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唯一一次進酒吧。我進了酒吧之後,發現一瓶小啤酒都要20出頭,相當於我一天的飯錢。我毅然放棄那裡的科羅娜,去找尋我的青島。
於是我又在三里屯到處轉着找便利店,終於不負我望,在某條街邊找到了7-11。抱着共花了不到15塊錢的五罐青島,我開始滿足地樂。
三里屯這個地方真好,鬧的地方鬧得厲害,靜的地方跟無人區似的。我坐在綠化區的躺椅上,打開啤酒喝。
我的酒量很清楚,啤酒喝幾瓶不成問題,黃酒只能喝幾兩,白酒一口就倒。從我買啤酒的行爲上來看,其實我想醉的意念不是那麼堅定。我很實際地想到,如果喝醉了,我只能在躺椅上過夜。現在是寒冬,酒雖然能驅寒,但還堅持不了一個晚上。而且我對北京的治安還持有懷疑的態度。
我打算小資一下,紀念該紀念的,然後打道回府。
不過在喝到大概第三罐的時候,我的腦袋就開始暈乎乎的了。大概好久沒喝這玩意兒了,酒量開始偏離實際水平。果然酒量這個東西於我也像考試成績一樣無法預測。這次我就失常發揮了。
在猶豫要不要打開第四罐的時候,我聽到了手機響。我一看冷麪殺手的名字,二話不說拒絕接聽。今天晚上我想把時間留給小西,從明天開始,我計劃着不能想他了,大丈夫當斷則斷。
然而方予可鍥而不捨地打着我的電話,跟催命一樣。我想要不要關機算了,但我還真有點良心不安,今天罵了他們兩個神經,怕是把這小子惹急了。大不了再道個歉。我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很焦急的聲音:“你在哪裡?”
我嘿嘿地樂。播音員午夜播音來了,可惜我沒遭到外遇,不然我也傾訴一把。我淡淡地說:“方予可,我道完歉了。不帶這樣的,我都鞠躬了吧?夠誠懇的夠給你面子了。你還沒完了?”
方予可執着地問:“你在哪裡?”
我笑了:“你是復讀機嗎?傍晚就只會說“你道歉”,晚上就只會說“你在哪裡”。
方予可終於不是復讀機了:“我找你去,你在哪裡?”
我搖搖頭,儘管他看不見:“其實我也不知道在哪裡。我只是想一個人待會兒,過會兒就回去了。”
方予可小心翼翼地問我:“今天在超市輪到你結帳的時候,我才望見你買的是啤酒,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我喝了一口啤酒:“沒什麼事情。就有點渴,所以買點啤酒喝……沒想到越喝越苦,早知道就買果粒橙了……”
“你現在還在喝?”方予可的聲音裡,我聽出了關心的味道。
我忽然有點想哭,又開始跟下午似的希望有人抱着我跟我說別怕別怕。我哽咽着回答:“恩,還有幾罐……不喝浪費了。喝完了就回去……”
方予可柔聲道:“我來陪你一塊兒喝,這樣就不浪費了。早點喝完早點回學校。你告訴我你在哪一塊兒,身邊有什麼標誌性建築物?”
我環顧四周,告訴他:“我在三里屯這一塊兒,標誌性建築物就是7-11……”
在喝到最後一罐的時候,我想打電話給他,讓他不用來了。但他電話一直佔線,我只好去7-11再買了幾罐,以防他來了之後沒酒喝又罵我白癡。
當我腳下有一攤啤酒罐時,我看到了方予可的身影。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妮子大衣,鈕釦已經打開了,露出裡面單薄的襯衫。他的頭髮有點凌亂,臉上還有大顆汗珠,一點都不像他平時乾淨的樣子。
我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他看到我會不會發脾氣。
他在我身邊的躺椅坐下來,自己打開一罐啤酒,罵道:“靠,渴死我了。我也解解渴。”
我聽這“靠”字,瞬間覺得他特別親切。我拍了拍他肩膀:“怎麼來這麼晚,我都喝到第二輪了。”
方予可從妮子大衣裡掏出餐巾紙,摘了眼鏡開始擦臉:“這麼多7-11,我怎麼知道你在哪家啊?我一路打各個朋友的電話問附近7-11店過來的。”
我嘿嘿地賊笑:“也不用這麼着急,我這不是給你留了幾罐嘛。不過,方予可,你就別戴眼鏡了,不戴眼鏡的時候,我依稀看到你元彬的模樣了。”
方予可愣了一下,喝了口啤酒,說:“好,聽你的。我以後就戴隱形吧。”
我滿足地笑:“怎麼這麼配合啊?覺得傍晚的事情過分了吧?有你這麼重色輕友的嗎?我知道你在你女朋友前面要面子,但也沒必要撕破臉,咄咄逼人吧?你罵了我這麼多次白癡,我不是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裡能撐船了?”
方予可低頭喝悶酒:“我最近脾氣不是很好,跟她沒關係。”
我嗤笑:“還護着她呢?”
方予可不理我,悶了會才說:“你最近是不是和小西發展得挺好的?前兩天看你還甜甜蜜蜜地和他一塊兒在農園吃飯呢。見了我就只會罵我神經。”
我聽到小西的名字時,腦子基本上就開始不轉了。我思維混亂地說:“小西有女朋友的對不對?你肯定知道,你都不告訴我。”
方予可罵我:“你沒問我我怎麼說?好的不學,壞的倒是一學就會。學人家喝酒買醉,真有出息!”
我有些生氣:“我就是沒出息。你別站着說話不腰疼。你輕輕鬆鬆地上了北大,喜歡的人只看得見你一個人,你有出息。可惜我不是,我來北大,本來就是投錯胎的事情,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人,他卻不喜歡我。我每天想他某一天的皺眉是因爲什麼,微笑又是因爲什麼。我卑微地希望,偶爾他能想到我,也在想我爲什麼皺眉,爲什麼微笑。今天看見小西看別人寵溺的眼光,我心裡就被插了一把刀,你知不知道?我的初戀還沒開始,就這麼結束了……我就不能爲我無疾而終的感情喝點酒嗎?”
方予可沒說話,只是眼神有點迷離。
我開始大哭,彷彿心裡終於找到了一個發泄的口。我把我的委屈一古腦地往外倒:“我也明白,感情這種東西不能勉強,所以我這麼謹小慎微地維持着我跟他之間的關係,我怕我的表白會嚇到他,這樣我連跟他在一塊兒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我看見他和他女朋友在一起,我還要假裝沒看見,我還要假裝不受傷。我甚至卑鄙地想小西是因爲別的原因跟那個女的在一塊兒,不是因爲愛情,那樣或許我還有機會,我還可以慢慢地靠近他……你懂不懂……”
方予可說:“我都懂,我懂你看他的眼神,我懂你的期待,懂你的失望。我明白,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是什麼感覺,我也明白,垂死掙扎是個什麼玩意兒。可是,周林林,如果你覺得他足夠重要,重要到他是你一輩子的追求,你就要堅持;如果你覺得你可以忍受失去他,那麼從明天開始,你就忘記他。”
胃裡的東西翻騰得厲害。我聽得見方予可的每一個字,但我腦袋跟漿糊似的,已經不容我思考每個字連起來表達的意思是什麼。方予可的身影已經變成兩個三個,唯獨那一對墨黑深邃的瞳孔清晰可見。我想擡手撫上他的眼睛,於是我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撲向他。我的腦袋在他肩膀安全着陸時,我顫悠悠地說出了憋了很久一直想說的話:“我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