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炎天氣且逍遙,君共人臣詠興豪;
觀景持觴臨樂地,豈知水怪興波濤。
卻說漢番交兵,因番邦屢負,又缺糧草,搬請的救兵未到,故退於防風關內,又值六月初頭,天氣炎熱,故此兩相罷兵。那漢王劉寄奴與軍師決明子、法師覆盆子、元帥金石斛等各處遊看景緻。忽訪着一個所在,離南星關十餘里有個亭子,方圓六七裡,那個亭子上高有五六丈,內有樓臺殿閣,曲折迴廊,旁有朱漆欄杆,中間擺滿玩好之物無數。那亭子周圍一帶樹木,柳鬆榆楊桐竹之類,四面皆是,綠池植着荷花,其香異常。漢王喜出望外,從紅漆木橋行過,有金魚躍池中。擡頭看樹木茂盛,鵲噪高枝。開着四季不謝之花,乃是鳳仙花、杏紅花、蒺藜花、雞冠花、田姜花之類。原來那個亭子,正中有一間乃“雲臺亭”三個金字,在番邦胡椒國要算是第一個好景緻。當下漢王與決明子道:“這個所在生平少有到的,可暢遊一番。”決明子道:“這個所在足以樂盡平生也。”漢王大喜,與衆各處遊玩,又去推開四面的碧紗窗子,看望好景,衆人莫不歡喜。時已半夏,但見:
青鬱郁山峰疊翠,綠依依野樹堆雲,四邊流水繞中亭,幾處疏篁沿小徑。
茅廬臨澗,松竹成林。簾外高懸沽酒旗,柳下閒縱釣魚船。
漢上大喜,與決明子道:“不枉遠來徵蠻一番辛勤,哪知有此好景。今遊玩這一日,頓覺清閒,若忘卻了塵世矣。”決明子道:“如今可以回去了,天色已晚了。”漢王道:“朕不欲回去,可令人將飲食運來,待朕在此間逍遙幾日。”決明子只得依了,令人搬運飲食。至晚,點了番地買的南燭,決明子、覆盆子、黃連、金石斛、木通及文官甘薯(即甘國老之弟,爲諫議大夫)、大夫石松許多文武保護。漢王宿於雲臺亭懷香閣內。次日荷花盛開,漢王傳旨大開宴席,與衆文武賞荷花的暢樂事。不一時將宴席佈於雲臺亭上,真個是龍肝鳳髓堆滿,山珍海味俱全。又有那薄荷糕、茯苓糕等物,那亭子上寬大風涼,把三面紗窗打開,漢王坐於正南,百官盡皆拜舞,漢王道:“朕今日樂於賞荷,與文武官暢飲,不枉諸卿遠來徵蠻一番苦辛也。爾文武等不必行君臣之禮,皆各就位。”
衆文武拜謝了,軍師坐於左桌,法師坐於右桌,元帥與衆文武皆依次序而坐,真個荷花大開,清香滿座,但見:
前臨湖泊,後映波心。數十株楊綠如煙,一二池花紅照水。
涼亭上窗開碧欄,水閣中風動失簾。休言天下大名山,只此便是真仙景。
當下漢王對軍師決明子等道:“今日在此勝景地開宴賞荷,亦算是人生第一樂事也,爾文武可作詩一首以志其事。”決明子道:“陛下可先吟一首,衆官後和。”漢王即作七言絕句一首雲:
寄跡雲臺偶賞遊,涼生水淺竹林幽;
荷香入座清成趣,興來欲乘採蓮舟。
漢王吟罷,皆稱羨,就請軍師妙句。決明子道:“貧道才疏識淺,且請法師先吟一詠。”法師覆盆子道:“有佔了。”即題一首雲:
藉卻欄杆倚竹扉,沉然坐久午風微;
涼亭何用揮紈扇,菡萏叢開清釀肥。
覆盆子吟就,決明子亦作一首雲:
雲清芳草繞河湄,水碧芙蕖開一池;
勝景不曉人事隔,身閒常伴帝王期。
元帥金石斛也作一首雲:
幽情蔽日千竿綠,閒內當風一榻清;
遠聽聲聲蟬鳴韻,時見頻頻燕入林。
漢王大喜,叫諫議大夫甘薯一詠,那甘薯謝了恩,亦作七言絕句一首雲:
爰有高歌吟詠興,何煩綠竹管絃聲;
怡情桃熟堆盤豔,適意荷花滿座清。
甘薯詠畢,黃連亦吟一首雲:
勝地多情酒百觴,清歌一曲寄滄浪;
歸家檢點吟荷句,風土依然兩故鄉。
黃連吟訖,木通亦作一首雲:
暑炎亭上盼蓮紅,離卻江山幾萬重;
隨主徵蠻平定日,鳳凰池上立勳功。
大夫石松亦賦一首濤雲:
夏日紅渠映碧流,興因遲日放扁舟;
閒吟只愛漁歌子,釣艇尋盟問白鷗。
當下衆皆吟就,漢王大喜,酒行數巡,漢王喜出望外,不覺手舞足蹈,又吟一首雲:
恨不移山伴此湖,飛來雲作一峰孤;
杯傾綠葉乘時漲,籠壁荷花映水紅。
漢王吟畢,天色已晚。池上蝦蟆噶噶,亭前螢火星星;涼風披披拂衣襟,銀漢勻勻遮月色。漢土並衆文武皆興酣而罷。
卻說那巴豆大黃與高良薑、萎蕤道人、天雄元帥等在防風關內,已打聽得漢王君臣們在雲臺亭遊玩看荷。番王與高良薑道:“可惱這廝倒來受用俺地方的清福了,目下荷花茂盛,倒被這廝逍遙快樂,咱好不屈氣哩。”萎蕤道人道:“真主勿惱,那雲臺池東,直通水精河,河水中白石洞有一個水仙。小道與他有一面之交,他手下有白、烏二怪,法能呼風呼雨,興妖作怪,乃是白花蛇與烏梢蛇二精怪,今漢王在雲臺亭留戀日久,必定未去,待小道去說那水仙,領那二蛇精去到雲臺亭作怪便了。”番王聽了大喜,於是萎蕤道人用水遁法見水仙去了。
卻說漢王同衆文武官去雲臺亭盤桓了數日,賞那荷花,君臣們宴於亭上。那漢王、決明子、覆盤子等賞玩荷花,忽然起一陣怪風,好不厲害,但只見:
飛沙走石,卷水搖天,黑漫漫堆起烏雲,昏鄧鄧催開急雨。
滿川荷葉,半空中翠盤交加;遍水荷花,繞河如紅旗亂舞。吹折崑崙山頂樹,喚醒東海老龍君。
漢王大驚失色,諸官戰慄畏懼。覆盆子道:“此陣怪風,必有怪物。”即與衆武將道:“那怪物決然厲害,衆將可執兵器以待。”衆皆應允。覆盆子披髮仗劍,忽見那怪物的風過去,頃刻間,河中的水漲了三四尺,烏雲佈滿,細雨濛濛,白浪滔天,水面上半雲半霧,來了兩條大蟒蛇:
一條似烏金紙一般的黑,一條如雪花一般的白,其身大如龍舟,其首猶似車輪,其目大如西瓜,其口張若血盆,吐出兩枝長槍是軟的,乃是他口中的舌;叫聲明朗,有如寺院中的木魚一樣聲,其聲不曾聽,聽了失去魂;其形何曾見,見了怕殺人。
那兩條蛇怪橫亂於半空,須臾之間忽變了一個白麪將軍,一個黑麪將軍,皆用兩條長槍掄將過來。決明子令軍士放箭,軍士一聲答應,硬了頭皮放了亂箭。那兩條蛇精身披鱗甲,其滑如油,那裡射得着。惱了黃芪,跨上麒麟羯,舞動馬刀,將麒麟羯背上拍了三拍,行於水面,戰那烏梢蛇精。木蘭足踏了雲車,用射干槍在半空中起鬥那白花蛇精。又見東邊又有狂風大作,卷水搖天,波濤洶涌,浪頭開處,衝出一隊蝦兵蟹將來,中間有一個道人打扮,原來就是那個水仙,騎了一個大水蛭。他手中執了一個水慄錘,如水車一般而來,離那雲臺亭有半里多路。水仙騎了水蛭,在那空中耀武揚威。
那雲臺亭上又閃出那位女貞仙來,左有山慈姑,右有金銀花,那二個徒弟亦學會了縱雲法,當下女貞仙與兩個徒弟各架一朵雲,高十丈許,正遇着水仙,女貞仙喝道:“何方妖仙,敢到此興妖作怪,有驚漢王。”那水仙道:“你這婦人,好不知世事。貧道乃隔此亭百十里水精河中白石洞主水仙是也。因爲巴豆大黃乃是胡椒國主,理宜應運成帝,以吞併各國,茲爾漢王,屢敗真主,故而萎蕤法師請貧道前來,以法捉拿漢王。你這婦人不要多管。”女貞仙聽了喝道:“你這妖仙,枉在河中修行,番王乃是漢王之臣,他恃強暴戾,以臣伐君,此乃大逆。你今助逆爲惡,前來逞弄妖術,你若不速去隱跡,叫你承受劫數便了。”水仙大怒,催過水蛭來,舞起水慄錘便打。兩個在空中鬥了十餘合。
水仙力怯,口中噴出一道黑氣,氣焰森森,厲害難當。女貞仙打了個寒噤。這口氣若是凡人,受了即死。當下女貞仙把早休劍放出,水仙側身閃過,那坐的水蛭,其滑如油一般。水仙又吐出一口氣來,空中如烏雲一般,直噴至雲臺亭內。軍士先聞着死了數十。覆盆子大恐,忙以龜甲扇扇去,故漢王衆將士皆免無恙。那水仙又把手中的水慄錘照女貞仙打來,女貞仙以當歸扇一扇,收了來。水仙赤手空拳,騎了水蛭在半空中飛舞。山慈姑、金銀花將這些蝦兵蟹將殺完。
且言黃芪、木蘭在空中戰那二蛇精,那兩條蛇精變的黑、白二將軍,在空中鬥黃芪、木蘭不過,口中吐出許多的毒氣來。黃芪、木蘭要敗下來了,覆盆子又駕雲在空中,仗劍念訣,豁拉拉一個闢蛇雷放出來,如霹靂一般,那兩個黑、白將軍仍變了兩條大蛇烏梢蛇、白花蛇,二精怪同死於水中。黃芪、木蘭至雲臺亭受了毒氣欲死,決明子將不死草與二人服之,吐出若干黑水而愈。
且言水仙騎了水蛭下來逃命。女貞仙與二徒弟趕下來,一早休劍便砍去了水蛭的尾,那水蛭仍是活的,在水內亂遊。雲臺中閃出那金鈴子來,把硃砂牌鎮住水仙。又取出仙人杖,照着水仙的腦袋一下,水仙負痛欲絕。覆盆子又放一個劈蛇雷,如天崩地坼的一般,那水仙抵擋不住,現了本相,卻是絕大一條水蛇。它在水精河中白石洞內修了一千餘年,故有些神通變化。當下那條水蛇搖頭擺尾,兩個眼睛明光光的放彩。覆盆子與衆文武細細看了一回,笑道:“可惜你修了上千年,今日仍還本相,你且再去修幾千年罷。”那覆盆子口誦法語,頃刻風雷大作,河水泛起,將那條條大水蛇同那沒尾的水蛭並二條死蛇,泛往水精河去了。覆盆子收了法,一剎時風雨頓息,天晴月朗,水中的荷花盡皆敗殘了。
漢王嘆息,謝了覆盆子妙法,得除大患,於是設宴慶功。漢王道:“前二日何等興致,荷花盛放,賞心樂意,與衆卿同歡共賦。令夕花殘,何等寂寞傷情也。”決明子道:“主公前日何喜,今日何憂,風雲莫測,禍福不明,這也是命中有定的。”正是:
萬事不由人計較,一生都是命安排。
宴畢,衆皆無聊散寢。次日忽探子王不留行探得,番邦雲母請的列當山獨腳仙來了。西域國王巴嗒杏與赤東使者、胡王使者並一個大將軍,起兵三十萬前來助番破漢。馬兜鈴運糧又到,巴豆大黃的烏頭太子亦到防風關了。軍兵復報,衆番將皆咬牙切齒,多要決雌雄定勝負,不日決戰。金石斛賞了探子,叫他再去打探。王不留行去了。金石斛將此事與軍師商議,決明子就請漢王移駕南星關,令軍士整備征戰之計,關外安營下寨以防敵兵。未知征戰如何,且看下回分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