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變形初體驗,一切都新鮮
北京,何久平
新兒子就要到北京了,胡爸爸胡媽媽放下手頭的一切工作,早早地來到機場等着。很少有人能享受胡爸爸機場接送的待遇,哪怕是生意上的重要夥伴平常也只是由公司員工來接。
何久平的裝束辨識度很高,胡爸胡媽一眼就從人羣中認出了新兒子。見了面,胡爸爸先給他一個擁抱表示歡迎。何久平也禮貌地打招呼:“爸爸媽媽你們好!”
胡媽媽:“累了吧,把揹包拿下來。”
胡爸胡媽的熱情讓何久平輕鬆了不少,初到北京的陌生感和恐慌漸漸地散去了。
何久平:“哦,爸爸媽媽,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何久平,13歲了……”
胡爸:“這兒子好,挺開朗,我喜歡。”
從見面的那一刻起,何久平的手就一直被胡爸爸牽着,再也沒有鬆開過,對這個來自千里之外的新兒子,胡爸爸真的再次找到了當爸爸的感覺。
胡爸爸:“以前坐過飛機嗎?”
何久平:“以前沒有坐過,見過。”
胡爸爸:“爸爸的車在那兒,上車。兒子,在北京待一段時間,絕對會讓你長到一米八,哈哈!”
胡媽媽:“天天喝牛奶,吃燕窩,哈哈。”
何久平“哇”了一聲,他雖然不清楚燕窩是什麼東西,但鄉下少年的淳樸天真和城裡父母的熱情爽朗一拍即合,他們的第一次相處堪稱完美。
北京的午夜依舊車水馬龍,霓虹閃爍,這些從來都只在夢裡有過的場景,一點一點地提醒着何久平,這裡,已經是離家千里之遙的首都了,他會在這裡度過怎樣的7天城市生活呢?
胡爸爸的車直接開進了一家五星級飯店。一路滿眼的繁花似錦,何久平在胡爸胡媽的帶領下,一家人走進了飯店包廂。
何久平說:“這個地方,像在天堂的感覺。”
天堂,是的,對於生在偏遠大山,每天饅頭青菜的何久平來說,這裡的一切都在刷新他的大腦內存。
胡媽媽:“北京就是你的家,隨時可以來。”
胡爸爸補充道:“我給你辦張卡,你想來我就往卡里打錢把機票買好,你就過來。”
如此直接的感情表達,顯然又一次讓少年不知所措。看着花裡胡哨的菜單點菜,對何久平來說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貼心的胡媽媽讓服務員直接推來了飯店所有品種的飲料,讓何久平來挑……
第一次走出大山的何久平不知道城裡的樓有這麼高,不知道原來回家還要坐電梯,不知道進門還要先換鞋,也不知道他帶來的小揹簍該往哪兒放。胡媽媽看出了新兒子的尷尬,直接帶着何久平去了早就爲他準備好的房間,“這是你的房間,這是你的牀,這兒有電腦,有好多書,你可以看。”
看着窗外的霓虹,何久平突然想起還帶着好多禮物呢!
“這是蘑菇,這是核桃,這是花椒。”何久平一樣一樣地從揹簍裡拿出從家鄉帶來的特產,只是如何去具體介紹這些禮物,何久平犯了難。
胡媽媽:“嗯,這花椒真香,真好。”
想到何久平奔波了一天,胡爸胡媽趕緊安排着給他泡個熱水澡。胡爸爸把何久平帶到浴室,告訴他冷熱水的用法,胡媽媽則介紹洗髮水、沐浴露、睡衣、浴巾。
坐了一會兒,胡爸爸有些不放心,又去浴室看看。果然,他沒弄明白冷熱水怎麼調。於是胡爸爸手把手再教一次:“放水,躺下,把身上打溼,先泡一會兒,一會兒爸爸給你搓搓背。”
這一幕看得真讓人眼熱,外表豪爽粗獷的胡爸原來也有如此細膩的一面。只是他可能沒想過,自己的兒子除了要錢,這些父子間的親暱有多久沒發生了?
也許是太累了,也許是牀太舒服了,洗完澡的何久平很快便沉沉睡去。睡夢中的他會回放這一幅幅無比新鮮的畫面嗎?這些畫面又會定格在他記憶中多久呢?
不爲新兒子花點兒錢,似乎不能表達城裡媽媽的愛,第二天一大早,胡媽媽就帶着何久平直奔商場。胡媽媽不停地往何久平身上比量衣服,只要何久平說不錯,就讓他換上衣服出來“走秀”,小夥子以前一年試過的新衣服也沒今天一天多。
最後,大氣的胡媽媽將何久平試過的衣服全買下了。
何久平:“媽媽,這些衣服多少錢啊?”
胡媽媽:“沒多少錢。”
胡媽媽知道自己說出那個數目時,何久平肯定又久久不能平靜了,但沒想到對那個數目的想象還是衝擊着山裡孩子的心靈。所以買鞋的時候,何久平說:“媽媽,這個就買便宜一點兒的吧。”
一番精挑細選,胡媽媽先買了一雙,把何久平腳上的舊鞋換了,然後又選了一雙她覺得最漂亮的鞋。不過這一次何久平卻沒有聽話,“媽媽,這個420塊呢,太貴了。”
胡媽媽:“你試一下,不一定買呢。”
何久平:“不試不試,這鞋真的太貴了。”
小夥子第一次表現出了固執和堅持,“我已經有一雙新鞋了,爲什麼還要買呢?而且那麼貴,我爸爸要打差不多一個月的石頭才能買這樣一雙鞋。”
胡媽媽聽了心裡酸酸的,可是無可奈何,因爲何久平死活都不肯要。
買了新衣服,剪了新發型之後的何久平讓人眼前一亮。誰還能把眼前這個陽光帥氣的小潮男和那個在山林之間奔跑的孩子聯繫到一起?
這一切僅僅只是外表的改變,還是何久平真正“變形”的開始呢?
四川丹巴,胡政堯
中路小學門口,全校師生鼓樂齊備,盛裝以待。面對如此隆重的場面,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胡政堯居然有點兒緊張、害怕!
孩子們敲鑼打鼓,把胡政堯迎進學校。隆重的歡迎儀式從校長寄語開始,之後是同學們獻哈達。一共16條哈達,是藏族同胞對一個從北京來的孩子給予的無上熱情。這出乎所有人想象的最高禮遇,也讓胡政堯受寵若驚。
喝了酥油茶,收了同學們親手做的見面禮,胡政堯的變形生活正式開始了。同學們對這位從北京來的大高個充滿好奇,紛紛提問,胡政堯像是開了個新聞發佈會。
“你爲什麼這麼高?”
胡政堯:“我也不知道。”
“你愛好是什麼?”
胡政堯:“玩遊戲、打籃球。”
“你讓爸爸媽媽生氣過哭過嗎?”
胡政堯:“很多次。”
“爲什麼?”
胡政堯:“幹壞事。”
“你成績好嗎?”
胡政堯:“倒數第一。”
“你能不能用英語給我們講幾句話?”
胡政堯:“我英語不好的。”
輪到胡政堯說話,他似乎把自己定位在了來鄉下視察的城裡領導,說話打着官腔:“我覺得剛纔的盛情招待非常好!來到這裡比北京開放得多,什麼都可以幹。”說完這句,胡少爺可能忽然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改口說,“希望改變一下,能讓父母看到我不同的一面。”
大高個胡政堯成了山村校園裡的“稀有動物”,走到哪都有一堆同學圍着,這讓胡政堯有點哭笑不得,一直說:“我好尷尬啊!”其實更令他尷尬的是上課,因爲上課對胡政堯來說是最無聊的時刻。
終於捱到下課,胡政堯如釋重負,逃一般地跑出了教室。等到上課鈴再次響起時,胡政堯失去耐心了,“我棄學!太無聊了,沒意思。”
午飯在學校食堂吃飯的學生要提前報餐,不報的會從家裡帶飯來。胡政堯既沒報餐也沒帶飯,只好聽着肚子唱空城計。同桌絨布不聲不響地從家裡端來了一大碗飯菜。胡政堯叫着:“多麼可愛的絨布啊!”然後把飯端進食堂,關上門吃飯。
吃光了碗裡的飯,胡政堯做出要親吻絨布的樣子。可勤快的絨布已經開始收拾碗筷了。這下胡政堯有點不好意思,當絨布擦桌子時,胡政堯連忙說:“我來我來。”
倆人擦桌子、掃地,然後一起去水池洗碗,心情很是愉快。
這些簡單的事,胡政堯在家裡偶爾也做過,不過那都是明碼標價的,從爸爸媽媽那裡領取了不菲的報酬。
胡政堯很快就有了新的外號,同學們都喊他“老大”。胡政堯也很快就找到了當老大的感覺,只要不上課,他還是很願意跟同學們打成一片的。比如下課時胡政堯會和同學一起來到小賣部,胡政堯請同學打檯球,還數人頭買飲料請大家喝。一貫大方的胡政堯想用城裡人的方式收服同學們的心。
變形計:“大家開不開心?”
同學們:“開心!”
胡政堯:“客氣、客氣。”
變形計:“想對胡政堯說什麼?”
同學們:“謝謝!不要浪費錢!”
下午,胡政堯第一次找到校長提要求:“我不想上課了,好無聊,讓我幹什麼都行,就是不想上課。”
校長:“不想上課是吧?那明天到奶奶家裡幹農活吧,體力勞動啊。”
胡政堯:“可以可以。”
校長:“真的嗎?到豬舍裡面挖糞、鋤地。”
胡政堯:“沒問題!”
校長:“那下午放學了去做,白天還是要上學的,不學習怎麼行?”
胡政堯:“那我要一頭撞牆死在這兒!”
想到還要上課,胡政堯有點抓狂,幸好下午是電腦課,老師很聰明地把胡政堯推上了講臺,“今天這堂課我交給胡政堯上可不可以?”
同學們鼓掌歡迎。
老師:“你可以演示一下你在網上玩的東西。”
胡政堯:“就微博。”
老師:“可以啊,教同學們微博怎麼玩。”
在城裡上課,胡政堯都是在臺下偷偷地玩微博,何曾如此堂而皇之、趾高氣揚?於是從輸入網址開始,他一點一點教起。
同學們紛紛舉手提問,交流愉快。
老師:“山裡的孩子連QQ都不會玩,你能不能告訴他們微博到底有什麼作用?”
胡政堯:“我覺得微博可以讓他們瞭解世界上很多他們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說……”
胡政堯第一次當老師的緊張一點一點地褪去,他不斷地把自己認爲最有意思的東西從網上找出來,鳥巢、遊樂場玩跳樓機,這些讓山裡的孩子們大開眼界。
這節課胡政堯上得津津有味,他甚至第一次覺得下課有點太快了。
爲了迎接這個北京來的新兒子,何久平的爸爸放學前就已經在校門口等了一個小時了。跟胡政堯打了招呼之後,何爸爸讓胡政堯上車。新爸爸的這輛超“豪華”的座駕讓胡政堯愣了一下,那是一輛拖拉機。
心細的何爸爸怕胡政堯不習慣,還特意爲他買了一箱礦泉水。
胡政堯很快就領教了這個“豪華”座駕的厲害,在崎嶇的山路上,拖拉機顛得胡政堯幾乎一路都在叫喚他的屁股快成了兩半了。終於,拖拉機停了下來,早就等在門口的何媽媽滿臉
是笑,而對於何奶奶來說,這個北京城裡來的孫子無疑就是傳說中的“高帥富”了。奶奶很喜歡這個又高又帥的新孫子,領着他樓上樓下參觀起這個家。胡政堯邊看邊皺起了眉頭,可是他皺眉皺早了,安頓好住處後,胡政堯在簡陋的廁所前猶豫了很久,鼓起勇氣掀開簾子看了一眼,就“啊”的一聲落荒而逃,叫道:“我寧願隨地大小便!”
可很快,胡政堯又硬着頭皮回來了,他不得不向現實妥協,擰着鼻子進了廁所。出來時他長出一口氣,吐着口水,說他一直憋着氣,廁所裡面全是蒼蠅。
很快,因爲沒有了手機,沒有了網絡,胡政堯陷入了度日如年的焦灼。他埋頭坐在走廊裡,除了偶爾擡起頭嚷一聲“太無聊了”,就是朝着鄰居家的狗叫。
終於,胡政堯忍不住大喊:“好無聊啊!不行,受不了了,我要回北京!”
這是《變形計》開拍以來,第一個剛到就喊着要回去的孩子。胡政堯邊說邊追着外面的雞四處亂跑,然後開始跟我們談讓他回北京的條件。
胡政堯:“一個小時行嗎?”
變形計:“什麼一個小時?”
胡政堯:“我悶在臭土裡一個小時,讓我回北京。”
變形計:“不行,你簽了協議的。”
胡政堯:“我不要,我要瘋了!”
看到胡政堯情緒不太穩定,何爸爸主動跟他聊起了天,從爸爸媽媽的工作到胡政堯的成績。意外的是,兩個人居然聊得還挺投機。何爸爸的安撫起了作用,胡政堯暫時抵抗住了想回北京的衝動。
晚上,何爸爸主動跟胡政堯睡一個屋,天熱幫他扇風,蚊蟲多幫着關窗戶。可能是一天折騰下來太累了,胡政堯一邊嚷嚷身上被蚊蟲叮了很多包,一邊很快在這個簡陋的牀上酣然入睡。
無聊是標配嗎?
四川丹巴,胡政堯
山村的早晨似乎要比城裡的來得更早些,吃過早飯,何爸爸就送胡政堯去上學。送到學校門口何爸爸就回去幹活了,剛進校門的胡政堯卻突然變卦了,“我走了,我要退學,老子堅決不上課!”
正在校門口的絨布和幾個同學趕緊勸胡老大,“你幹嗎?我們又不欺負你。”
胡政堯:“太無聊了,不上。”
同學:“太無聊?不是有下課時間嗎?”
胡政堯:“數的那是什麼破課啊?坐那兒40分鐘我都睡着了。”
胡政堯丟下幾個同學揚長而去,再次提出要回北京,“終止行嗎?讓我回北京,求你了。”
變形計:“不行!”
胡政堯:“我不,我要回北京!”
變形計:“回北京幹嗎?回去也是上學。”
胡政堯:“回去我可以逃課啊!在北京我想不上就不上,很自由。這裡不行啊。”
變形計:“你現在不是在逃課嗎?”
接下來,他開始傾瀉心裡的各種不滿,“我來第一天就受不了,都要瘋了!學校、家裡,都太破,那是人住的地方嗎?”
上課的時間早就到了,可胡政堯仍然在吵着要回北京,我們以極大的耐心勸說着他,半個小時後似乎纔有了一點成效,胡政堯雖然極不情願,但還是罵罵咧咧地向學校走去。不巧的是,因爲早已上課,學校大門已經關上了,這再次激怒了胡政堯。他開始踢大門,罵人。狂躁的少年把路邊的石子和圍牆都當成了仇人,他踢石頭、踢圍牆,叫囂着堅決不拍了。
爲了緩和他的情緒,我們讓他打通了媽媽的電話。
胡政堯:“喂,老媽,我不拍了!我受不了了,太煎熬了,反正我就是不拍了,給我訂飛機票回去。協議可以解除啊,賠多少?協議賠多少?”
變形計:“只怕你爸那個公司還不夠。”
胡政堯:“是嗎?這麼牛。那我也不拍了!”
顯然,胡政堯從電話那頭並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掛了電話,他的情緒開始更加難以控制,“你他媽的還拍!”罵了一句之後,他瘋了一樣地撲向攝像機,喊道:“關了!我讓你別拍了還拍!我生氣的時候你還拍我,你是不是手賤!”
隨後,拍攝一度無法進行下去。我們拍《變形計》以來,還沒有哪個孩子在節目剛開始就有如此大的反應。一場歇斯底里的發泄之後,胡政堯似乎有點累了,我們又一次走近了試圖勸服他。胡政堯睡在路邊的石頭上,哽咽着說:“我媽不讓我回去,我受不了這裡,不拍了。”
畢竟是13歲的少年,脆弱、無助、讓人愛憐。可沒多久,緩過勁來的胡政堯再次衝出了我們的視線。沒多會兒,他拿着箱子和包一路下山,我們又吃了一驚,他想幹什麼呢?難道他打算一個人回北京?
聽到消息的絨布從學校趕了過來,面對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胡政堯,小胖子很想用那天一碗飯的交情來打動他,但胡政堯顯然根本不給他面子。儘管這樣,絨布還是一邊勸說一邊跟着胡政堯走。經過學校門口的時候,班上的同學竟然都在等着他,但胡政堯幾乎喪失了理智。
胡政堯吼退了絨布,接着叫道:“誰過來我打誰!誰再邁一步我打誰,信嗎?!”
胡政堯的歇斯底里讓同學們面面相覷,大家只好看着他一個人遠去。
十幾裡山路,不知道是要考驗我們的耐心還是考驗胡政堯的決心,這個平常走10分鐘路就喊累的少年,居然在炎炎烈日下來了一次負重行軍。兩個小時後,我們在進縣城的橋頭攔下了他,又渴又累的少年終於肯坐下來跟我們說話了。
幾個小時的奔波終於讓胡政堯的狂躁漸去,在我們的勸說下,他答應先回我們的賓館休息。一進房間,胡政堯就發了一條微博:“不變了,真你媽的,操!”
暴風雨過去了,胡政堯又恢復了平靜。拖着行李走十幾裡山路,把他的腳後跟都磨破了皮,這個嬌生慣養的孩子,在這次逃跑過程中卻讓我們看到了他身體裡還潛藏着一種讓人驚訝的力量。接下來,他還會有什麼驚人的舉動呢?
北京,何久平
今天是何久平第一次在北京上學,一路上胡媽媽苦口婆心,不斷交代新兒子在城裡生活的各種注意事項:“把錢存到飯卡里中午纔有飯吃,給同學做自我介紹時說話一定要大聲,有什麼問題就告訴老師……明白了嗎?”
何久平:“明白。”
胡媽媽:“有問題就給媽媽打電話,手機號記住了嗎?”
何久平:“那我寫在書上。”
在山裡野慣了的何久平根本不明白鬍媽媽這些交代的重要性,他甚至覺得胡媽媽的叮囑有些大驚小怪,所以有點心不在焉。
學校門口已經有兩個同學在等着了,何久平一身藏族服裝很是顯眼。同學熱情地自我介紹了一番,然後將何久平帶到教室,早有準備的同學齊聲歡呼:“歡迎來到初一(2)班!”
“我叫何久平,來自四川丹巴,我今年13歲了。”真正面對北京的同學,這個愛說愛笑的丹巴少年還是不可避免地怯場、緊張、靦腆。而皇城根下長大的北京孩子,都有着讓人吃驚的口才——
“希望你和班上的每一位同學都成爲朋友,讓這股來自四川的風吹得更加動人。”
“是啊,希望大家都能夠和他和諧相處,希望我們的友誼可以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愈加深厚。”
“好,現在全體起立,讓新同學和我們一起齊呼班級的口號!”
同學們齊呼:“讓別人因爲我們的存在而幸福,讓交大附中因爲我們的存在而驕傲!”
接下來,何久平成了丹巴駐北京的新聞發言人。同學們像記者一樣,提出了各種問題,四川有什麼比較美的景色啊,有什麼好吃的啊,你吃過最辣的辣椒什麼樣啊……何久平顯然有點招架不過來,冒了一頭的汗。終於,下課鈴響起,何久平長出了一口氣。不過他很快就失望了,同學們沒有打算放過他,即使下課了,也都圍着何久平問東問西。何久平把書包裡的美人谷宣傳冊一一發給了熱情似火的新同學,然後找了個換校服的藉口,匆匆溜進了廁所,一直不敢出來,直到上課鈴響。
只有上課的時候,何久平看上去才輕鬆了些。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儘管他笑顏燦爛,卻依然掩飾不住內心的無助和緊張。
很快,何久平在城裡就經歷了第一次惶恐。放學後,歸心似箭的他完全忘記了媽媽早上的囑咐。媽媽交代好了的,讓他放學去初一(2)班找兩個小兄弟,他們會陪他一起回來。
剛出校門,何久平就有點犯暈了,四周建築看上去都差不多,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讓人眼花繚亂,往哪裡纔是家的方向呢?
猶豫了半天,何久平還是決定向同學問路:“太陽園怎麼走啊?”
同學:“前面過馬路,完了以後一直向右轉。”
“哈哈!”終於找到了方向,興奮的何久平連謝謝都忘了說,就勇往直前。過了路口,何久平再次找不着北了。問了幾次路,依然沒有找到家的方向。小小少年有點心慌意亂了,忽然挑個方向直往前奔,紅燈、車流,都不管了。在大街上繞了好大一會兒,何久平只得繼續問路。可能是習慣了山裡生活的簡單與直接,久平一共問了五次路,卻沒有一次用了“請問”和“謝謝”這樣的禮貌用語。
終於找到了小區,可是前面又是一片長得一模一樣的樓羣,家在哪裡還是個問題。很快,何久平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個接孫女放學回家的大爺。
何久平:“叔叔(是爺爺級的人),您能借我一下您的電話嗎?”
路人:“你要電話幹嗎?”
何久平:“給媽媽打電話,我迷路了。”
幸虧早上何久平把胡媽媽的電話號碼記在了本子上,要不然他今晚只能露宿街頭了。
問清了是17號樓,何久平這才如釋重負。準備轉身就走的何久平這次終於記起了要說謝謝。從學校到家裡,按照正常速度,不會超過20分鐘,可是何久平走了兩個多小時,已經快要抓狂了!一到家,就撲進媽媽懷裡撒嬌。胡媽媽得知他找了兩個小時纔回家,心疼得不得了。
考慮到新兒子在家悶得慌,胡媽媽叫來了鄰居家的一對小哥倆陳嘉潤、陳嘉楠來家裡玩,以排遣孩子遠離家鄉的寂寞。兄弟倆決定用城裡人的方式來歡迎這個遠道而來的小客人,要請他吃飯,搞個歡迎儀式。陳家兄弟一是替好哥們兒胡政堯接待何久平,二是代表北京歡迎他。那就得拿出一點兒氣派來,哥倆每人200湊了400塊。
陳嘉潤說:“就這點兒錢吃個屁!”
陳嘉楠:“沒事,我還有存款。”
一家人都打算動身了,何久平卻還在猶豫。在他看來,兩個小哥哥花幾百塊錢的鉅款請他吃飯,實在有點擔待不起。
陳嘉楠:“你說人重要還是錢重要?”
何久平:“當然是人重要了。”
陳嘉楠:“那不就行了,Let’s go(我們走)!”
何久平:“我們那裡一般不請客,請的話一人一個包子就了不起了,平時一個
棒棒糖就可以。”
到飯店吃飯對何久平來說是最頭疼的事,華麗的餐廳讓他不知所措,各種美食讓他無從選擇,而陳家兄弟則如魚得水,興奮異常。進了飯店,陳嘉楠搶着坐一把龍椅,“這座是朕的!”何久平很配合,說:“參見皇上。”
陳家兩兄弟在火鍋店龍椅上照相,玩得不亦樂乎。不知道什麼時候,何久平又一個人溜到窗戶邊看北京夜景去了。胡爸爸可不喜歡看到何久平這樣。他覺得男孩子就要大大方方、出得了衆。
胡爸爸:“你要鍛鍊自己啊,大膽一點兒,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這樣等你走的時候我給你買臺電腦回去。”
何久平:“啊!電腦就不必了,那麼貴,我們村只有一臺電腦。”
“爸爸送你你就有了,你牛啊,因爲你是我胡斌的兒子嘛。”胡爸爸豪氣沖天。
何久平:“不要了吧,花太多錢了。”
陳嘉楠:“錢乃身外之物,像我,我就不在乎錢。看看居里夫人,得了獎全部給小孩玩兒了,算什麼嘛。花錢容易賺錢難,你懂嗎?”
“懂。”何久平當然懂,他懂得這一桌飯菜需要他爸爸最少打一個月的石頭,需要他媽媽上山採兩個月的蕨菜,是他哥哥幾乎一年的生活費。
歡迎宴開始了,陳家兄弟像模像樣地以主人的姿態,端起雪碧向何久平致起了歡迎辭:“何久平同學,北京歡迎你!幹了!”
陳嘉潤:“下次有機會去你們那看看,這幾天好好在北京玩兒,哥陪你。北京歡迎你!”
何久平只好說:“歡迎你們去,我們家的大門永遠爲你敞開。”
再厚的冰也抵不過暖意
北京,何久平
一大早,胡媽媽就收到了朋友送的一束花,何久平這才知道今天是母親節。
何久平決定自己動手做一餐飯,來感謝城裡的爸爸媽媽。來北京時爸爸給了100塊錢,何久平一直捨不得用,今天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
菜市場裡只有西紅柿和土豆是何久平熟悉的,面對這麼多見都沒見過的菜,他暈了,實在不知道100塊錢該花在哪裡。買了西紅柿、土豆和青菜之後,何久平想起來胡媽媽不喜歡吃肉,那就買點蝦吧。
26塊錢一斤的蝦對何久平來說貴得嚇人,但他還是忍痛大氣了一回,“媽媽對我太好了,再貴我也買了。”
爲了給新媽媽過一個不一樣的母親節,少年這次是下了血本了。回到家,何久平馬上進入狀態,洗菜、切菜、做飯,忙活了個把小時,一桌豐盛的飯菜出爐了。
等待的時間總是特別漫長,何久平看了無數次貓眼,爸爸媽媽終於回家了。
何久平:“辛苦了!媽媽坐這兒,爸爸坐那裡。我不知道送你們什麼禮物,就給你們做了菜,味道可能不像媽媽那樣好,但是也請你們嚐嚐。”
看到一桌子的飯菜,胡爸胡媽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
胡媽媽:“來,兒子,抱一下。辛苦了,做了很長時間吧?不錯啊!有湯,有青菜,還有蝦呢!我要先拍照,這還是別人第一次給我做飯呢。”
今天的飯菜對經常出入五星級飯店的胡爸胡媽來說,實在是再普通不過了。但是飽含新兒子真摯的愛的飯菜,又怎能跟外頭穿腸而過的酒肉相提並論呢?
胡爸胡媽今天吃得格外香,一家人快樂的晚餐時光,一點點地在幸福中流逝。
吃完飯,何久平還主動把洗碗的活也包了,他要讓胡媽媽好好享受節日的快樂。
胡媽媽:“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這麼伺候我,平常都是我伺候別人的。”
胡爸爸被新兒子徹底擊中了內心深處的柔軟,感動得流淚了,“來的第一天就當親生兒子一樣,這是註定的緣分,這輩子都逃不掉了!兩個兒子,非常好。”
四川丹巴,胡政堯
從縣城重新回到山村,何爸爸何媽媽早已經在路口等着。胡政堯的腳還有點兒一瘸一拐,昨天負氣下山留下的傷口還一直疼着。但他一再謝絕了何媽媽要幫他拿行李的舉動,這個任性而張狂的孩子也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嗎?
到家後,胡政堯百無聊賴地打發着時間,而何爸爸何媽媽在一邊說着悄悄話,城裡孩子居然想逃跑,讓這對淳樸的山村夫妻充滿內疚。
“我心裡很緊張,想了很多,主要是怕孩子走丟,昨晚睡覺都沒睡好。”在何爸爸何媽媽眼裡,這個一米八幾的大高個,依然只是像何久平一樣的小孩子。
80多歲的奶奶依然在爲這個家裡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去山上打豬草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課,何爸爸阻止不了老人,只有儘可能地去接應。這一幕正巧讓胡政堯看到了,他居然主動要去背豬草。
何爸爸幫胡政堯將裝滿豬草的揹簍背上肩膀,胡政堯嚷道:“好重啊!”卻堅持把豬草揹回了家。這是胡政堯爲這個家做的第一件事。
下午,按照《變形計》的規則,胡政堯要體驗何久平所有的生活。農村孩子下地幹活是免不了的,只是在幹活前胡政堯多了一道程序——擦了厚厚的防曬霜。
第一次拿鋤頭的胡政堯覺得很新鮮,分配給他的任務是給玉米地鋤草、鬆土,胡政堯第一鋤下去就把一根玉米苗給鋤斷了。幸好有何媽媽在一邊耐心指導,這個從來分不清玉米和大米的孩子,慢慢地似乎找到了感覺。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下午三點鐘的太陽比熱騰騰的川菜還要麻辣,防曬霜早就一敗塗地了。胡政堯在太陽下不停擦汗,幹勁十足,不幸的是,因爲技術跟不上,埋頭苦幹變成了胡幹,鋤頭所到之處慘不忍睹,玉米苗幾乎全部被毀了,也不知道他是來鋤草的還是來鋤玉米的。
胡政堯現在最需要的是一瓶水。才幹了一個小時他就覺得農活是如此的辛苦乏味,太陽是如此的毒辣無情,看着一旁低頭幹個不停的何爸爸何媽媽,城市少年想說什麼卻沒好意思開口。何爸爸看出了他的心思,於是一塊地鬆完,何爸爸突然決定收工,可天色還早得很吶!
何爸爸:“他的皮膚很嫩,太陽的紫外線一強就曬壞了。”
胡政堯這一次沒有拒絕好意,一直以來,他對這個新家庭給予的關心和照顧總是下意識地說“不”,內心好強的他並沒把山村生活的艱苦當回事,現在才知道,這裡遠比他想象的還要艱苦。
這一場農活,讓城市少年第一次真正體會了什麼叫辛苦!他連走路都有點提不動腳。可是回去的路上,胡政堯突然提出想去看一下之前被他攻擊過的攝像師。
這個傢伙,葫蘆裡又賣的什麼藥呢?
見到攝像師,胡政堯使出撒手鐗——抱着攝像師的腿撒嬌,而攝像師的寬容也讓兩人的這次對話充滿了溫情。城市少年其實早就知道自己昨天的行爲非常過分,只是那點可笑的自尊心讓他放不下面子道歉。
回到家裡,去了心病的胡政堯心情大好,他已經儼然有幾分家庭小主人的樣子了。看着何媽媽在煮稀飯,胡政堯一會兒找花生吃,一會兒吃一箇中午剩的包子。晚餐準備好了,胡政堯簡直迫不及待,下午那場勞動讓他早就飢腸轆轆了。
晚上,胡政堯酣然入夢,這一覺他睡得格外踏實。可是正準備睡覺的何爸爸突然拿起胡政堯的鞋仔細看了看,似乎發現了什麼,下去跟何媽媽商量着什麼。過了一會兒,何爸爸給了何媽媽一些錢,他們兩個究竟要幹什麼呢?
第二天一大早,何媽媽就起牀了,這個點比平常更早。收拾完家務,她一個人出了門,要去一趟縣城。山裡人家去趟縣城是一件不尋常的事,即使爲了採購一些生活必需品,也是兩三個月才進一次城。
何媽媽走得很快,一個半小時後她就趕到了縣城,滿大街找起了鞋店。原來昨晚何爸爸發現胡政堯的鞋有點壞了,特意讓何媽媽來給他買一雙新的。何爸爸還特意囑咐一定要買一雙一樣牌子的,爲了不弄錯,何媽媽把鞋子的商標畫在了手上。
找了半天,誤打誤撞,何媽媽終於進了縣城裡唯一的一家耐克專賣店。雖然知道胡政堯穿的鞋肯定不便宜,但是聽到店員說出價錢時,何媽媽還是吃了一驚。一雙鞋800多塊錢,夠得上他家何久平買20雙了。
跟店員討價還價不成,價錢是沒得商量了,不過何媽媽沒有猶豫,在她看來,讓城裡的兒子高興遠比這幾百塊錢重要,雖然這是全家人兩個月的生活費,但她還是挑了一雙最貴的。
五月的第二個星期日是母親節,學校組織了一個“感恩母親”的主題班會,同學們都做了準備,山村的孩子第一次藉着機會把對母親的感激表達出來。
同學發言:“我的母親是一位40多歲的農村婦女,她黑黑的頭髮裡夾雜着很多的白髮,她爲我們操了太多的心。有一次我和母親去街上買東西,回來的路上等不着車,眼看天要黑了,媽媽背起我就走,到家已經氣喘吁吁……”
康高初:“我的母親雖然是一個平凡的中年婦女,但她爲我付出了很多。她總把傷心埋藏在心裡,想盡各種辦法掙錢……明天就是母親節,對於母親來說明天還是忙碌的一天,還是平凡的一天,在這一天我一定要爲媽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哪怕只是倒一杯茶,捶捶背。記得有一次媽媽不在家,我喂家裡養的兩頭豬。我提着桶搖搖晃晃走過去,豬突然野性突發,把我撞倒在地。這時媽媽回來,把我抱起來說,傻孩子,這些重活我來幹。我邊哭邊說,我想幫你分擔一些,您實在是太辛苦了。說完,我和媽媽抱頭大哭起來……”
品學兼優的康高初是班長,她原本有一個其樂融融的家,兩年前,開出租車的爸爸出了意外,連人帶車墜入了滾滾大渡河,家裡的重擔就全部落在了她媽媽肩上。媽媽怕康高初太傷心,很少跟她說爸爸的事。
臺下的胡政堯聽得很認真,同學們樸實的語言傳遞出的真情讓他異常地安靜。我們能看到他眼睛裡面眼淚在打轉,但他還是忍住了。
輪到胡政堯上臺了,這個我們以爲沒心沒肺的孩子,第一次敞開心扉聊起了自己的媽媽,他覺得自己的媽媽從小條件那麼艱苦,能奮鬥到現在這樣,很牛。胡政堯的表現讓我們看到了少年的另一面,這個敏感而自尊的孩子一直用城裡人的方式把自己的心裹得嚴嚴實實,今天終於被撕開了一條口子。
晚上,我們給了胡政堯一封信,這封信是媽媽在他離開北京的前夜寫的。我們特意選在母親節的這個晚上給他,希望他能體會到媽媽的拳拳之心。
“親愛的兒子,不知不覺你就長大了。這是你第一次離開家,媽媽很擔心,不知道你能不能適應那裡的生活……你長得太快,媽媽還沒來得及適應你的成長,突然發現不知道如何跟你相處。在我心裡,你還是那個一回家就黏着媽媽的小男孩。這一點是媽不好,沒有跟上你的成長腳步……”
看完媽媽的信,胡政堯求着我們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喂,媽媽,我看見你給我寫的信了。謝謝你對我的支持和鼓勵。跟你說聲母親節快樂!感謝你這麼多年對我的養育之恩。老媽,I love you(我愛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