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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人在魂牽夢繫中

第二十一回 人在魂牽夢繫中

月淨如水,水映月魄。

一片煙霧,籠罩着當前的翠湖。

簡崑崙一徑來到這裡,才自放了一顆心。向思思傷勢頗重,垂頭不語,嬌軀無力,一副沉沉欲睡模樣。

這副形態看在簡崑崙眼裡,一時竟不能棄之而去。

這一帶景緻奇佳,即使在月夜裡,也不能盡掩,湖側雜生花樹,翠草如茵,楊柳青青,柳枝兒低到垂及水面,偶有微風,搖曳起淡淡紗籠的一片迷離,卻是波譎雲詭,一如湖面的煙波浩渺,看它不透。

輕輕把她放置在草地上。

向思思曼吟一聲,睜開眼睛,微弱地道:“你是……誰?爲什麼要救……我?”

簡崑崙只當她人事不省,既能說話,便自無妨。

“先別管我是誰,告訴我傷在哪裡?”

說話時,他特地把聲音壓低了,不欲讓她認出自己是誰,原因是雙方立場曖昧,仍似敵對身分。

向思思瞧他皺了一下眉頭,無可奈何地吟了一聲,才自訥訥說:“後……面……”

後面胯骨部位,似已爲鮮血染透,月色裡看不清楚,簡崑崙用手摸了一下,溼漉漉染了滿手,一時卻也不知如何是好。

卻不意對方少女十分倔強。

“流血?”

“嗯……”簡崑崙說,“看樣子傷得不輕!”

向思思一笑說:“不要緊……”

說時她反過手來攀摸了一下,終是不便,無奈地道:“你就好人做到底吧,瞧瞧看……有什麼東西在裡面沒有?”

一面說,她已摸索着由身側豹皮革囊裡,取出了千里火,轉遞過去。

簡崑崙遲疑了一下,接過來迎風一晃,呼地亮着了,火光閃爍裡,纔看清楚了。

可真是傷得不輕,整個後**股,全爲鮮血所染,把一條蔥色的褲子大半截都染紅了。

簡崑崙哼了一聲,右手快速運指,一連在她後胯傷處附近點了三處穴道,流血頓止。

火苗子呼呼在空中躥着,手上千裡火爲萬花飄香所獨特設計,火勢極強,更能持久,較諸一般尋常江湖人物所施用的,大爲不同。

藉助於眼前火光,仔細辨認之下,才確知傷在後胯的鳳尾穴上,偏差少許,即是尾椎骨節。

“好險,”簡崑崙爲之慶幸道,“差一點你便成了終身殘廢,這輩子就別想再動了。”

向思思嚇了一跳,怯生生道:“是怎麼……回事?”

簡崑崙暫不答理,隨即施展內力掌盤功,以右手掌心緊緊貼附對方傷處,一面運施丹田,發動真力,一撫一按,緊跟着向外一揚,突地一聲,已把對方深入肉內的那枚暗器吸了出來。

隨着暗器的吸出,涌現了大片淤血。

向思思呻吟了一聲,直疼得身子打顫,卻把早抓在手裡的一個小小藥瓶,反手遞向簡崑崙道,“這裡有……藥……”

簡崑崙隨即又施展手法,重新爲她止住了流血,把接過的傷藥,爲她敷上少許。自個兒動手在她革囊裡拿了條布帶和一些棉花,迅速包紮妥當。

一切迅速、利落,倒也得心應手。

熄了千里火,簡崑崙步向湖邊,就着湖水,把手上血清洗了個乾淨。

再回來時,向思思顯然已大見輕鬆。

這一霎,倚石而坐,睜圓了一雙眼睛,正自向着簡崑崙直直地瞅着。神態之間,顯然對於簡崑崙這個人大是存疑。

“你……到底是誰呢?”卻又輕輕一嘆,“無論如何,你這番道義相助,讓我終身感激不盡……爲什麼不把名字告訴我?或是,請你把臉上的遮面虎拿下來,讓我看看你的臉,記住你這個人,也就夠了。”

簡崑崙一笑說:“那倒不必,只要我知道你是誰就夠了。”

向思思眨了一下眼睛,奇怪地問道:“難道你知道我是誰?”原因是她臉上仍然繫着錦帕一方,二人雖接觸親切,那一方錦帕,仍然依舊。

“剛纔你自己已說過,你背後的靠山是鼎鼎大名的飄香樓主人柳先生,那麼,你當然是萬花飄香一面的人了。”

“不錯……”向思思說,“萬花飄香是個極龐大的勢力,屬下有上萬的人,你知道我是誰呢?”

簡崑崙冷冷一笑:“但是萬花門出色的女將,卻只有十二人,便是人稱的十二金釵。

如果我沒有認錯,你就是十二金釵之一的巧手金蘭向思思,難道不是?”

向思思微微愕了一下,淺淺一笑。

“既然你已經看出來,我也不必再藏着了。”隨即解下了臉上錦帕,現出了本來面目。

簡崑崙早已認出來是她,自然一些也不覺得奇怪。

當下瞧着她,冷冷說道:“貴門主柳蝶衣,生平最是要強,姑娘此前坐失良機,讓人家搶走了到手的人質,今夜又吃了如此大虧,還負了傷,這件事若是傳到了柳先生耳朵裡,只怕是……”

向思思果然爲之一呆,忽地站起來說:“你到底是誰?”言下之意,分明簡崑崙所說屬實,可就對他更爲好奇。她只當簡崑崙偕同九公主,當日同時已落入官兵之手,卻不知他後來的入水而遁,否則倒也不難猜出對方的真實身分。說了這句話,一時只管直直看着,心裡納悶兒。

水波一響。

一個女人的聲音,自湖上傳來道:“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誰麼?我知道。”

話聲方落,一葉扁舟,已自湖邊蘆葦草叢中現身而出,煙波浩渺裡,但見在狀似鸚鵡的舟首,佇立着一個長身玉立的窈窕少女。

也同當日九公主裝束相彷彿。來人少女頭上戴着一頂軟笠,沿着帽圈四面垂有淡淡輕紗,夜色迷離裡,更是無能窺清。

長身少女忽然出現,簡崑崙與向思思僅是由不住吃了一驚。更吃驚的卻是來人還不止一個。

緊接着人影閃爍,卻自兩側柳陰,一連顯現出兩個麗人,身法曼妙,動作快速,一經現身,海燕掠波般,雙雙已抄身眼前,左右各一,相距丈許,卻把簡崑崙、向思思遙遙看住。

湖面輕舟,已逼眼前。

月色迷離裡,但見舟身一顫,舟上少女已騰身而起,飛鳥樣的輕美快捷,已立身二人當面。

向思思啊了一聲,慌不迭自石上站起。

簡崑崙卻能處變不驚。

一個閃電般快捷的念頭,自腦中轉起:時美嬌!

心裡方自念着,對方少女已冷冷哂道:“向門主——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誰麼?”

“你……又是誰?”

向思思可真被弄糊塗了,先前的謎結還沒有解開,後面的又來了。

看樣子後來的三個人,雖然都是女人,卻是大非好相與。

長身少女一笑說:“你等一會就知道我是誰了,先爲你解開眼前這個謎結吧,你不是要想知道他是誰麼?”

說到他這個字時,一雙妙目,透過目前薄紗,已轉向簡崑崙,隨即一笑道:“簡先生別來可好?”

“時姑娘你好……”話聲微頓,簡崑崙已轉向側面,倚石而立,目光一掃,連同後來的一雙少女,亦都在照顧之中。

對方若是時美嬌無誤,那麼後來的兩個少女,當必是她一雙隨身愛婢無音、無言了。

想不到在這裡,竟然會忽然看見了她們。

這個突然的發現,不禁令他大感憂慮,原因是時美嬌一身功夫,大非尋常,自己是否能敵得過,卻是大有疑問,更何況還有無音、無言的從旁相助,以三敵一,自己更加不是敵手了。

一想到好不容易,費盡了心機,才得由飄香樓逃出,不期然眼前卻又與對方碰在一塊,真正是從何說起?

“你好聰明。”長身少女含笑地讚了一聲,雙手輕分,已把垂下軟笠的一面輕紗撩起笠上。

雖然只有月色,卻也能把她看得很清楚,特別她所獨自具有的那種神采氣質,使得簡崑崙在乍然一見之下,即能認出是時美嬌。

果然是她——時美嬌!

在萬花飄香裡,她身尊位高,論及身分,不過僅次於柳蝶衣一人之下,與金羽燕雲青,各領一堂之主,人稱玉手羅剎。

簡崑崙領教過她的厲害,儼然是極可怕的一個大敵。

非只是武功劍技超人,最可怕的還是這個女孩的聰明才智,那雙明亮的眼睛常於轉動之間,即能窺測出對方心裡所想,防不勝防,這纔是最可怕的。

一看見是她來了,簡崑崙頓時心存警惕,以免重蹈覆轍,像上次一樣,上了她的當,爲之所擒。

雖說如此,卻也不甘示弱。

一霎伺,簡崑崙已設想了兩種出手對策,甚至於長劍月下秋露在展出的一霎,兼及兩旁的無音、無言,如此,即使不能取勝,當不致受制過甚。

思念之間,一雙眼睛已是數度打轉,對於身側附近,做了必要的觀察。

時美嬌輕輕聳了一下細長的眉毛,莞爾笑道:“這點小陣仗,如何會看在你的眼裡?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即使在柳先生身邊,你也能來去自如……是不是?”

話聲方落,那一雙剪水瞳子,已自移向一旁巧手金蘭向思思。

後者在乍然知悉時美嬌的真實身分,親自目睹認定之後,早已嚇得面色慘變。

眼前在時美嬌目光逼視之下,哪裡再能保持緘默?忍不住上前一步,請了個安,怯生生地說道:“參見堂主……我……”

“你又是誰?”

“我……屬下向思思……”

“向思思!”

一霎間,時美嬌面染青霜:“原來是向門主!真是失敬得很啊……”

“屬下不敢……”

說話的當兒,她已似不支,一副嬌弱無力模樣,抖成一團。

正如簡崑崙所說,萬花飄香幫規極嚴,所屬弟子奉命行事,歷來只許成功,絕不容許失敗,若是連帶有着什麼有辱門風等事查實有報,論罪只有死路一條。

巧手金蘭向思思,論罪雖未必如此嚴重,卻也可大可小,單看眼前的時美橋如何論處,生死一線,只憑時美嬌之一言,焉能不使她爲之膽戰心驚?

至此,時美嬌才現出了她本來的面目,神色微凝,冷冷說道:“你的一切我清楚得很,如此無能,怎麼可以在我飛花堂任職?且先回去,向宮壇主報到,聽候處置發落,這就去吧!”

向思思聆聽之下,垂頭不語。過了一會兒,才自擡起頭向時美嬌看着,眼睛裡淚光盈盈,想是要說些什麼。

時美嬌卻是當着簡崑崙的在場,不便發作,卻也不容她再有申辯。

“什麼都不要多說了,你自個兒回去吧!”臉上笑靨不失,聲音卻出奇的冷。

鑑於她在萬花飄香的一言九鼎,素日威望,向思思儘管心有不服,卻也不敢直言頂撞。

聆聽之下,只向着時美嬌應了一聲,抖顫顫請了個安,轉過身來,向着簡崑崙苦笑了一下,原想說上幾句感激的話,又怕因此構成日後罪證之一,便自什麼也不再多說,隨即轉身自去。

時美嬌再次轉目簡崑崙,臉上神態從容親切,那樣子與剛纔面對向思思時,簡直不可同日而語,更不像在面對一個敵人。

“我們終於又見面了……簡兄……”

顯然是改了稱呼,一口吳儂京韻,聽在耳朵裡真個是無比受用。

說時,蓮足輕移,緩緩向前邁了兩步。

莫謂無心之舉。簡崑崙可是絲毫也不敢掉以輕心。

隨着她前進的腳步,簡崑崙向左面邁了一步,依然是背石而立。

時美嬌只當是沒有瞧見。

淡淡月光之下,她的風采極美。

“首先我代表萬花飄香,謝謝你對敝門手下的照顧,剛纔在平西王府,我雖然沒有身歷其境,卻是可以想知,當時情形,必然有一番驚險激戰……”

停了一下,她含笑接道:“向門主人雖機警,功力卻差得太遠,今天晚上,如果不是你救她,只怕她早已在寶柱手裡遭了不測……萬花飄香一向恩怨功罪分明,對我們的恩惠,我們心裡有數,絕不會忘記的!”

簡崑崙一笑道:“堂主你太客氣了,只是話中有話,何不一氣說完呢?”

時美嬌緩緩點了一下頭,輕輕哂道:“過去我承認對你認識得不夠清楚,從你到飄香樓住在半月軒以後,我才漸漸感覺到你的過人之處……現在我不得不承認,你是我以往見過最厲害的一個大敵……”

“大敵?”簡崑崙一笑說,“爲什麼你們要把我看成一個敵人?”

“原因很多!”時美嬌說,“你既然問起,我就不妨告訴你吧……”

“第一,”她說,“一開始你就跟我們作對,怎麼作對,也就不必多說了,你自己心裡有數。”

簡崑崙當然明白,對方所指,無疑是對永曆帝的仗義援手,這件事毫無疑問,若不是簡崑崙的中途插手,此刻的永曆皇帝,早已被挾持住進了飄香樓,成爲柳蝶衣雄心霸業、號召天下的工具。

微微一笑,簡崑崙也就不再申辯。

時美嬌臉含微笑,不以爲忤,繼續說道:“這一點也就不必多說了,凡是被拘禁在萬花飄香,尤其是飄香樓總壇的人,從來還沒有人能夠隨便離開過,偏偏你就例外,壞了這個規矩!”

簡崑崙哼了一聲:“這意思是,一旦住進了你們的飄香樓,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那也不一定!”時美嬌說,“要看住進去的人,是採取一種什麼樣的態度了!”

簡崑崙冷冷笑道:“順我者活,逆我者死!是不是?”

時美嬌發出了一串嬌美笑聲。

“幹嘛說得這麼難聽?當然……”她笑哈哈地說,“你一定要這麼說,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簡崑崙一笑道:“好像我的罪狀,還不止這些……”

時美嬌微微點了一下頭,輕輕一嘆:“你說得不錯,可知道爲了什麼?”

臉上笑靨不失,簡崑崙卻透過一種特殊的感覺,體會到隱隱若現的幾許殺機。

時美嬌說:“我剛纔已經說過,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不經我們允許,而能離開飄香樓,至於能當着柳先生的面離開的。簡直聽也沒聽說過。”

簡崑崙冷冷一笑,目**光道:“現在你不應該再說是沒聽說過了。”

時美嬌微微笑道:“我們真地聽見了,不但聽見,而且親眼見到,我還看見這個人手持長劍,當面對柳先生出言凌辱呢……”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微似抖顫,可見得這件事她本人也同柳蝶衣一樣,引爲生平從來也未曾有過的奇恥大辱,洋溢着一種不可抑制的激動。

簡崑崙不由心裡一動,透過了這個小小的觀察,終於讓他忽然瞭解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對方姑娘與柳蝶衣之間的微妙感情,似乎已超出了首領與屬下之間的一層關係。

也就是說,時美嬌很可能早已是柳蝶衣的愛情俘虜,才至於那麼死心塌地地爲柳氏效力。

儘管他們之間相差着這麼一大把子年歲,可是感情微妙,誰又能說是不可能呢!

這個突然的警覺,使得簡崑崙更加仔細地向對方觀察——這一霎,更加斷定顯示她激動目光之後的尖銳殺機,確是要十分小心注意。

時美嬌說:“柳先生絕對不能忍受這種侮辱,沒有人能拿劍比着他,說出那種話……”

說到這裡,她原先故示輕鬆、從容,所做出的一切僞裝,都化爲烏有,甚至於臉上的微笑,也似極牽強。

簡崑崙已覺悟到雙方的必將一戰。對於時美嬌此一感情方面的突然發現,他認爲是意外收穫。

兵法有謂:“攻心爲上,攻城爲下”。用之於眼前的格鬥,其理亦同。

“姑娘你這麼說可就錯了!”簡崑崙越加慢條斯理地說,“柳先生所不能忍受的事,別人也一樣不能忍受。”

他冷冷地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柳蝶衣平素驕傲自大,唯我獨尊,可以憑其武功權勢,作踐任何武林同道,他心裡卻不會有任何不安,現在只嚐到了一點點別人的憐恤,就無能忍受,豈非於理不通?”

時美嬌搖搖頭說:“話不能這麼說,別人可不是柳先生,他是神聖不能侵犯的……”

“誰又能可以隨便侵犯呢!”

說完這句話,簡崑崙主動地抽出了長劍月下秋露,冷笑一聲:“我已經看出了你對柳蝶衣的忠心,你不愧是他的忠實部下,所以你才能在當日,毫不留情地執行他的命令,迫死崔老劍客以及他無辜的母親,如果易地而處,你也應該瞭解別人的感受如何?果真如此,你便能瞭解到,當日我未能一劍刺死柳蝶衣,該是何等的愚蠢與仁慈了,請拔劍吧!”

說完這幾句話,一時力貫劍身,長劍越形璀璨,渲染出森森劍氣。

想到了崔平及其老母的死,簡崑崙有一種難遣的自責與悲哀,若是容許他再一次持劍柳蝶衣榻前,決計不會那般仁慈,柳蝶衣是否還能保住性命,可就大生疑問。一霎間,他心裡充滿了悲忿仇恨,對於眼前的時美嬌,再也不能友善視之。

時美嬌看在眼裡,微微一笑說:“這些話也就不必多說了,實崔氏母子的死,第一個脫不了干係的應該是我……”說到這裡她發出了一聲幽幽嘆息:“這件事也許我做錯了……不過,後悔何益!”

“誰要聽你這些?”簡崑崙擡起手,揭下了頭上的遮面虎,現出本來面目,“時美嬌,你請賜招吧!”

“好吧!”時美嬌黯然一笑,龍吟聲中,一口細窄長劍,已拿在了手裡。

“我知道你的劍術很高,”她冷冷地說,“而且我也知道,二先生傳授了你很多他獨門身法,但是今夜對於你來說,卻是不利的……”

說話的當兒,無音、無言一雙姐妹,陡地自暗中現身,各自前進一步。

簡崑崙驀地感覺到發自兩側凌厲的氣勢,才警覺到這雙姐妹所形成的鉗形攻勢。

一個時美橋已難能取勝,再加上這雙姐妹,自然對自己形成更大的不利。

可是這一霎,他意志如鋼,已不復再去考慮這些,炯炯目光,在一瞬無音、無言之後,緊緊盯向時美嬌,再也不輕易移動。

“你的意思我明白,就三個人一起上吧!”

長劍微振,劍上光華,益形璀璨。臉上表情,大氣磅礴——這番形象看在時美嬌眼裡,由不住心裡一動,確是不敢大意。

她終是智珠在握,胸有成竹:“你大可放心,她們只是奉命在現場警戒,不許外人妄自干擾,除非你存心脫逃,她們是不會輕易對你無禮冒犯的!”

簡崑崙哼了一聲,陡地挑動長眉,似乎是對方那一句存心脫逃激怒了他。

驀地,他接觸到自對方脣角的一抹微笑,忽然警惕到對方的用心微細。

要知,高手之對招,全在心情鎮定,大忌情緒激動,對方姑娘顯然有見於此,反其道而行,無意之間,自己竟似爲她所乘了。一念之警,簡崑崙忙自收斂心神。

便在這一霎,時美嬌已自發動劍勢。

一片白光,起自腕底,隨着時美嬌靈巧的前進之勢,直向他正面捲來。

簡崑崙長劍突出,一點即收。叮!以四兩撥千斤之勢,彈開了對方劍勢。

夜色裡,爆出了一點火星。

時美嬌倏地收回了長劍,動作與簡崑崙一般無二。

雙方的心思不謀而合,長劍交臂,人影穿梭,在眼睛來不及捕捉的一霎,雙方已各自劈出了三劍……妙在雙方的心有靈犀,像是事先打過招呼一般,在看來簡直難以躲閃的凌厲劍招之下,俱是相互無損地閃躲而開。

卻是險到了極點。

像是一雙展翅而過的飛鷹,霍地兩下里分開來。

氣勢的強大,迫使着雙方腳下的不能自止。

簡崑崙足尖飛抄,直落丈外。

時美嬌一式飛轉,如鷹之怒盤。

動作之快,迫人眉睫。

卻是一發而止,寓雷霆萬鈞之間。真正激昂排宕,不可作等閒而觀。

強大的氣機,直似有飛沙走石之勢。

皓月楊柳,相顧愕然,悵悵然結束了第一個回合。

時美嬌重現笑靨,點頭道:“果然我沒有看錯,看來你劍術大是可觀,較之已死的崔平劍客,更似有過之。”

這句話,使得簡崑崙神情一震,直似有穿心之痛。緊接着他即明白了對方用心。

“時美嬌,你的攻心戰術已經不靈了……換點別的花樣吧!”

“真的不靈了?”時美嬌展動蛾眉,聲音嬌嬈地道,“那就換點別的,來談談九公主朱蕾如何?”

簡崑崙微微一笑,假設着取勢對方正面,卻用玉崖飛泉的突發劍招,傷她右側一面。

時美嬌妙目微轉,越見高秀超逸,綿密精嚴。

只是向着對方微微含笑,卻使得簡崑崙一時心存猶豫難定取捨。

他本可猝然進身,怒劍相加,只是這一劍關係重大,若有所失,即不保爲對方所傷,時美嬌其勢悠悠,難謂不心懷險詐。

原來上乘劍術,多涉奇門陣腳。所謂順布三奇又謂逆布六儀,或逆布三奇,順布六儀,一劍之發,若得時位,自然可以穩操勝券,反之便爲援人以柄,有如太阿倒持,遇見個中高手,便是死路一條。

眼前時美嬌,悠悠難量,顧盼進退,極見分寸,難謂她不是個中高手,卻是不可不防,便是這番顧慮,使得簡崑崙久久不欲出劍。

卻見時美嬌輕輕一嘆道:“想不到九公主朱蕾,竟是一個多情至性之人,據我所知,這兩天她爲你茶飯不思,已經兩天不進飲食,如果你再不能救她出來……情形可就不妙……”

簡崑崙冷冷一笑,注目而視,只見時美嬌臉上笑靨,極其美豔,卻含蓄着幾分玩世不恭的稚氣。這幾句話大異她素日爲人,自是別有居心。

面前人影一閃,時美嬌躍身而前:“別以爲我是跟你說着玩兒,我說的可是真的!”

簡崑崙正待凝劍以向,不意對方身子尚未站定,倏地一轉,呼地又自閃到另一個方向。翩然而墜,施施轉身。

“對不起,我實在很想知道——你與九公主之間這段患難的感情……”微微笑了一下,她繼續說道,“我想知道的是,你這麼視死如歸地護侍着她,真的是俠義居心,還是自己的私情在作祟?”

簡崑崙一笑道:“依你看呢?”

時美嬌哼了一聲:“外面傳言很多,我所得到的消息,都說是你們早已共浴愛河,出則同出,進則同進,共桌而食,同房而宿,而且……”

輕輕一啐,她臉現薄羞,淺淺笑道:“還有的我就不說了。”

簡崑崙並不生氣地道:“是不是共浴愛河,還有待進一步觀察,除此之外,你所說的那一套,什麼出則同出,居則同居……大致都還不假,我這麼回答,不知姑娘你意下如何?”

時美嬌一笑說:“奇怪,這又關我什麼事?”

“啊,”簡崑崙冷冷點頭道,“原來你自己也知道,這本來是不關你什麼事的!”

以時美橋之冰雪聰明,想不到也有失言之時,眼前被簡崑崙用自己所說的話一將,竟至無言以對。

固然,她所以特別提出這件事,無非志在攻心,使對方情緒紊亂,卻是忽略了,她自己對於眼前這個人,並非全然無動於衷,須知男女之間的情愫、感染,常在無知之間,雖說柳蝶衣於她,情之於先,只是雙方年歲的差距,以及日後柳氏情感心性的變態、轉移,對於她來說,畢竟不無遺憾,此時此刻,湊巧地闖進了簡崑崙這個人來,若非時美嬌的難忘故人,情勢早已顯然,但是,她畢竟也有軟弱的一面……

眼前爲簡崑崙出言一擊,一霎間心兒築築,臉也紅了。

原來是拿來消遣人家,兼具攻心之略,想不到自己先受其害,以時美嬌之剔透玲瓏,誠然也始料未及。

一霎間嬌嗔大發,怒由心起。

“哪一個又高興管你們這些閒事?你美得很呢!”

話聲出口,人已似彩蝶兒般翩翩騰起。

一起即落,掌中長劍,渲染出匹練般的一道白光,直向簡崑崙身上怒捲過來。

叮噹一聲。

兩口長劍迎在一起,黑夜裡閃爍出一片火星。

藉助於長劍的一彈,時美嬌偌大的身子,呼!再一次的騰空而起,凌空一折,落到了簡崑崙背後。

恰到好處!

以奇門順布六儀而論,時美嬌眼前這個落勢,似乎正應了一個景字,正是出劍契機,輕叱一聲,長劍順勢而前,直向簡崑崙後背刺到。

一股冷颼颼寒風,透衣而至。簡崑崙方有所感,由不住激伶伶打了一個寒噤,腳下輕滑,一式旋風怒轉,陡地飛身丈許以外。

時美嬌哪裡放得過他?

簡崑崙身勢方轉,時美嬌卻已如影附形地附身而來。雙方身勢,看似一般輕飄快速,一如野雲振飛,去留無跡。

對美嬌頗知奇門之妙,一腳踏入六儀,自不會輕易舍卻。

簡崑崙身方縱起,已自覺對方的緊逼不捨,雙方之間,更似有一種莫名的氣勢,彼此牽繫貫通,如此一來,簡崑崙的每一動靜,對方都似能事先預知,正是此一奇門劍勢之妙。

這個突然的發現,不由使得簡崑崙心裡暗暗吃一驚。

其時時美嬌雪亮的劍鋒,已自應了六儀中一個驚字,劍光宣泄裡,一劍直劈,循着簡崑崙背脊上大肆揮落下來。

簡崑崙一勢猛虎伏樁,霍地投身大石,險險乎閃開了對方勁道猛銳的劍鋒。

劍落石面,劈削起大片石屑,閃爍出的一片石火,尤其有懾人之勢。

一霎間的動念,使得簡崑崙忽然明白過來,毫無可疑,對方正是以玄奧的奇門陣腳,催動劍勢,自己方纔已有所警,只是心存懷疑,這一霎,待將施展破解之法,其勢已有所不及。

不好!

一念之警,不禁使得他嚇出了一身冷汗,這六儀奇門陣腳,他亦曾涉獵,並非昧於無知,若是事先窺知,大可與時美嬌放手一搏,未見得就爲她所敗。

眼前卻是太過遲緩了。心思電轉,似乎左側方杜字一位,容或還有一線生機,不假多思飛身一轉,便自向這一面掠來。

豈不知,時美嬌早已有見於先,無音、無言一雙姐妹,正是爲此設防在先。

簡崑崙身勢方起,暗影里人影一閃,那個叫無言的姑娘已驀地現身而出,不期然踏前一步,已自搶了先機。

奇異的陣腳,即所謂神龍負圖出洛水,彩凰銜玉碧雲空,神妙之處,端的不可思議。

據傳此一奇門六儀陣式,乃起自人類之始祖軒轅黃帝大戰蚩尤時,偶遇天神所授,自是未免過於荒誕離經。但是由此卻可想知其妙不測。

隨着無言的突然現身,霎時間這一面已自封死。

感觸裡,像是起了一片雲霧般,非但無言隱身不見,整個左側一面,似已全然爲濃霧所封。

時間之快速,簡直不容多想。

便在這一瞬,身後的時美嬌,挾其雷霆萬鉤之勢,電光石火般已自身後切到。

簡崑崙只覺得後心要害一緊,其勢已無能躲閃——時美嬌顯然已出劍直刺而來。

生死俄頃之間,這一劍卻似往側面微微一偏,哧!尖風一縷,連帶着雪亮的劍鋒,已扎進了簡崑崙右後肩胛。

力道之猛,極是可觀,噗……紮了個兩面透穿。

“啊!”

拔劍,血流!

簡崑崙一陣刺心奇痛,掌中長劍都幾乎脫落。

時美嬌顯然手下留情,這一劍沒有要他的命,卻也並不表示就此放過,隨着她拔出的劍鋒,左手翻處一式春風拂柳,一隻纖纖玉手,待向對方另一面肩頭上拿去。

猛可裡,大片疾風,透空尖嘯而至。

月色裡,簡直難以看清是什麼物件。

或許是暗器中極爲細小的飛針之類,爲數既多,體積又小。

這類暗器,最難招架,況乎施展人功力驚人,一掌飛針,透過無比巨大的掌力催使,勢若狂濤,一股腦地向時美嬌身上飛射過來。

厲害的是,倏忽而來,事先毫無徵兆,以時美嬌之縝密謹慎,一霎間也無能招架。

卻似乎只有退之一途。性命攸關,再也顧不得向簡崑崙出手擒拿。

其勢緊迫,隨着嬌軀的向後一仰,一式蜉蝣戲水,揚然旋身於三丈開外。

如此一來,加之於簡崑崙的緊迫形勢,驀地便爲之爆開一環。

簡崑崙乃得施展極上輕功,突地騰身而起,向着相反方向,脫身逸出。

他雖然傷勢不輕,但在肩窩部位,絲毫無損於足下腳程,加以輕功極佳,這一奮身縱出,足足有四五丈開外,正好落身於湖上輕舟。隨着他腳下的一點,輕舟微顫,第二次騰身而起,徑自向湖邊一片稀疏樹林遁進。

卻不意,這一面也早已有埋伏。

那個叫無音的姑娘,便自藏身這裡。

黑暗裡看人不清。

簡崑崙身方入林,無音已颼然而前,正是以逸待勞,猝然閃身而現,適逢其時地攔在了簡崑崙身前咫尺之間。

這雙姐妹一身武功,非比尋常。

時美嬌把她安置這裡,身當六儀一角,自繫有特殊意義,簡崑崙負傷在前,落荒於後,這一霎已是驚弓之鳥,加之無音的以逸待勞,猝然閃現,迫在眉睫,此時此刻的無音,果真按原定計劃,乘虛出劍,簡崑崙便是非死即傷。

總是命不該絕。

再聽着無音的一聲嬌叱,一片劍光,揮自她的右手腕底,猝然相加,勢若奔電。卻以取勢偏差,險險乎擦着簡崑崙的身邊毫釐之間,落了下去。

喀嚓一聲,劈落下大枝樹幹,聲勢好不驚人。

這一劍,饒是有趣。

雙方當面而立,近在咫尺,以常情而論,豈能有出劍偏差之理!

乍驚而後的簡崑崙,簡直有恍若再生之感,一個念頭閃電轉起——莫非對方的刻意示惠!

無論如何,時機一瞬,眼前已無能證實,隨着無音的一劍劈空,也同於方纔時美嬌情勢一般,眼前情勢頓爲改變。

簡崑崙饒是心有未甘,也萬不會愚蠢到返身戀戰,自陷絕境。

快走!

無言姑娘這一面的留出破綻,時機稍縱即失,再要不走,更待何時,便自再一次奮身前縱,一頭扎向林裡,狼也似地落荒而遁。

時美嬌自是心有不甘。

就情勢而論,不啻先機盡失,對方簡崑崙既是如此一等一的一個勁敵,況乎遁身林內,她自然知道追已無及。只是這麼就容他走了,卻是一萬個不甘心情願,更何況暗中那個向自己施以飛針的小人,更是她所深惡痛絕,若有所遇,絕放他不過。

像是一隻掠波的燕子……也同於簡崑崙藉助於水面輕舟的一點,呼嚕嚕衣袂飄風聲中,已自涉身岸邊,緊躡着簡崑崙去勢之後,快速縱身林內。

雖說是星月當頭,林子裡卻黑黝黝無以視物。

時美嬌的氣可也大了。

以她在萬花飄香崇高在上,僅次於柳蝶衣以下第二號人物的身分,卻讓簡崑崙如此跑了,傳言出去,她這個堂主的臉面,實在無以置之,更何況此行柳蝶衣對她的寄以重任,怎麼說也不容許簡崑崙這般輕易的便自手底跑了。

簡崑崙輕功極高,時美嬌自信比他也不差。

恍惚裡,依稀聽見前面傳過來的腳步聲。時美嬌腳下加勁,一連七八個疾縱,直向着疑是聲音來處快速追了過去。

雙方勢子都快。

那聲音果然傳自簡崑崙一面,身上負傷,四面又黑,加以處身林內,想要像平日那樣一派任意飛縱,不帶出一點聲音,自是極不可能。

一追一遁,霎時間已是百十丈外。

簡崑崙驀地覺出後面有人,霍地站住腳步。

時美嬌也自警覺,立刻站住不動。

風引樹梢,林子裡搖動出那麼輕微的沙沙聲。

雙方耳朵都夠尖,雖是隔着前後遙遙的一段距離,卻像是心有靈犀,彼此都全神貫注在留意傾聽。

時美嬌忽然出聲笑道:“我知道你在哪裡,簡崑崙你跑不掉的……”

緩緩風勢,吹動着她的聲音,靜夜幽林,聽來別有韻味。

說完,等了一會兒,時美嬌才繼續向前走了幾步。

有了先前險爲飛針所傷的經驗,她自然不會忽略身側第三者的異動,事實上,她恨極了暗中這個人,若是遇見了他,定要給他好看。是以,這幾句話,固然是爲簡崑崙所發,卻未嘗沒有心存引蛇出洞,把這個出手歹毒的第三者引出來的念頭。

“簡崑崙,你已經受傷了,而且傷得很重,何必呢,你跑不了的,不如像上一次那樣,束手就擒的好……”

涼風習習,打地面上輕輕吹起。

風勢時摻雜着一些血腥氣昧。

時美嬌黛眉微蹙,心裡更加證實了對方就在當前不遠,由於林面極廣,風勢迂迴,要想確定對方藏身之處,卻是極難。她卻又似有一種不忍於己的傷感,下意識裡總覺着向對方出手過重了。

矛盾!

一面向對方施以詭計毒手,一面卻又心存不忍,甚而更有一抹揮之不去,縈繫於心的清清情懷……這番感觸,真正矛盾極了,卻是連她自己也解不開、想不透是爲什麼?

總之,眼前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眼前第一要務,卻是要生生活捉住這個簡崑崙,否則時機稍縱即逝,對方這個人可就萬難掌握,最重要的是,自己所加諸於他身上的仇恨,如果不能在生擒對方之後就近化解,以後將是更形劇烈,怕是永無化解之日。

一霎時,時美嬌心裡充滿了矛盾,妙在這番感觸,以前還不自覺,竟似在眼前的一剎那間忽然滋生,帶給她意想不到的內心困擾,心裡越是凌亂,越是有一個強烈的願望,即是務必要把簡崑崙擒在手裡。

人影翩躚。

無音、無言雙雙現身當前。

時美嬌心念一動,轉向二女道:“你們往兩邊給我搜,可不許再讓他跑了。”

無音、無言聆聽之下,即刻轉身離開。

時美嬌正待出聲試探,耳邊上卻再次傳過來疑爲腳步的輕微聲音。較之先前,更爲輕微,若非是時美嬌的精明機靈,換在別人,還真難以聽出。

時美嬌心領神會,不由微微一笑。心裡盤算着:簡崑崙,這一次你可真的跑不了啦……

思念微動,嬌軀已自騰起。

她輕功極佳,當前所施展,爲柳蝶衣苦心所造就的提升之術,雖然還不能達到柳蝶衣那等境界,揆諸當今武林,實已罕有頡頏。

簡崑崙原與她不相上下,只是眼前情形迥異,身上帶有劍傷,大礙真氣之運轉,全力較量之下,自較時美嬌略有不足。

正是因爲如此,時美嬌才自斷定,對方必然無能逃出自己掌握。

那聲音在時美嬌快速追躡之下,越見清晰。只是速度極快,以時美嬌之功力,亦不得不全力以赴。

如此一來,似乎距離已漸漸接近。

林子裡越見黑暗。

一陣子疾馳力躡,足有數裡之遙。

或許無音,無言,也都有所發現,若是時美嬌盤算不錯,依照她們姐妹所走方向,正好形成一個強力的包抄之勢,前邊的簡崑崙恰恰正當包抄之點,應是插翅難飛。只是二女腳程萬萬不及自己之快,可能略遲才能抵達。黑暗中大可形成錯覺,吸引暗中潛伏的那個高手注意,自己便可從容趕上簡崑崙,將他先行擒到手中。

時美嬌心裡很是得意,自認得計。

她所以有此自信,實在是因爲前邊的腳步聲,已爲她完全把握,決計不會再容他逃開。

一追一遁,霎時間,又已是百十丈開外。

驀地皓月當頭,敢情已置身樹林之外。

眼前一片起伏山丘,竹籬、茅舍點綴其間,更有長方不一,粼粼波光的田畦,在月色照之下,一汪汪燦爛如鏡。

不對……

時美嬌心裡一動。她的眼睛也真夠尖,身子才一縱出,即看見一條人影,抄水而渡,藉助於尺把高的畦中水稻,便自把身軀騰起,直向着側面山丘上落去。

時美嬌一聲輕笑:“你想跑麼?”話出人起,宛如輕煙一縷,起落之間,抄過了眼前水田,已落身彼岸。

時美嬌原以爲對方在自己出聲一呼之後,必當奮身而遁,卻是沒有想到,情形剛剛相反。

那個人竟自忽地站住不動。

一連四五個起縱,時美嬌箭失也似的已來到了眼前:“簡崑崙!這一次你認輸了吧?”

再一次飛縱而起,有如燕子般的快捷,一起而落,已到了對方身後。

一連六七個快速飛縱,勢子奇快無比——隨着時美嬌猝然襲近的身子,雙手齊施,直認着對方簡崑崙肩上抓落下去。

這是一手靈巧的七巧擒鶴手法,亦爲飄香樓主人柳蝶衣所精心自創。厲害之處,在於一霎時間,端視對方之反應,可以做出七種不同的巧妙擒拿手法。

更厲害的是,七種不同的手法裡,俱帶有真力拿穴之妙,可以在指尖與對方接觸的剎那之間,點封對方身上穴門,立即使對方動彈不得。

卻是,這個簡崑崙端的不是易與之流。

隨着時美嬌落下的手掌,對方身子霍地快速一搖,做了一個奇怪的扭曲動作,便是這個奇怪動作,巧妙地避開了時美嬌七巧擒鶴的第一式力拿雙翅。緊跟着這個人刷地掉過了身子,湛湛目神,直逼時美嬌而視,卻沒有絲毫要逃走之意。

這麼一來,倒使得時美嬌即將施展的第二式出手,突地自行制止。

“你?”

誰說是簡崑崙?

一身黑色隱隱閃有亮光的絲質長衣——這個人也同簡崑崙一樣,有着高頎的身子,可是無論髮式、神態都擺明了,他絕不是簡崑崙。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一點傷也沒有。雙目以下,爲一方黑色絲巾緊緊扎住,如此黑夜,僅僅憑着他顯露於外的一雙眼睛判知是誰,可是太難了。

“你是誰?”

一霎間,時美嬌真有被人戲弄的感覺。

那人輕輕地哼了一聲,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用着一雙湛湛目神,向時美嬌默默打量不已。

透過一抹月光,瞧見對方交叉肩後的一雙長劍。這人一聲不吭,只是靜靜向她看着,眼神兒該怒不怒,波譎雲詭,令人費解。

時美嬌忽然明白了過來。不用說對方便是方纔一聲不吭,向自己施展暗器一掌飛針的那個人了,更有甚者,眼前自己竟然又上了他的當,這一手故佈疑陣,虧他想得出來,竟然連自己也誤爲是簡崑崙的腳步,而一路跟隨來到了這裡。

這個突然的觸及,使得時美嬌一時透體冰涼,做聲不得,真個說不出的氣餒、愧恨。

以她平素之爲人機智,怎麼也不應該會有此疏忽,想不到偏偏一時大意,鬼迷了心,竟自如此糊塗。

不用說,簡崑崙此刻早已去之無蹤,自是難望再尋。

想到這裡,真不禁氣得肺都要炸了,一腔怒火一股腦地便衝向對方這個黑衣人。

“很好——你的詭計……你好……”

那人一雙眼睛,頗似含有幾分莞爾的笑意,忽然拉長了,神態溫順靜雅,仍然一言不發。

時美嬌蛾眉微挑:“怎麼不說話?”

黑衣人的一雙眸子,拉得更長了——也許在蒙布之內,他正在微笑,爲着他的詭計得逞。只是笑容之後,不僅斯文,應是隱藏壓制着相當敵意。

時美嬌驀地後退了一步:“咦——你……是誰?”

一霎間,那雙靈活的眼睛,已在對方身上打轉無數,接着,她冷冷地點頭道:“我知道了,你所以蒙着臉,當然是怕我認出你是誰來,這麼說,我們原是認識的……再不然就是見過面?”

話聲未已,黑衣人陡地騰身而前。

其勢絕快。

隨着他落下的身子,一步前跨,舉手發招,一掌直向時美橋前心擊來。掌勢極快,似側而偏,兼具有劈、撞之勢,指尖未至,先有一股絕大勁風,可見真力之渾厚。

時美嬌心裡一動,暗驚於此人掌式之凌厲,幾與自己相伯仲。飄香門柳蝶衣私授武技之中,有蝶衣七式,最是神奇不可預知。

眼前時美嬌情急之下,不自知便施展而出。

嬌軀向後一閃,緊接着一式翩躚,現出了纖腰一眼——以此而誘敵進身,十九可能得手。關鍵在於敵人一經襲進,即爲緊接而下的蝶衣二式——粉翅雙酣攻入兩側,再從容退身簡直妄想。

卻是不知,黑衣人竟有詭智。

時美嬌纖手方出,施展粉翅雙酣一式,按向對方的兩肋,黑衣人卻似先已得警,不俟對方纖手襲近,先已騰身而起。

這一手,大是出乎時美嬌意外。

隨着她遞出的雙手,黑衣人偌大的身子,一個奇快的倒仰,卻是不容身子落下,在空中一個疾滾,竟自繞到了時美嬌右側。

時美嬌驀地一驚,蓋因對方這一式身法,好生眼熟。一念之驚,還沒有會過意來。

對方黑衣人反捲的一隻腳尖倒踢北斗,刷地向她臉上踢來。

時美嬌輕叱一聲,身軀一個倒擰,極其危急一瞬,以蝶衣七式最後一式風捲狂蝶,整個身子宛似飛雲一片,呼地狂揚而開。

好險。

黑衣人的一式飛踢,險險乎擦着她的髮絲滑了過去。

對於黑衣人來說,原以爲十拿九穩的制勝訣竅,想不到竟走了空招,而時美嬌亦情不自禁地爲之嚇出了一身冷汗。

眼看着黑衣人靈活的長軀,在一腳踢空之下,飛轉出七丈外,落身於一脈修篁之上。

“領教了。”脫口說出了這麼一句,便再也不欲久留,隨着竹梢的一顫,巨鶴穿雲也似的,已自拔身而起,墜向一嶺青蔥,夜色裡,閃得一閃,便自無蹤。

時美嬌若是放他不過,黑衣人即使身法再快,也難以擺脫。

她卻計不出此。一霎間的覺醒,直似有驚心動魄之勢,一時望着黑衣人消逝的背影,做聲不得。

便是黑衣人臨去之前的那一句:“領教了!”語音清脆,宛若婦人,忽然使得她有所觸及。

“李七郎!”

“莫非是他?”

這個念頭,有如疾電流竄,剎那間傳遍全身,真正是吃驚不小。

再回想方纔出手身法,對方雖似有所掩飾,卻也不無穿幫,她由是更有所悟,怪不得那般神妙的蝶衣七式,竟然也難他不住,看來柳蝶衣對於這個後來入門的少年,更似有所偏愛,非但這一套蝶衣七式早已傳授給了他,更授以破解之道,說不定,更有許多招式,連自己也未能盡知。

看起來有關二人的許多傳說,應是其來有自,而非空穴來風了。

一霎間,她只覺得全身透體發涼,眼睛一酸,竟自淌下淚來。

再想,如果自己沒認錯,這個人便是李七郎了。只是,一個問題……

他爲什麼要救簡崑崙?

而且,由方纔動手,出招之凌厲,以及飛針暗算之狠毒諸情上判斷,可以窺知這個人對自己所隱藏的敵意,分明意欲置自己於死地,正是好毒心也!

卻又是爲了什麼?

是因爲柳蝶衣?還是簡崑崙?

一霎間,她陷於迷離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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