案下取出一塊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木板,把披風和鐵旗拿在手中,右掌揚處,那塊木板輕飄飄地落在湖心,白如雲身形晃處,恰似一隻巨大的夜鳥,落了下去,他單足點着木塊.左手披風向後一揮,如似滑冰一樣,身如飛箭向前面飛去,這等功夫是“蜉蝣戲水”,顯然比“登萍渡水”又要高上一籌了!
黑暗中又傳來了他淒涼悲愴的歌聲:
悠悠天地心悽悽斷腸人……
青萍被他孤獨悲涼的歌聲,感動得幾乎落下淚來,她不禁喃喃地低語:“可憐……可憐……”
翌晨,青萍由夢中醒來,覺得身上寒意頗重,她翻身爬起,穿好衣服,將竹窗撐起,立刻襲進了一股清涼的寒氣,這是一個有霧的早上,山色朦朧,寒禽振翅,圍着竹樓飛繞,鳴聲連連,偶然吹過的山風,把滿空凝霧吹開,猶如怒濤排山,那被風吹散的濃霧,化作了嫋嫋白絲,曼妙地舞動着散開,然後又聚集在一起。
青萍看着如此奇景,不由心曠神怡,呆呆地伏在窗櫺上,她整個人的心神,隨着滿空的霧點,隨風飄蕩沉浮,已到忘我之境!
青萍正在出神,突聽房外南水低聲問道:“姑娘,你可醒了?”
青萍這才驚醒,尚未答話,門外又傳來北星粗啞的聲音:“姑娘,你可醒了?”
青萍一皺眉,心道:“怎麼又是這兩個小鬼頭!”
當下朗聲一笑道:“小兄弟,我早醒了!”
說着她蓮步款款,將房門打開,南水及北星均換了一身白衣,見了伍青萍,笑容可按地施了一禮,南水笑道:“姑娘既然早起了,小的這就去打水!”
青萍已笑着說聲“辛苦”二字,北星又接着道:“姑娘既然早起了,小的這就去打水!”
青萍以爲他是有意,不由大爲生氣,嬌聲罵道:“沒出息的東西!自己連話部不會說,只會學人家!”
北星被青萍罵得滿面通紅,一句話也不說,南水早已拉丁他,奔往樓下去了。
少時二小送水來,青萍洗漱完畢,二小又送來早點,是一小鍋“小米”熬的粥,另外並有一碗雞絲湯麪,及四個美味小菜;青萍只吃了兩小碗粥,便着二小撤去,她心想道:“這白如雲真是個奇人,衣食也挺講究!”
青萍在此生活,就好像皇宮的娘娘一般,凡是她所用所需的,只要一句話下來,二小便會準備得齊齊全全,毫無件意之處。
這時,天色已然大亮,滿天雲霧也都散了不少,青萍走出房來,因想這一日夜間的遭遇,就宛如一個奇詭怪誕的怪夢一般,只是這個夢,並末結束,還在繼續下去……
青萍斜倚竹欄,臨高俯視,湖面萬鱗波動,原來池中竟養有上千萬的魚兒,在這破曉之時,紛紛躍出水面,對這個世界作一霎那的炫耀,可是當它們發現今天的早上沒有太陽時,又不禁失望地沉入湖心。
青萍看着這一片清晨動人的景色,她不禁深深地入了神,就在她情不自禁之時,突聽一陣歌聲劃破了這清晨的寂寞,歌聲是她所熟悉的。
悠悠天地心接管斷腸人……
一夜問,這歌聲已聽過了三遍,可是這歌聲的魔力,仍然沒有減退絲毫,相反的,反而使她生出了一種親切之感。
隨着歌聲,一條雪白的身影,飛鴻似地落入湖心,這一次他竟不憑任何浮枝的憑藉,他雙手各拿一隻木槳,用力地在水面上一拍,“叭!”的一聲,他竟借這一拍之力,二次把身騰出三丈,接着又用同樣的方法,向前如飛越來。
青萍簡直被他這種出奇的身法所迷惑,她想不到白如雲每次渡水,均不用同樣的方法,並且一次比一次驚人,青萍也是自幼隨父苦練,她簡直想不遠,爲什麼白如雲的功夫竟會這麼高?
一曲未畢,白如雲已然飛身而至,他換了一身雪白的長衫,那條烏黑的大油辮,經過再次地梳洗之後,愈加顯得光可鑑人。
他面上仍然戴着那張軟皮面具,青萍不由暗討:“莫非他是個醜陋不堪的人?……可是他的眼睛,這麼明亮,……他的嘴脣又是這麼的鮮紅……牙齒是這麼的細白……”
青萍正在想着,白如雲已然把兩隻木槳靠在竹欄上,他上前一步,晶亮的眸子閃出一股射人的光芒,他好像是微笑了一下(因爲他有面具),問道:“萍姑娘,你睡得可好?”
伍青萍卻有點驚異的感覺,她想:“他怎麼又加了一個‘萍’字?……他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呢?”
青萍只顧呆呆地想,竟忘記回答他的話,白如雲突然提高了嗓子,沉着地道:“萍姑娘,我在問你?”
青萍這才驚覺過來,當下淺顰一笑——這是她第一次對白如雲微笑,答道:“我睡得很好……你呢?”
她最後兩個字,聲音放得極低,幾乎只有她自己聽見,可是白如雲卻是聽見了,他有些意外地喜悅。但他卻搖着頭道:
“我睡得不好……夜裡老是作夢!”
青萍對他的回答感到奇怪,但是她還是友善地微笑一下,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她會笑起來。
白如雲上下把青萍看了一陣,直看得她粉頸低垂,不敢與他對目,耳中忽聽白如雲又道:“萍姑娘,你跟我出去看看。”
青萍早就想看看白如雲的山寨,聞言連聲答好,白如雲撮脣一聲長嘯,音調高亢清悠,宛如孤雁長鳴,又似鶴唳九霄。
隨着他這聲長嘯,竹樓下的二小,立刻推出了一葉扁舟,青萍見這隻小舟並非南水來時所乘,乃是一色白木製成,船身並無甚雕飾,只在船頭插了一面布旗,迎風飄揚,於白如雲身後所插黑旗完全一樣。
白如雲啓步先行,回頭道:“萍姑娘,我們上船吧!”
青萍聞言,答了一聲:“好!”她玉面微紅,因爲她想到,如果不是爲了自己功夫太差,白如雲根本是用不着這隻小船的。
青萍隨着白如雲,順着竹梯向下走來,她發覺白如雲移步之間,連一些聲息也沒有,她不禁提着氣,暗運“踏雪無痕”的輕功,可是任她再運氣輕身,移步之間仍然發出了輕微的“吱吱”聲,她不禁搖頭,暗歎道:“我真是比他差太遠了!”
這時白如雲好似也發覺了,他扭回了頭,似笑非笑地說道:
“萍姑娘,這座樓格得不好,老是有聲音。”
青萍聞言,把臉躁得通紅,她漫應一聲,心中想道:“知道你功夫好,有什麼了不起嘛!我龍哥哥的功夫也不比你差的呀……”
青萍想着,已然到了樓下,南水笑臉相迎,道:“少爺,您這是先到哪?請吩咐小的!”
白如雲尚未答話,北星由船艙中伸出了頭,笑道:“少爺,您這是先到哪?請吩咐小的!”
青萍只料白如雲必要動怒,卻不料他若無其事地答道:“先到‘養心齋’,南水留在這裡。捉點鮮魚下酒,北星跟着我去好了!”
南水躬身答了一個“是”字,北星又是學樣答應了聲,這時白如雲並不相讓,一點腳,已然越到船頭,那葉小舟如同落下了一片輕絮,連一點浮動都沒有。
青萍這時對白如雲的功夫,真個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她也飄身而下,那葉小舟立刻輕輕地浮動起來。
青萍面上一紅,卻聽得白如雲對北星喝道:“在自己家裡,還打什麼字號,還不把那面旗子取下來?”
白如雲的語氣,嚴厲得如同判刑的法官,北星聞言傻里傻氣地晤了一聲,立刻走向船尾,把那面黑旗取了下來。
白如雲宜看他把黑旗卷好,才哼了一聲道:“天生的蠢種,不知道你們活着爲什麼?”
那北星聞言,滿面羞慚之色,又是“晤”了一聲,在南水不說話的時候,彷彿他只會說“晤”這個字一樣。
少時北星劃出了小舟,疾如飛矢般地離開了竹樓,向湖邊駛去。
不多時,小舟已然到達了彼岸,白如雲與青萍先後越上了岸,白如雲回頭對北星道:
“你可別亂跑,就在這裡等我。”
北星又是“晤”的一聲,青萍看着他那副傻樣,幾乎要笑出聲來,白如雲對青萍一瞪眼睛,道:“你一定想笑他……其實這有什麼可笑的?你真是……”
青萍被白如雲莫名其妙地說得滿面通紅,她不禁犯了女孩子的小器,一噘嘴道:“你怎麼知道我要笑他?……真是莫名其妙2”白如雲見她生氣,他好似得到了一種極大的快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直氣得青萍一言不發。
二人正在走着,青萍見山道盡處,露出了一排平房,似有二三十間之多,全都是一式的青竹編成,房前有兩個中年漢子,見了白如雲,立時飛奔迎下,滿面堆笑道:“少爺,您今天怎麼會來了?”
白如雲一言不發,把手一揮,兩個漢子好像奉了聖旨一般,立刻遲迴兩旁,青萍見狀心中好不驚駭,想道:“這小子勢力可真不小……”
青萍想着,二人已然走到了竹房之旁,青萍凝目望去,驚得她幾乎出了聲!
原來在她自己目光所接觸到第一間竹房時,見竟是一問牢獄的式樣,有鐵條爲窗,房內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雙手被一副竹製的手銬扣着。
青萍再走近一看,只見鐵條上掛着一塊木牌,上面寫着:
“江文周,十八歲,犯弒母罪,禁錮終身!”
青萍這時不由大悟,原來這白如雲竟是替天行道,懲戒天下的罪人,當時不由對他生了幾分敬意。
她再向房內望去,只見那弒母的逆子,還正是少年之期,可是他面黃肌瘦,目光呆滯,幾乎是一個瘋子一般。
白如雲走到房口,向內望了一望,回頭對一名漢子道:“讓他懺悔一下!”
那漢子聞言,躬身答了一個“是”字,隨將牢門打開,走了進去。
那漢子才一進房,江文周立時撲跪在他的腳下,哭喊道:“大爺,我求求你!……你別再折騰我了……我……我受不了,我願意死……”
青萍見狀,只當那漢子要施什麼毒刑,一顆芳心不由嚇得抨評亂跳,對白如雲道:“你們要用刑,我可不敢看。”
白如雲聞言冷冷答道:“我這裡是從不用刑的!”
青萍聞言半信半疑,正在驚恐之際,見那漢子已然躲過了江文周的糾纏,走向壁側的一張竹案邊,他伸手抽出了一卷白紙,這時江文週一見,嚇得面無人色,撲跪在地哭道:“大爺……你饒了我……我不敢看……”
育萍心中正在奇怪,那漢子已將那捲紙打開,青萍定睛望去時,只見是一張用水墨所作的人像畫,上面畫的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雙目流着眼淚,神情極爲悲痛,畫得是傳神入微,逼真無比!
那少年一見這幅畫,立時鬼嚎般地一聲怪叫,他把雙目緊閉,淚如泉涌,哭叫道:
“爺!……我的好爺……我知道錯了……您饒了我吧!”
青萍這才恍然,知道那畫上的老婆婆,必是被他逆弒的母親,白如雲使用這等方法來懲戒他,使她心中暗暗敬佩。
那少年一味地哭喊求饒,雙目再也不敢睜開,青萍又聽白如雲極其冷峻的聲音道:“江文周,把眼睛睜開!”
那少年雖然是渾身顫慄,可是他卻不敢不聽白如雲的話,當下把雙眼睜開,哭成了一片!
青萍雖然覺得用這種法子,來懲罰不赦的罪人,並無過分之處,但她卻不忍再看,輕聲道:“我們別看了!走吧!”
白如雲輕輕地哼了一聲道:“你看得清楚,這就是人!”
白如雲說完這話,他向那漢子喝了一聲:“好了,你出來吧,我們再到第二間去!”
那漢子聞言,將那幅圖畫收好,放回原處,出房而來,又走到了第二間。
第二問房內,是一個半老的婦人,青萍見門口木牌上寫着:
“李梅,三十九歲,通姦殺夫,禁錮二十五年。”
青萍看罷心道:“這白如雲好像是縣太爺一樣,什麼罪他都會判!”
那李梅一見白如雲來到,已經嚇得渾身亂抖,青萍心裡想:
“這次不知道他用什麼法子制服她了?”
白如雲向房內望了望;又轉身對那先前大漢道:“你進去讓她哭一陣!”
青萍只聽這句話就嚇了一跳,她想:“這真是見所末見的精神酷刑啊!”
那大漢聞言進房,由竹案中拿出了一把滿是血鏽的刀於,“噹啷!”一聲丟在地上。
那李梅嚇得渾身一顫,撲到門口,對着白如雲哭道:“少爺……你開恩……”
話末說完,白如雲已大喝道:“滾回去!”
李梅聞言無可奈何地哭叫一聲,又回到原處,雙目緊緊地瞪着那把刀子,她面無人色,頭髮蓬亂,恰似一個女鬼般。’青萍心中一驚,想道:“莫非白如雲要她自殺?”
那婦人李梅,對着地上的血刀,不住地顫抖啼哭,好似她遇見了她生平最害怕的東西,最刺傷她靈魂的東西……
白如雲只是冷酷地注視着她,發出了魔鬼般的聲音:“二林,去把她丈夫拿出來!”
青萍聞言好生驚異,不禁問道:“她不是已經把她丈夫謀害了嗎?”
白如雲似乎在憤怒之中,他極度鄙視地向那婦人掃過一眼,慢吞吞地道:“要她再殺一次丈夫!”
青萍聽罷越發不解,她正在疑惑之時,已見那喚作“二林”的漢子,由李梅所居的竹牀下,拿出了一個用布紮緊的人形,其上千瘡百孔,好似是用刀子刺成的。
青萍這才恍然,知道那布人定是代表李梅的丈夫,每天要地刺殺一次,以懲罰她殺夫的罪行,這種方法的確是既巧妙而又狠毒。
大凡一個犯罪的人,尤其是在獄中的犯人,對於他們所犯的罪行(當然指大罪,而非偷雞摸狗之類),他是絕無勇氣再犯的,即使是讓他再看一遍,甚至於讓他聽人把他罪狀敘述一遍,也夠他痛苦和恐懼的了!
現在,白如雲竟讓一個殺了丈夫的女犯,每天重溫一次她罪惡的夢,這是一種多麼殘酷的懲罰啊!
青萍不敢看,但她又忍不住不看,因爲這是件新奇而又充滿了刺激的事。
這時二林用着渾濁低沉的聲音道:“節婦,你可以開始了!”
青萍聽他喊李梅“節婦”,心知這必是一種殘酷的諷刺,心中不禁付道:“怎麼連白如雲手下的人,都是這麼冷漠無情?”
再看那個可憐的婦人,她好似知道這是無法避免的惡運,她顫抖地拾起了那把鏽刀——
也就是她兩年前,親手插入她丈夫心窩的那把刀!
她雙目射出了一陣淒涼、絕望而悲痛的光芒,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很明顯地看出,她是如何地悔恨啊!可是這實在是太晚了,如果在當初,她就知道會遭受到今日的命運,那麼即使是她的丈夫把她剁成肉泥,她也不會回一下手的。
現在,她懺悔地跪在布人的面前,她哭着嘶喊道:“法浩……
他們又叫我殺你……是他們……他們又在逼我啊……”
青萍感到一陣顫慄,她幾乎掉下眼淚來,白如雲則毫無一些悲憫的表示,他冷冷地低喝道:“快……你也知道痛苦?”
李梅一聽白如雲的話,她好似怕極了,當下再也不敢耽擱,她撲下去;抱緊了地下的布人,在地上一陣打滾之後,用那把鏽刀,刺進了他的心窩!
她發出了尖銳和斷腸的哭聲。
白如雲這才滿意地怪笑了兩聲,青萍好似聽見他在自言自語:“這就是人……女人……”
說着他已轉身離開,於是青萍便跟隨着他,一間問的囚房察看過去,那犯罪的二三十人,其罪果不可赦,白如雲對他們每人,均有一套懲治的辦法,使得他們的心膽俱碎,號哭連天。
青萍看完了這二三十人,似乎遊了一次陰曹地府,深感觳觫,可是白如雲對他們的皮骨,卻是一點也不傷害,僅僅是在他們心靈最脆弱的一環上,施以無情的打擊!
二人看過去後,白如雲則如看過了一場精彩的戲劇,他津津有味地回味着,覺得這麼做,實在是一點錯也沒有,太美滿了!
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轉身對青萍道:“我就喜歡看他們在痛苦中掙扎的那種樣子!”
青萍聞言一驚,立時問道:“難道你懲治他們,不是爲了他們的犯罪惡行,只是爲了你自己的喜歡?”
白如雲搖搖頭道:“不!這個世界上的人,我有兩種方法對付他們……好人就只是戲弄他們一番……像你爹爹一樣!壞人我就用這個法子來治他們!”
他這幾句話說得毫無感情,使人聽來不寒而慄,青萍驚愕地退後一步,她囁嚅地道:
“你太過份了……太過份了!”
白如雲聳肩大笑,聲震寒林,他笑得是如此的狂妄,青萍的這句話,正是他最希望聽到的,也是他此刻做人做事的原則,於是,他像征服了世界般地狂笑起來。
青萍被他笑得驚怒交加,她狠狠地跺一跺腳,走出了一丈外,雙目望着湖面的漣漪,一句話也不說。
白如雲笑了半天,這纔對青萍道:“走!我帶你再去看一個人!”
青萍生氣地搖頭道:“不,不!我不看了!”
白如雲冷冷地道:“你不看了?……你昨天不是說要看嗎?”
青萍聞言立刻轉回了身子,問道,“啊3你說你帶我去看你師父?”
白如雲的聲音仍是冷漠的,他點點頭道:“我帶你去看老道!”
白如雲說到這裡,他回身對先前的漢子說道:“二林,老道這幾天可好?”
二林連忙躬身答道;“回少爺!道爺很好!只是這兩天他有點怪,一天到晚地寫字,一句話也不說!”
白如雲聞言,自語道:“啊……他在寫東西?……好了,你去吧!”
白如雲說着一揮手,二林連忙退下,去照顧那一批犯人去了!
白如雲轉身對青萍道:“萍姑娘,你跟着我走!”
說罷他轉身而去,青萍一心想看他師父是什麼樣,當時連忙跟在身後,二人走上了一條山道,漸漸地越過了這片牢房,白如雲手指前方道:“你看,老道就住在那裡2”青萍順他手勢看去,只見不遠山腰有一間白石房子,建在叢林修竹問,顯得一派幽邃雅緻,令人有出塵之感,秋日的落葉,已然落滿山徑了。
不一時二人已然走到石屋,白如雲的聲音第一次變得柔和而有感情,他進門口便道:
“老道,我來看你了!”
青萍聽他叫自己的師父老道,心中好不驚異,她更驚異的是:怎麼白如雲的聲音變了?
青萍正在想着,便聽屋內傳來一個蒼老刺耳的聲音:“是小鬼頭麼?你怎麼好幾天沒來了?”
青萍聽他們師徒問的稱呼,均是如此怪異,心中立時想道:
“不用說他師父也是個怪物了!”
白如雲把門推開,青萍立覺一陣腥臭撲鼻而出,再向內一看,不由驚駭得幾乎叫出聲來!
原來石室之內,堆滿了死人骨骸,滿屋堆得均是,令人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在靠近牆角的地方,有一堆白骨堆成的牀,其上睡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他面朝內,斜臥在白骨上,慘白的白油燈光,照着他蒼老的身軀,令人幾乎不敢相信,他也是一個在呼吸的生命!
青萍隨着白如雲身後進了石室,那白髮老人這才翻了個身,青萍再一看他相貌,不由又是一陣猛烈的心跳。
原來那老人骨瘦如柴,髮鬚皆白,渾身皮膚黑如墨漆,可是那兩片又寬又厚的嘴脣,卻是殷紅如血,長得是免耳鷹腮,其貌醜惡已極!
他穿着一件破道袍,雙目炯炯地向二人一看,立時面現驚異,用手一指青萍,向白如雲道:“小鬼頭,這個小姑娘是誰啊?”
青萍聽他說話如此難聽,心方不悅,白如雲已笑道:“她是伍天麒的女兒!”
那老道聞言“晤”了一聲,上下把青萍看了兩眼,臉上撇過一個輕蔑的笑容,怪聲道:
“原來是那個老王八的閨女!”
青萍聽到這裡不由勃然大怒,她上前一步,柳眉倒豎,喝道:“喂!你這個老道說話怎麼這樣難聽?”
老道聞言一陣怪笑,說道:“我愛怎麼說話,就怎麼說話!”
青萍聞言氣得渾身發抖,正要喝罵,白如雲已笑着攔阻道:
“好了!你別理他,他就是這個脾氣!”
白如雲說罷,轉身又對那老道說道:“老道,我這兩天沒有來,可真是便宜你了!”
老道聞言,面上顯出一種不安神色,說道:“好小鬼頭,可以放我出去了吧?……在這可真要把我憋死了!”
白如雲一笑道:“那有這麼容易?差不多再有一年,就可以放你出來了!”
老道聞言面上顯出懇求之色,低聲道:“小鬼頭,可不可以寬容一點?……多少打個折扣,我外面還有事情要辦呢2”白如雲聞言,思索了一下,最後他嘆了一口氣,低聲道:
“唉!老道,對你沒有辦法,我總是狠不下心來,誰叫你教過我武藝呢……這樣好了,從今天起,再過半年就放你出來!”
老道聞言喜出望外,他一個翻身,伸出如柴的手臂,緊緊地拉着白如雲的手,他卻得寸進尺地道:“好小鬼頭,你真好……可是……你乾脆再寬一點……就這麼辦吧!由今天算起三個月期怎麼樣?”
白如雲把老道的手甩開,搖頭道:“不行!不行!實在不能再寬了!老道,你就安心地坐半年吧!”
老道聞言略感失望,但他已然被寬赦了半年,所以仍然很高興,他把一雙怪眼一翻道:
“好!好!就這麼辦吧!”
白如雲又把周圍看了一下,問道:“老道,還有什麼事嗎?
沒事我要走了!”
老道把頭捱了搖道,“沒有什麼事了,你走吧!”
白如雲聽了,轉身同青萍回房,他方走了兩步,忽聽老道呼道:“小鬼頭,你回來!”
白如雲立時轉過了身子,走近老道問道:“幹什麼7你不是說沒有事了麼?”
老道面上現出一種詭秘的微笑,輕聲說道:“從今天晚上起,你每晚三更來一次!”
白如雲聽罷,喜形於色,他拉住老道的手笑道:“老道,你可是又要傳我功夫了?”
老道將頭微點,白如雲立時連聲稱謝,這才與青萍離開了這間恐怖的房子。
青萍一出來就問道:“你師父是怎麼弄的?”
白如雲隨手摺了一枝樹枝,聞言答道:“那些骨頭,全是他最近兩年來殺死的人!”
青萍聞言大駭,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忙問道:“全是他殺的?……他爲什麼要殺這麼多人?”
白如雲淡淡說道:“這些人全是作惡的人,可是還不至於犯死罪,老道殺性太重,所以我要罰他!”
青萍簡直連作夢也末想到,世上會有這麼一對師徒,心中想道:“這,對師徒,真個是武林道中的煞星了!”
時間過得很快,匆匆已是十天過去了,青萍一直被困居在“碧月樓”上,她知道就算伍天麒和龍勻甫再快,最少還要有一個多月才能到達。
這十天來,白如雲每晚初更必到,二更必定,總是陪着青萍吃晚飯,這十天的相處,使得青萍對他熟悉多了,她發覺他是一個任性、偏激;剛強和固執成見的人,但是他卻是善良的,他的心靈比普通人還要脆弱。
最令青萍奇怪的是,他臉上一直戴着面具,並且和青萍談話時,他總是矜持着,不讓自己的情緒有任何變化,可是青萍總是感覺到,他的感情在漸漸地流露,雖然他用全力控制着。
這一天,白如雲走後,青萍覺得甚是無聊,當下把南水北星喚了上來,問道:“南水,你們的小船可還在下面?”
南水忙着答道:“在下面!姑娘有什麼吩咐麼?”
照例的;青萍又等北星重複一追後才道:“我想到船上玩玩……我太悶了!”
南水聞言笑着道:“好!我陪姑娘一起去!”
青萍當下點了點頭,正要出房,北里也湊上來道:“好!
我陪姑娘一起去!”
青萍見狀一皺眉,隨即笑道:“北星,你不要去了,我和南水一會兒就回來!”
北星聞言似是不依,可是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走到青萍身旁,拉住青萍的手,好似撒嬌般地,不住地哼着。
青萍見狀真個哭笑不得,她自己本不過十八歲,現在居然還有人向她撒嬌,當時把青萍弄個大紅臉,連忙把北星的手推開,可是北星卻是死勁抓着,兀是不放,青萍又氣又笑,強按着性子道:“北星,我們一會兒就回來,你天天坐船還不夠?
何必一定要跟着去呢?”
怎奈北星儘自搖着傻腦袋,說什麼也不依,南水在旁也氣憤異常,可是他也不敢說話,因爲他一說話,北星就要學。
北星糾纏了好一陣,青萍實在無法,只得高聲道:“帶你去是可以的,只是有幾個條件你可要答應。”
北星聞言把頭連點,青萍接着道:“以後不論什麼事,你可不準拉着我的手撒嬌!”
北星聽了面上竟微微發紅,不好意思地笑了,點點頭表示同意,青萍繼續道:“在船上時,如果南水對我說什麼話,你可不許再學他……我可不願意一句話聽兩遍!”
北星聞言,把一對眼睛睜得大大的,向南水看了看,接着把頭搖了搖,青萍氣道:“你如不答應,說什麼也不帶你去!”
青萍話才說到這裡,見北星雙目轉動之下,竟然淚光流動,好似要落淚一般,當時,心中不由更爲生氣,罵道:“你……
你這算什麼玩意嘛!真是奇怪!……你又不是啞吧,有什麼話自己不會說呀?……我就不明白你爲什麼非要學南水……”
北星被青萍一頓罵,只罵得面紅耳赤,他又想了一下,走到青萍身旁把頭點了點,青萍大喜道:“這麼說你答應?”
北星又將頭連點,南水見狀喜出望外,拉着青萍的手道:
“好姑娘,謝謝你……你可算給我丟掉了這個包袱了!”
青萍連忙閃開皺眉道:“怎麼回事7你們都有這毛病,說話老愛拉人家手!”
南水被青萍說得面上一紅,退向一旁,青萍看見北星嘴皮才一動,立時指着他道:“你看!你才答應我,現在又要學他了!”
北星經青萍如此一說,纔好像拼命地忍了下去,當時青萍與南水先行下樓,二人才行了數步,即見北星飛快地跑出了三丈,伏在竹欄上,對着湖心自語道:“好姑娘,謝謝你!……
你可算給我丟掉了這個包袱了!”
這是南水剛纔說的話,他到底憋不住,還是被他重複出來,只是這次是他跑到無人處纔講的。
北星學完了這話,滿面含笑地跑了回來,好似吐出了咽喉的骨鯁,顯得無比輕快似的。
青萍及南水相視地搖搖頭,南水苦笑一下,當下三人下得樓來,由南水和北星推出了小舟,青萍點腳而上,與南水同。
立船頭,而北星則坐在船尾操槳。
小舟劃得很慢,由湖心向外蕩去,青萍心事重重,對於她這次意外的遭遇,真說不出是何許心情,她對白如雲的一切,仍然感到迷惑,但是她卻肯定地知道,白如雲是一個正直,但又怪僻的奇人,他所作所爲,雖然有時違反了人類的習慣,但卻是合乎了正義倫理的大道。
青萍很想由南水口中,得到一點有關白如雲的往事,當下輕聲問道;“南水,你可知道你們少爺以前是幹什麼的嗎?”
南水見問,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只有一次,少爺酒喝得太多了,我在旁邊侍候,那天晚上是他說話最多的一次……他好像告訴我,說他小時候很苦,並且說他覺得女人是最可憐的……”
青萍口中“啊!”了一聲,心中想道:“他爲什麼要可憐女人呢……一定是他母親,或者是他的戀人遭遇很慘,說不定她們已經死了……難怪他變得這麼怪!”
青萍想着又問道:“南水,他爲什麼老是戴着面具?……
你看過他的本來面目沒有?”
青萍問着,競不自禁地紅了臉,她好像覺得一個女孩子,不應該問到這一點的,但是她還是問出口了。
南水聽青萍一問,好似興奮已極!他先放眼向四下望了望,好似深怕白如雲在側一樣,他看了一陣,才把聲音壓得極低道:
“唉呀!我的姑娘!你不知道,我只見過兩次……喝!我們少爺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真是俊!尤其是他那雙眼晴,又黑又亮又大,牙齒也是又白又整齊還發光澤……只是可惜臉色蒼白一點!”
這些話對青萍原是毫無關係的,可是她卻紅透了臉,芳心感到一些莫名的喜悅,彷彿白如雲的醜美與她有很大的關係似的!
她心中靜靜地在想:“我早就猜他是很英俊的!只要看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就知道了……
他功夫這麼高,又長得這麼俊美,只可惜脾氣太古怪了!”
青萍想到這裡,她的臉越來越紅,心也跳得更厲害起來,她突然想起一事,不由輕啐一白,心道:“他長的什麼樣關我什麼事呢?我爲什麼老想這個問題呢,真是!”
南水見青萍突然沉默起來,月夜之下,只見她明眸凝神,玉面含笑,夜風吠過,拂動了她的秀髮,有一股清秀雅淡的高貴氣質,令人又愛又敬。
南水看罷,覺得有些異樣的感覺,他輕輕地碰了青萍的手一下,問道:“姑娘,你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了?”
青萍一驚,面上微微一紅,笑道:“啊……我在想一件事情!”
青萍爲了掩飾自己剛纔的失態,當下對於白如雲便絕口不提,轉了話題道:“南水,這個湖裡可是有很多魚?”
南水一聽立時笑道:“魚纔多呢!我們沒事就下去摸魚玩。”
南水說得高興,突然笑道:“姑娘,你等一會兒,我們現在下去摸幾條魚!”
南水說到這使喚了北星,叫他一同摸魚,北星面容笑得嘴都合不上來,連連拍手不止。
南水才把上衣脫掉,突聽青萍一聲怪叫,她迅速把身子轉過去,南水向前一望,只見北星已將上身脫光,正在開始脫褲子,當下不由也急道:“喂喂,傻小子!現在不是我們兩個人,你可不能脫得光光的啊!”
北星聞言好似奇怪異常,他看看南水不言不動,南水笑着道:“就像我這個樣子,知道吧?”
北星這才又將褲帶繫上,南水立在船頭,稍微活動了一下,他雙足點處,身如彈丸,拔起了六尺高,身在空中成了一個大弓形,恰似一隻大蝦,當他離水面尚有一尺時,又見他身體猛一挺,“噗!”的一聲輕響,人已沉入湖心,只不過濺出了四、五滴水花。
青萍見他如此身手,水性確已到爐火純青,忍不住低聲地喝起彩來。
南水沉下之後便末再出來,這時北星也定到船頭,青萍笑道:“北星,現在看你的了!”
北星聞言望着青萍傻傻一笑,他雙足在船頭輕輕一點,身子直拔上了一丈,青萍不禁失笑,忖道:“這樣入水像個什麼樣子?”
她想到此,北星已然落下了五尺,他雙手由後向前平空一劃,竟把整個身子整個翻了一個身,頭下腳上,青萍驚羨之下,聽“咚!”的一聲極輕微的水聲,好似拋下了一個小石子般,北星已然沉入湖心,水面上現出了圈圈穴紋,竟連一絲水花末濺起,這等身手真個是神乎其技了!
青萍萬料不到,北星居然有此驚人絕技,真個是人不可相了。
青萍立在船頭,注視着水面,卻不再見二小出水,心中不由甚爲奇怪,付道:“他們怎麼能在水中呆這麼久?”
又過了片刻,二小仍是毫無聲息,水面上也是靜悄悄的,一些異兆也沒有,青萍不由開始驚恐起來,她焦急到向水面四望,一顆芳心跳得抨抨的,深怕二小遭了滅頂之禍。
又過了片刻,仍是毫無消息,青萍可沉不住氣了,她面色都嚇怕了,嚶聲喚道:“南水……北星……你們快上來……快上來啊……”
夜風冷冷,仍是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反應,青萍可嚇壞了,她幾乎流下淚來,心想:
“糟了,他們一定淹死了……糟了……”
青萍念頭尚未轉完,突聽船後水花一響,青萍不由大喜,忙一點腳躍到船尾,叫道:
“唉呀,你們兩個……”
青萍話才說到這裡,不由把話縮了回去,一顆芳心跳個不住。
原來水面上露出了一個人頭,那人連頭帶臉均被一塊黑油皮掩蓋着,卻不是二小模樣,青萍一驚,問道:“你……你是誰?”
那人不答話,只發出兩聲低笑,青萍聽其笑聲清脆悅耳,分明是一少女嗓音,心方驚異,那人雙手由水中擡出,一手一個,抓着的正是南水及北星。
那人好快身手,其雙臂微揚之時,已把二小甩上了船板,跟着一埋頭,入水而去,青萍再看之時,那人已潛出了三丈多遠,再次把頭露出水面,向青萍嬌喝道:“喂,丫頭,回頭你告訴那個使旗子的小鬼,我姓哈,他不服氣可以找我!”
說罷這話,她再一潛身便無蹤跡了!
青萍這時又驚又怒,聽那人說話,分明是一女子,口氣偏又是這麼狂妄,青萍最氣的是她竟呼自己“丫頭”,分明把自己也當作了白如雲的僕婢。
青萍生了一陣子悶氣,再看南水和北星,雙雙昏迷在船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