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延州城外毒龍飛,繞陣俄遭煙火迷。
左道謾誇施妙用,真人應自有天機。
鷦鷯豈並囗霄翩,螢火難爭麗日暉。
元老薦賢期奏凱,行看虎豹出皇畿。
話說馮謙率大軍攻城,見城上旌旗不整,鼓角無聲,心疑有計,不敢逼近,但遠遠圍困攻打。將及午後,忽然鼓聲振響,城門大開,一騎馬飛出城來,後隨數千步軍。馬上那將乃是正元帥杜伏威,單搦馮謙出馬。二將更不打話,鬥至數合,薛舉馬軍又到。馮謙一人怎當得兩員虎將,勒馬便退。杜、薛二將追來,馮謙急了,依舊仗劍作法,驀然天昏日暗,風砂大作。杜伏威也默誦咒,喝聲“疾”,依然天清日朗,風砂皆息。馮謙見破了法,又唸咒語,滿空中大頭鬼,不計其數,手持鐵棍,劈頭亂打。杜伏威口中也念念有詞,只見半空中現出一尊金甲神人,身長三丈,腰大十圍,手持降魔真幡,拂拂面來。大頭鬼見了真幡神,不覺現出本相,紛紛墜落塵埃,原來都是紙剪的。馮謙見又破了法,心下慌張,忙勒馬跑上土坡,口唸真言,忽見黃雨如注,從空而降。杜伏威、薛舉冒雨緊追,猛然酸氣逼人,渾身麻木,一陣邪氣從七竅鑽入腹中,肺氣上壅,噴嚏不止,霎時間頭暈眼脹,腳軟手酥。杜伏威連聲道:“好利害也!”忙招呼薛舉回陣,衆軍馬都立腳不住,一齊奔回,勢如山倒。背後馮謙率軍追殺。查訥、張善相在城上遠遠望見二人敗陣,忙催軍接引進城。馮謙又將城四面圍定。杜伏威、薛舉進了帥府,喘息不已,口渴欲飲,只覺心隔作酸,猛地噁心一陣,吐出黃水斗餘,方纔寬爽。出陣軍兵,盡皆大吐。杜伏威心下煩苦,張善相道:“大哥不須煩惱,適才我在城樓上,遙見有吸髓毒龍,從下而上,盤舞空中,口噴黃水。此是毒龍吸髓之法,破之亦易。”薛舉道:“賢弟爲何知此法術?”張善相道:“林住持所傳兵書上有之,大哥如何忘了?”杜伏威道:“賢弟既知此術,適才何不破之?”張善相道:“今日不破其法,正要使彼得勝,以驕其志。彼再恃法,必墮吾之計中。姑延數日,擒此賊將。”衆雖稱善,心下未服,查訥亦懷猶豫,不敢多言。
馮謙一連攻打數日,城內無一兵出戰,暫且解圍退去。張善相見了,當晚升帳,號令諸將出兵:令常泰引軍五千,一更盡出城,埋伏西方僻處,黃鬆領軍五千,一更盡出城,埋伏東方僻處,來日午牌時候,只看霧起炮響,抄出減入陣後,盡力進攻。又請薛舉領步軍二千,離城東南十五里井字弄僻處埋伏,又着繆一麟領步軍二千,離城西北十里獨虎山埋伏,明日午時,但看霧起炮響,殺出攔截,兩下併力大戰,不可退步。又請杜伏威領馬軍三千、步軍五千,明日開城出陣對敵,奮勇格殺,他若又施毒龍吸髓法。衆軍一面奔走,一面口中暗念“-阿遊阿噠利野婆呵”神咒,自然無事。誘彼追趕近城,只看霧起,放起號炮,以待接應。又着尉遲仲賢部領五百軍士,各帶狗血蒜汁,待馮謙危急,作法欲遁時,用血潑去。查近仁率兵守城,我自臨城樓作法,必獲全勝。查訥見張善相調撥軍馬,井井有條,暗中嘖嘖稱善。黃昏時分,常泰、黃鬆、薛舉、繆一麟各自領軍出城埋伏去了。
次日平明,杜伏威飽食嚴妝,專等辰時,大開城門,引軍出戰。兩下排開陣勢,那邊馮謙出馬,這裡杜伏威自迎,更不打話,一往一來,槍刀並舉,戰五十餘合。杜伏威奮起神威惡戰,馮謙拖刀敗下陣來。杜伏威追趕,馮謙依舊技發仗劍作法,頃刻黃雨大降。杜伏威和衆軍且走且戰,口裡都念“-阿遊阿噠利野婆呵”,果然毒氣不侵,人人無事。馮謙只道衆軍着了迷,追過陣來,漸至城邊。張善相在城上布起大霧,頃刻間對面不見。又聽連珠炮響,馮謙心慌,回馬便走。早聽得霧中四下裡鼓聲大振,西北上繆一麟殺來,東南上薛舉殺來,城東黃鬆從後殺來,城西常泰從後殺來,杜伏威招引衆軍,吶喊來擒馮謙。馮謙見四面俱有伏兵大將,勢不可當,況大霧昏迷,部下軍士,看看折盡,甚是慌張,幾次衝突不出。只聽得四下喊叫道:“不要走了馮謙!”心下正慌,將走到井字弄,卻好撞着薛舉,二將交手數合。馮謙終是膽怯,不敢戀戰,撥馬便走。薛舉放馬來追,前面繆一麟挺槍攔住,前後夾攻。馮謙忙倚大刀,拔出腰間寶劍,口中闇誦真言。只見劍尖上放出兩道火來,火焰有三丈之長,雙手舞劍,就如兩條火龍蟠旋,焰騰騰四面火光飛舞。勢不可近。薛舉正慾念咒,張善相在城樓上早已見了,即忙捻訣唸咒,將劍一指,馮謙火焰霎時盡滅。馮謙見破了法,馬上又念靈咒,駕起一朵紅雲。騰空而起,直上青天。尉遲仲賢看見,便教軍士將狗血蒜汁,亂灑上去,馮謙從空跌下塵埃,薛舉照喉一戟,刺死於地,其餘軍士盡皆投降。果然殺得屍如山積,血流成渠。有詩爲證:
幻法能教上九天,何期一旦破真禪。
馮謙自恃人無敵,至死方知學未全。張善相收了霧,仍舊天色明朗,號令諸將馬不停蹄,連夜擒捉田龍秋,攻破武州郡,方許回軍。諸將一齊乘勢來擒田刺史。
再說田龍秋領軍來接應馮謙,路遇敗殘軍士來報:“馮將軍被敵將誘入陣中,一戟刺死。”田龍秋聽說,驚得魂飛膽破,放馬逃生。又見背後塵頭大起,追兵到來,不敢入城,單馬從小路抄往徑州去了。杜伏威領衆將一直來到武州城下,不見了田龍秋。杜伏威道:“田龍秋乃釜中之魚,不必追趕。若得此城,勝田龍秋多矣。”當下催軍將城固定,金鼓之聲,遠聞數裡。
此時已是黃昏,城外火光照耀,如同白日。守城官府丞秦伯建是儒士出身,連晚聚集本府大小官員,計議守城之策。幕賓孫是梧道:“田刺史不知利害,偏聽馮將軍之言,倚恃法術,將軍士盡行出征,空城而戰,不料全軍皆覆。如今孤城難守,軍不滿千,盡老弱之輩,百姓們號哭,糧食缺少,此城破在旦夕。城若一陷,玉石俱焚,百姓盡遭塗炭。依小生愚意,不如權且投降,以救一郡生靈之命。”秦府丞道:“受國厚祿,一朝背之,是爲不忠。只宜堅守,以盡臣節。”孫是梧道:“不然。事有經權,不可執一。大人盡忠報國,固是臣節;殊不知當今天心不順,直道難容,盡棄仁義,競於勢利。連歲兵戈不息,盜賊蜂起,繼之稅繁賦重,田土荒蕪,眼見得時運兩窮。自杜伏威起兵已來,佔據數郡,勢甚猖獗。各處求救表文至京,並不見朝廷發一軍救應,皆是燕雀處堂,上下偷安,豈知桑土綢繆之道?我等若不早決去就,禍必旋踵而至。不若降之,以免一郡生靈之苦,此爲權變之策。”秦伯建低頭不語。衆官一齊道:“孫參謀之言甚當,大人須當從之,以救一時之急。”秦伯建道:“明早就着孫參謀前去通說投降之事,若待以禮,即便投降;如若驕慢,另作區處。”衆官商議已定。
次日,城上豎起降旗,杜伏威見了,令軍士撤圍,暫退一箭之地。少頃,孫是梧出城,步行到寨。見了杜伏威,行禮已畢,獻上降書。杜伏威大喜,待以上賓。孫是梧道:“卑職無才賤士,何勞將軍重禮?”杜伏威道:“久仰參謀盛德大名,今得一見,足慰下懷。”孫是梧道:“秦府丞使卑職歸降,非貪富貴,實爲一城生靈。將軍進城,勿傷百姓,將軍之大德也。”張善相道:“古人云:‘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爲也。’我等興義兵以除暴亂,正爲救百姓於水火。今參謀以此見教,足徵愛民。”隨即號令三軍,進城時不許驚擾百姓,若妄殺一人,妄取一物者,定按軍法。孫是梧拜辭杜伏威,復入城內,將杜伏威待以賓禮,號令三軍之事說了。秦伯建大喜,率領大小官員,一齊白衣素冠,步行至杜伏威寨裡拜降。杜伏威設宴款待,宴罷進城,秋毫無犯,百姓安靜如故。
當日捷書到朔州郡,查訥委王騏掌領郡事,自卻單馬來見杜伏威道:“今日兵威大振,元帥可將得勝之軍攻掠旁郡,管取兵不血刃,唾手而得,不宜遲緩。”杜伏威道:“軍師之言甚善。”隨遣薛舉領兵五千取靜寧州,常泰領兵五千取固原州,繆一麟領兵五千取高平縣,杜伏威自領馬步軍三萬隨後,取岐陽郡。其餘軍馬,盡隨查訥守城。薛舉、繆一麟、常泰分頭領軍攻取三處城池,俱望風而降,果然不動張弓只矢,連得二州一縣。三將回兵,都隨杜伏威一同往南進發,來取岐陽郡。一路里軍威整肅,黎庶安然。軍馬已到岐陽,當晚離城二十里地名杜陽山紮下營寨。次日,率領大軍攻打城池。
此時桑參將已死,岐陽郡新任刺史姓和,名用行,乃和士開之族侄,士開特引爲岐陽刺史。爲官清廉正直,愛民如子,輕徭薄賦,百姓樂業,更是謀略沉毅,常不滿其叔和士開之所爲。當下見城外軍威甚銳,圍繞攻城,與部下一班將士計議,都各要請軍出戰。和用行道:“賊兵方來,其勢甚銳。久聞杜伏威等俱是萬夫之敵,難與爭鋒,堅守爲上。爾衆將士受了朝廷厚祿,都要用心固守城池,待我申聞上司,轉奏朝廷。若得救兵到來,方可退敵。”衆將無言而退。和刺史做成文書,連夜申了上司具表,差人星夜偷出水門,徑到京都樞密院參見了和士開、穆提婆二人。
原來此二人是小人出身,因逢迎皇上得位,升爲左右二僕射,執掌朝廷大權。自杜伏威起兵之後,失了幾處城池,遍處求救,表章到樞密院,都是二人留下,竟不奏聞。連日有數十道求救表文申到,二樞密也有些驚駭,在堂上議論此事,又見岐陽郡表章來到,二人知和用行被圍,不敢隱匿。此時齊世祖湛禪位於其太子緯,即位稱爲後主,改元天統元年。次日五更,後主升殿,和士開、穆提婆進朝,三呼舞蹈畢。後主道:“今日無事,二卿可在側殿陪朕弈棋,以消長晝。”和士開奏道:“臣有軍機重事奏聞陛下。”遂將杜伏威起兵連奪數郡之事,一一陳奏:“目今岐陽刺史和用行被圍甚急,破在旦夕,有文表申到本院,轉達天庭。臣等不敢隱匿,乞陛下聖鑑,速發兵征剿,庶解此危。”後主展開奏章看了,大驚道:“這杜伏威何等之人,輒能聚衆爲亂,佔據城邑?爲何州郡官不合兵剿滅,養成到今?”穆提婆奏道:“臣聞杜伏威年不過二十,力敵萬夫。部下糾集數十員大將,皆是勇猛之士,因此府縣官每每征討,不能取勝,反致失陷城池。陛下速宜差大將出兵,不然,岐陽亦不可保矣!”後主道:“可調諸路軍兵十萬,再選老將智勇足備者一員爲帥。其餘將士,任二卿選擇,即日起兵,不可遲滯!”和土開奏道:“臣舉一人,現爲都督府右都督將軍段韶。此人才兼文武,智勇超羣,況且曾征服海外諸蠻,老成持重。若使爲帥剿賊,管取指日成功。”後主道:“朕知此人乃智勇兼全老將,賢卿所舉得人。今日可在朝否?”只見武班中走出一員老將,但見:
清奇古俊,腹中有數萬甲兵;勇毅沉雄,聞風則千人辟易。名馳海
外,諸蠻莫敢不來王;譽動齊邦,是處人聞皆起敬。果然單刀如入無人
境,隻手能擎半壁天。
那老將正是段韶,金帶紫袍,襆頭象簡,白髯碧眼,相貌威嚴。俯伏金階,口稱萬歲。後主道:“今有賊將杜伏威,聚集亡命,攻掠城邑,勢不可當。郡縣屢失,近又圍逼岐陽,勢甚危急。和僕射薦卿爲主帥,統領三軍,征剿賊寇。卿可用心掃除邊境,朕早晚專望捷音。”段韶俯伏道:“臣樗櫟庸材,感陛下知遇,寵祿過分,敢不效犬馬之力!”後主又問:“衆臣之中,有誰敢任副將之職,爲朕分憂?”只見武將班內,又走出一個大臣,生得闊面長鬚,身長體壯,文材拔萃,膽量過人,乃是鎮西將軍齊穆。當下俯伏道:“臣雖不才,願爲副將,以解宵旰之優,助段都督一臂之力。”後主大喜,當殿各賜御酒三杯,錦袍玉帶。段韶加升爲太宰兼都督大元帥,齊穆爲副元帥。二人謝恩出朝。次早,齊到演武場聚集將士,躁練三軍。就行文書,遍處調遣軍馬,旬日間共集有十萬精兵,選大將四員爲左右羽翼虎賁將軍:趙銀、洪修廉、孔囗、馬信;又選驃騎將軍嚴敬爲先鋒。當下辭了後主,率領三軍,浩浩蕩蕩殺奔岐陽郡來。
再說杜伏威攻打岐陽城,一連圍困二十餘日,城內並不放一人一騎出來。杜伏威心下煩惱,見報查軍師、張元帥率諸將來到,不勝欣喜。見畢,備言城堅難破。張善相道:“此城堅固,一時攻打不下,城中又無動靜,彼必有計。”查訥道:“久聞和刺史深通謀略,他見我軍勢銳,不敢交鋒,攖城固守,以待救援,早晚必有救軍到了。”張善相道:“查近住所見最明。若他救軍來時,城內必出軍接應,前後夾攻,我等腹背受敵。不若趁未交鋒之際,且將軍馬暫退,讓彼合兵後,另設良計破之,擒其主帥,城可得矣。”正商議間,探馬來報,朝廷封段韶爲正元帥,齊穆爲副元帥,嚴敬爲先鋒,勇將百員,馬步兵十萬,殺向前來,離此不遠。杜伏威聽報,整頓軍馬迎敵。
再說段韶奉旨,帶領大軍十萬,征討杜伏威,果是族旗蔽日,殺氣遮天,一路無話。看看來到河東府地面,已近本家宅院,委副元帥齊穆、先鋒嚴敬部領軍馬先行,自領親隨軍健回府探望。曹夫人迎接入內相見了,夫人道:“相公蒞任數年,不覺須鬢皓然,容顏蒼老。如今杜伏威等一夥賊寇,軍威整肅,勢不可當,非尋常盜賊之比。聖上何不差少年之將前來征剿,卻委相公重任?相公年過六旬,精神衰憊,軍旅之事,三軍性命,社稷安危,非同小可,何不力辭君命,歸享林泉之樂?”段韶道:“老夫年雖高大,壯志未消。既受朝廷知遇之恩,食祿萬鍾,官升極品,奉命剿賊,正臣子報效之日,豈敢以年老拒辭?諒此小夥草寇,焉能成得大事!管取一戰成功。”夫人見說,不敢再言。段韶四顧,不見女兒,問道:“女兒琳瑛爲何不見?”夫人道:“女兒臥病在牀,將及月餘,請醫調治不痊。”段韶驚道:“女兒既是得病,爲何不差人報與我知?今得何病,如此淹纏?”夫人嘆道:“女兒這病,醫生們俱說是七情所傷。”段韶道:“嬌養深閨,焉有此症?”夫人道:“這病來得奇異。自八月十五賞月之後,便不茶不飯,思病懨懨,服藥無效,臉兒漸漸的黃瘦了,腰肢兒漸覺小了,又不疼不痛,只是思睡。問衆婢時,都說不知其故。我好不心焦,與決不下。”段韶道:“我向來分付春香這妮子貼身伏事,你緣何不問他?可喚他過來見我。”夫人遂命翠翹:“快到小姐房中,喚春香來見老爺。”翠翹跑至小姐房中說:“老爺回了,問及小姐的病,要喚春香去打哩!”春香慌了道:“小姐,老爺要打時,如何說好?”小姐道:“你千萬莫說出張官人來,十分問得緊時,只說我不見了一個玉人,因此煩惱成病。再問別的言語,只推不知。”只見雲娥又來喚了,說:“老爺大怒,春香姐快走!”那春香驚得何如?但見:
面如土色,脣若蒂青。面如土,飛下了兩朵桃花;脣若蒂,摘去了櫻珠一點。春心吸吸,氣喘噓噓。心吸吸侞旁撞鹿,如雨打雞兒;氣噓噓腳下越趄,似雷驚孩子。搔頭不知癢處,食物不辨酸鹹。罪責目下要承當,竹片眼前饒不過。
春香來到堂前磕了頭。段韶道:“我且問你,小姐這病,是因何起的?”春香道:“不知。”段韶大怒,叫取板子過來。春香跪下道:“老爺息怒,待春香說。自八月十五玩月之夜,小姐拿那一對玉人兒出來耍弄,忽然次日不見了一個,不知是貓兒銜了去,不知是老鼠銜了去?小姐思想這玉人,遂此得病到今。”段韶道:“深閨之中,玉人緣何得失去?必定別有緣故。”春香只言不知,段韶怒起來,打了春香十下,只言不知。段韶無奈,只得自到小姐房中問他,夫人與春香等,都隨在後邊。
那臘梅丫頭先去報知小姐說:“春香被老爺打了十下,只招成不見了一個玉人兒,故此得病。如今老爺自來問小姐了。”小姐聞說,叫臘梅將香幾兒過來靠了,包了頭,裝做十分沉重的模樣。段韶親自來到小姐房中,見小姐靠着香幾睡。紅蓮報道:“老爺來了。”勉強立起身來,低低道聲:“爹爹萬福。”段韶道:“我兒,爲何得此病症?”小姐道:“不知怎地染這重疾,不肖女多分不久於世了。聞爹爹奉旨討賊奏凱回來,不如致仕樂享天年,免貽母親之憂。女兒身死之後,願爹爹保重,莫增傷感。”說罷,哽咽淚下。段韶垂淚道:“我兒寬心調養。這病的根由,說是不見了玉人兒,待我平賊之後,定要緝訪這玉人出來還你,不可憂鬱傷神。拿那一個玉人來我看。”小姐叫春香在描金梳妝內拿出來遞與段韶,段韶看了玉人道:“不見的是女身,怎生樣不見的?”小姐道:“一同安放牀頭,不知怎生,次早就不見了一個。孩兒着了驚,因此成病。”段韶將玉人放於袖中道:“我兒寬心調理,我不日就回來看你,與你追尋這玉人兒”小姐道:“願爹爹早早得勝回來。”
段韶出了繡房,叮囑夫人好生看視女兒,即上馬帶了健將,趕着軍馬一同殺奔前來,離岐陽城地名雍山紮下營寨。先鋒嚴敬入中軍稟道:“前去讀陽郡不遠,只隔六十里之程,即是喊寨。還是連夜進兵,或是屯兵暫歇,以待明日交戰,請元帥將令。”段韶道:“黑夜之間,難以交鋒,權且安息一宵。明日平明進兵,放起號炮,使城內知覺,出軍夾攻,方保全勝。”又分付諸軍密佈鹿角,帶甲假寐,以防賊軍劫寨。當夜無話。次早五鼓,埋鍋造飯,平明進兵。先鋒嚴敬上馬,帶領步軍三萬,當先鼓譟殺進。後面齊穆中軍放起號炮,段韶後軍,陸續繼進。城內和太守聽得城外連珠炮響,已知是朝廷救軍到了。慌忙上城看時,只見塵頭蔽日,殺氣迷空,漫山塞野皆是軍馬。遠遠見中軍帥字旗隨風飄動,旗上書着“都督大元帥段”六個大字。和太守急率領大小將校、步軍五千,大開東門殺出。杜伏威見兩下殺來,即將軍馬分做兩處:薛舉、張善相領軍一萬五千迎敵來將,杜伏威、查訥領軍一萬五千押後,以防城內衝圍。薛舉之軍,卻好與先鋒嚴敬軍馬相遇,更不打話,嚴敬便向薛舉挺畫戟,二將戰無數合,薛舉例拖畫戟,落荒而走,軍馬四散奔開。嚴敬率軍四下撲趕。這邊杜伏威未及動兵,城內和太守軍馬已到,兩下混戰。查訥大叫:“寡不敵衆,元帥可避其鋒。”遂帶馬先走。杜伏威也拍馬挺槍衝殺出陣去了,部下軍士各自散開。和太守親自督軍衝殺一陣,只見拋槍棄劍;頭盔衣甲、糧草器械塞滿道路。和太守鳴金收軍。段韶傳下將令,於城外傍城紮下三個大寨,中寨是大元帥段韶,東南寨是副元帥齊穆,西南寨是先鋒嚴敬,分爲犄角之勢。
和太守先進了城,急令整頓酒席,一面差官犒賞三軍,次後迎請元帥等一行人入府堂參見。禮畢,次序而坐。和太守謝道:“卑職牧守此郡,不期巨寇臨境。困城月餘,破在旦夕。若非元帥親臨,城陷必矣!”段韶道:“賊寇擾民,本郡州縣官即當征剿,爲何養成賊勢,然後用兵,豈不遲了?數月並不見州郡一道表章,誤卻朝廷大事,公等責有攸歸!”和太守道:“卑職新蒞任,前官不知何以致此。但這夥大盜,非比等閒,自侵擾以來,連下了十數座城於勢如破竹,擁兵十萬,戰將百員。薛舉力敵萬人,杜伏威法術高強,張善相、查訥深通韜略,熟諳兵機,非鼠竊狗偷之輩,勢如泰山壓卵。卑職死守此城,連上表文,方得二位元帥駕臨。向來各郡州縣。無不行文告急,並不見朝廷遣一軍救應,故此失了許多城池,非郡縣官之罪也。”段韶嘆道:“當今皇上初禪大位,寵用和、穆二樞密,只是吟詩吃酒,不理國政。表章至京,必被隱匿,以致如此。”齊穆笑道:“和刺史何其懦也!只說得杜伏威英雄,自卻畏刀避劍,保全首領,安坐城內,欲待虜之自退乎?”和太守道:“卑職力有不能,非敢保全身家以負朝廷。這夥賊寇,委實智勇足備,難與爭衡。元帥須用計調兵,方保萬全。”齊穆怒道:“都是你這些尸位素餐無能之輩,誤國家多少大事!我看這夥毛賊,不過烏合之衆,有何智勇材能?不是齊某誇口,明日一陣,決擒此賊。若不取勝,非丈夫也!”和太守低頭不敢言語。當日席散,閒話不題。
次早五更,齊穆預先傳下將令:衆軍平明造飯,巳時出軍。自到段韶寨中相見。齊穆道:“昨日和太守誇獎賊寇英雄,今日齊某自領本寨軍三萬剿賊,不須元帥和先鋒助戰。預先稟過,然後出軍。”段韶道:“元帥不可造次,須要三寨參酌,一同出戰,以觀賊勢強弱,庶可萬全,不宜輕敵。”齊穆道:“某雖不材,曾替朝廷建多少功績?何在乎這夥無名草寇也!若不取勝,生擒賊首,誓不回軍!”段韶道:“元帥所言,正是英雄本色,但要用心莫作等閒,挫動銳氣。”齊穆得了段韶將令,回寨整頓器械,全裝披掛,騎一匹銀鬃白馬,手提丈人蛇矛,帶領大將二員馬信、孔囗,一同出陣,看我獨建頭功。有詩爲證:
齊穆小兒曹,徒矜志氣高。
不思螳臂力,欲使泰山搖。
再說杜伏威、張善相、薩舉、查訥佯輸逃竄,鳴金收軍,相隔杜陽山二十餘里,扎定營寨。當晚張善相計議道:“來將元帥段韶,正是那美人的父親。交鋒之際,鬚生擒此人,方好成事。若損其命,只恐一段姻緣,空付與東流逝水。懇求近仁良計,何以萬全?”杜伏威道:“三弟,我與你金戈鐵馬,與天下爭衡,而溺志於女色,恐非豪傑之襟懷也。但愁不作奇男子,何患世無美婦人。何必戀戀於段小姐?”張善相揮淚道:“大哥有所不知。弟與段小姐月下深盟,神前誓約,若不成雙,彼願白首香閨,一死以報,弟願鰥居沒世,永不別諧,故以玉人羅帕爲記。此天下女中之丈夫,非等閒可比。況此女窈窕溫淑,知書達理,才識兼高,德色兩筆,真有一無二之賢內助也。弟若不得此女爲妻,情願一死以相從於地下,何羨稱孤道寡,南面而王哉!”查訥道:“將軍不必悲傷。欲與段小姐成親,亦是易事。但不知段元帥果是美人之父否?擒得敵將,便知分曉。若果是,另設奇計,爲將軍完此姻事。”杜伏威道:“既如此說,全仗軍師妙算。”當夜無話。
次日平明,探馬報敵軍已到。杜伏威、薛舉、繆一麟一齊上馬出陣。對陣門旗開處,錦鞍戰馬上擁出一員大將,正是副元帥齊穆。左首孔囗,右首馬信,三將立馬門旗之下。杜伏威一馬當先,喝道:“佞臣奸賊,誤國之徒;保守身家,兀自不穩,輒敢虎口捋須,自送死耶?”齊穆大怒,罵道:“無端草寇,敢爾猖狂!天兵已到,頃刻化爲刀下之鬼。”杜伏威大笑,手挺長槍殺過陣來,齊穆舉槍架住。二將奮勇,大戰七十合,不分勝敗。虎賁將軍馬信見齊穆槍法緩慢,怕有疏失,手提宣花大斧,拍馬助戰,這邊薛舉挺戟接住廝殺。官軍隊裡惱了一員虎將,姓孟名孔,放開戰馬,舞動大刀,橫殺過來,這邊繆一麟拍馬挺槍迎住。六匹馬盤旋馳騁,六員將抵死相持。酣戰之際,馬信被薛舉一戟刺着右臂,翻身落馬,部下牙將拆死救回。齊穆見馬信落馬,心下慌張,不敢戀戰,敗陣而走。杜伏威、薛舉二將緊緊追來。看看趕上,齊穆回馬斜按長槍,將流星錘照杜伏威臉上打來,杜伏威側身躲過。薛舉一馬飛到面前,齊穆措手不及,被薛舉輕舒猿臂,生擒過馬,衆軍向前綁縛。官軍陣內數十員將校併力來救,被杜伏威刺死五七個,其餘只得退去。孔囗單馬奔走,繆一麟拍馬後追。孔囗見遣將已近,撥轉馬頭,用力一刀砍來,繆一麟一閃,那刀砍了馬頭,跌倒地上。繆一麟跳在平地步戰,孔囗欺他無馬,咬牙齧齒裹殺來,十分危急。正是:
路逢狹處難迴避,事到頭來不自由。
不知繆一麟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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