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只見面遮輕紗的朱蕾,自座位上盈盈站起。
“這個人就是他!”
纖手指處,簡崑崙無能遁形,已曝身於衆日睽睽之下。
先時,在朱蕾拐彎抹角的一番說詞裡,簡崑崙已警覺到了她的不懷好意,此刻再想回避,卻已不及。
這敢情好,她惹了事,卻要別人代她出手教訓。自然,在簡崑崙來說,對付眼前三個膿包,不過舉手之勞,只是這般爲她促狹,卻是心有未甘……無論如何,卻已是袖手不得。
衆人目光,一時俱向着簡崑崙集中過來。
好沒來由的一番消遣。
簡崑崙既不能當衆辯白,倒不若一笑置之,且看三個惡少,如何發落自己。
周山等三人,六隻眼睛不用說已全然集中在簡崑崙身上。後者的英挺魁梧,未始沒有一些兒嚇阻作用。只是比較起來,顯然來自朱蕾一面的力量,卻要大得多。
眼前形勢,強弓已然拉滿,勢將有所發作不可。
“好小子,你的膽子不小……”
周山緩緩由位子上站起來,偏過臉向朱蕾睨着:“沒有認錯人吧?”
朱蕾說:“當然不會認錯,就是燒成了灰,我也認識他,你們只管問他就是。”
“聽見沒有?你就自己說吧!”
說時,周山已緩緩移步走了過來,目光炯炯,直向簡崑崙逼視過來。
張天齊、吳光遠更是不待招呼,傍着周山,一擁而上。
“揍他個小子!”
張天齊大聲吼着,自己卻只是叉着腰,向對方望着。
周山冷冷一笑,打量着簡崑崙道:“這位小姐所說,可是真的?你真的欺侮了她?”
簡崑崙已知墜入朱蕾算計之中,自然他若決計不爲所乘,對方三人也是無能迫他出手,一來眼前三人確實十分討厭,再者,他又何必令她失望?
一念轉動,便也向周山打量道:“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周山怔了一怔,放出交情道:“朋友貴姓?”
簡崑崙說:“我的姓名又與這件事情有什麼關係?”
周山哼了一聲,道:“看你樣子,大概是頭一次來這裡,故而不認識我,我叫周山,這兩位的大名,想必你也聽過……”
隨即把其它二人的名字也報了出來。
簡崑崙微微點了一下頭,表示已經知道。
周山冷冷一笑說:“如果那位小姐說的不是真的,那就請你上前給她賠上一個不是,我們兄弟也就網開一面,讓你自去,如何?”
簡崑崙說:“如果是真的,又待如何?”
“那……可就有點討厭,莫怪我們兄弟,要對你不客氣了!”
簡崑崙冷冷說:“怎麼個不客氣法?”
周山哼了一聲,目光閃爍道:“剛纔那位小姐的話,想必你也都聽見了,我們其實也正有此意,那就是也請老兄你到池子裡去玩玩,當着大家的面,到水裡去涼快涼快……”
他的話不失幽默,廊子裡爆發出一陣子笑聲。
這陣子笑聲,不啻同時也助長了三人的氣勢。
周山擺出了道兒,自以爲應付得體,往後面退開一步,抱起了一雙胳膊,面現微笑地向對方看着,倒要看看對方識不識相了。
簡崑崙不禁暗自思忖,打自然是不怕,只是那麼一來,很雅緻的地方弄得唏哩嘩啦,未免焚琴煮鶴煞了風景。
卻聽朱蕾隔座嬌聲嗔道:“這個人只會欺侮女人,見了比他厲害的人,他就怕了……”
一句話,無異火上扇風。
紅衣矮胖的張天齊第一個按捺不住,怒吼一聲:“揍你個小子!”
說揍就揍,隨地掄拳直出,一拳直向簡崑崙臉上搗來。卻不意簡崑崙身子一晃,張胖子一拳打空,由於用力過猛,整個身子向前一栽,差一點躺在桌子上。
簡崑崙身子一閃,離座站起,正好迎着了瘦子吳光遠的來勢。
三個人既是玩家,多少也會些拳腳。
一聲喝:“打!”吳光遠陡地跨前一步,雙拳齊掄,直向簡崑崙肩上擂來。
衆人暴喝一聲。卻只見簡崑崙手勢微起,只一下便自拿住了對方的一雙手腕,緊接着他身子向下一矮,借力施力,所用的不過是膝下力道,吳光遠可就慘了,呼地一下子,空中飛人似的,直飛了出去。
撲通!水花四濺。一個人下了荷花池子。
當真是樂子大了。四下裡人聲鼎沸,紛紛叫起好來。
朱蕾亦忍不住拍起手來。
周山霍地回過頭,怒視着她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們爲你打架,你卻拍手叫起好來?”
朱蕾嬌聲含笑道:“這可是你們自己找的呀,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們,這兩個條件,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嗎!”
她所謂的一樣,便是最後都不免一樣落水下池,聽她這麼一說,周山等二人,才忽然明白,頓時大爲着惱。
胖子張天齊大叫一聲:“好個賤人,看我不收拾你!”
隨即跨上一步,待將向朱蕾興師問罪,後者嚶然一笑,已自機警地閃向簡崑崙身後。
張胖子再欲前撲,卻受阻於簡崑崙的當面而立。
一股凌人氣勢,顯然發自簡崑崙立身之處,不啻說明了他身爲強者的武者身分。
只可惜張天齊不能領會,硬生生趨前一步,大聲叱道:“不關你的事,給我閃開!”
舉一掌,用力向簡崑崙身上推去。
卻不知對方身勢較魚兒更爲滑溜,身子一個快閃,張胖子這一掌可就又打了個空。
他這裡身子一栽,禁不住身後的簡崑崙推波助瀾,相機補了他一掌,張天齊啊喲一聲,便自和前此姓吳的同伴一樣,陡地飛身而起,直向荷花池子栽了進去。
撲通!又一個下了池子。
直樂得朱蕾銀鈴般笑了起來。
四下裡歡聲雷動,紛紛鼓掌叫好。
剩下的一個周山,這才知不是好兆頭,原打算把對方弄下池子,爲博美人一樂,卻沒想到自己這邊,倒先下去了兩個,最氣憤不可思議的是,這個臉系面紗的美人兒,竟然與對方小子是一路人馬,自己三個人,枉自聰明,這一次可是丟了大勝。
心裡這口氣,萬難下嚥。
“好小子,你們這是狼狽爲奸。看我不……”
話聲出口,順手撈起了一張方几,待將向對方砸過去,驀地人影一閃,簡崑崙已到了面前,相距咫尺。
“這又何必?”
說時,簡崑崙的一隻手,已自搭在了掄起的方几之上,一股凌人的勁道,直迎而來。
周山空自雙手力抓,卻擋不住對方單手的輕輕一按,舉起的木幾,便又緩緩放了下來。他終是心裡不服,藉着彎身之便,陡地揚起一拳,直向簡崑崙臉上搗來。
這隻拳頭和那張方几一樣,仍然是落在了對方手上。瞧瞧人家那種身手,彷彿只用了兩個指頭,就拿住了他看來沉實有力的整隻胳膊。
拿捏部位,不偏不倚,正是關尺要穴,雖只是兩根手指頭,卻使得周山偌大身子動彈不得。
一霎間,周山真像是吃了菸袋油子那般模樣地顫抖起來。
簡崑崙原可透出指力,傷其經脈,抑或就此施展內氣真力,點了他的穴道,但是兩者任使其一,對於周山這般並無內功造詣的人來說,都將構成一定傷害,輕者也要在牀上躺個十天半月,重者,哼哼……他這個人,可就難免要落個終身殘廢。
這可是簡崑崙所不願意的!
彼此初次見面,更無深仇大怨,可是犯不着,卻也不能不給他個小小懲罰,戒其輕浮。
“哥兒三個下去了兩個,你也不必例外,天氣太熱,這就進去涼快涼快吧!”
話落,手起。
呼嚕聲響裡,周山偌大身子,已飛身而出,撲通一如前狀,跌落荷池。
旋踵之間,哥兒三個分別都成了落湯之雞。
大傢伙不用說,爆雷也似地叫起了好來。
歡聲未已,只聽得嘩啦水響之聲,周山原已墜落於水的身子,竟自又騰了起來,撲通一聲,水淋淋地跌落廊內。這一下,較諸落水的那一下不知重了多少,只摔得他哎喲連聲,簡直爬都爬不起來。
大傢伙可全都傻了眼,怎麼也想不通,他又是怎麼能由池子裡一躍而出?
豔陽一抹,金子也似的灑落地上……
七老太爺正慢條斯理地收回了他的長長魚竿。
簡直沒有人注意到,周山的水中而起,竟然與他有關,卻是逃不過簡崑崙那雙銳利的眸子。
顯然是七老太爺早已在座。
簾卷一扇,憑欄而倚。手中釣竿不過是玩兒那般的隨意一掄,便自釣起了周山這條大魚,妙在隱而不現。由於他的座處,只是側面一角,加以出手極快,竟瞞過了在場衆人的眼睛。
先時落水的二人,相繼都由水裡爬起,三個人對看一眼,再無玩耍之心,真正是一點兒也瀟灑不起來了,便一聲不吭,相繼攙扶而去,贏得了身後鬨堂大笑。
朱蕾終於揭下了臉上的面紗,卻是在只有簡崑崙獨自一個人的時候……
地方也略有變更,這裡是居處的雅緻客室。
飛花片片,時有小風。
藉助於那一排參天古鬆,遮住了驕陽一片,自此灑落而下的大片陰影,縱然在盛暑之中,卻能有卻暑的涼意,十分難能的了。
輕輕用如貝之齒,咬着青花細瓷的蓋碗旁兒,朱蕾似笑又嗅,靜靜地向對方瞅着……
聆聽過簡崑崙的一番大道理之後,偏偏她就是倔強地不依不饒……
低下頭微笑了一下,眼神兒可就落在了穿有綠花緞子弓鞋的一雙腳尖上。水紅髮亮的緞子,上面繡着整隻鳳,鳳的眼睛,石榴子兒那般透明的紅,敢情是小小的一粒寶石……就是那些五彩的翎毛也都光彩斑斕得閃閃生光,十足的出自深宮那些老嬤嬤的一雙妙手,世面上哪能看見?
“今天的事,以後萬萬不可,玩笑事小,若是爲此壞了大事,可怎麼是好?”
簡崑崙暫時頓住話題,見她不答話兒,便自又道:“我們的行徑,避之尚恐不及,哪裡還敢招搖,這麼一來,全客棧都知道我們住在這裡,要是其中有敵人的奸細探子,今天就休想太平了……”
朱蕾甩了一下長長的頭髮,含着一抹子笑,大方卻俏皮地向他望着,這副姿態,終令簡崑崙無以奈何,便自無奈地嘆了口氣。
四隻眼睛靜靜地瞅着……簡崑崙忍着想笑的臉,一本正經地說:“很多事情,你根本都還不知道,我也就不再多說,免得嚇着了你,總之,四面八方全是敵人……只要稍有疏忽,公主殿下……你自己想想吧!”
朱蕾微微一笑,終於啓齒道:“聽你口氣,好像我愛惹事似的,剛纔情形你也看見了,能怪得了我嗎?那三個混球兒,是我叫他們來的嗎?”
簡崑崙被她這麼一駁,一時無言以對,半天才訥訥道:“你的話倒也有理,只是……
難道你不能避開?”
“避到哪裡去,要是他們還跟着呢……”
“這……”
簡崑崙搖搖頭,只是嘆氣。
朱蕾望着他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含着笑說:“好了,我知道就是了,反正呀,以後沒事就少出門,鎖在房子裡不出去總行了吧?”
簡崑崙苦笑道:“即使這樣也不安全……”
朱蕾白着他,嬌哼了一聲:“那怎麼辦吧,乾脆殺了我就沒事了。好不好!”
說着,自個兒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一笑,真有春風芙蓉之美,簡崑崙目注之下,亦不禁心旌搖動,有些兒情難自己,以往,即使在面對時美嬌那等絕色佳人之時,也不曾使他有過類似眼前這種微妙的感觸,真正是莫名所以……一時間,只管睜着兩隻眼,癡癡地向對方望着,正直的臉上,一片酣紅。
朱蕾嚇了一跳:“你怎麼了?”倏地轉過念來,哼了一聲,嬌靨間一片羞赦,慌不迭把視線移向一邊。卻是,那個人像着了魔似的一雙眼睛,猶自向自己盯着,朱蕾終是不能自已地站起來,走向窗前……
正有一雙蝴蝶,在窗前翩翩飛着……這感覺好邪氣……好膩人……
驀地,她轉過身子來:“你……”
簡崑崙總算熬過了前所未有的那陣子彆扭勁兒,雖只是一霎間事,卻也心鼓頻催,直似着了魔相那般,猛然間的反省過來,直似飲下了一大口的冰露……卻是好險……
兩雙眸子對在一塊,簡崑崙不勝愧疚地垂下了頭。
卻在這時,一行腳步聲,踏碎了眼前的寂寞。透過敞開的軒窗,三個人的影子,踏過長橋,正向着這邊走來。爲首二人,是一雙青衣小廝,各人手裡捧着一個托盤,盤上蓋着塊綢子,不知是什麼傢俬,身後跟着個頭戴瓜皮小帽,一身大紅衣着的老人,對於簡崑崙來說,卻是絕不陌生。
“這些人是……”
“衝着咱們來的!”
朱蕾忙即轉身,待回房裡。
簡崑崙說:“不必迴避!”接着說,“這人有些古怪,說話小心,且看他到底是何居心,凡事都有我在,不必害怕!”
說話的當兒,三個人已來到面前。
即聞一人出聲道:“簡先生在麼,我家太爺親自拜訪來了。”
簡崑崙看了朱蕾一眼,過去開了門,即見七老太爺迎面站立。
笑了兩聲,七老太爺抱拳道:“幸會,幸會,簡先生力懲狂徒,義舉可風,老朽不揣冒昧,特來造訪,還望不要見責怪罪纔好。”
對於此人,簡崑崙實在沒有什麼好感,但是昨夜。今晨見他兩度施展身手,顯非易與之輩,對方既然一力攀交,倒要看看他究竟是個什麼路數?
“老太爺大客氣了,還沒請教大名上下……”
七老太爺呵呵又笑了兩聲:“老朽姓熊,早先在冀省從商,行七……”
“這麼說便是熊七先生了?請進來坐下一談!”
說時閃身讓開。
七老太爺道了聲:“有僭。”便自邁步進來。兩個青衣小廝,依然手托盤子,侍立門外。
朱蕾已將面紗重複戴上,這個動作剛剛做好,七老太爺已同着簡崑崙走進來。
“哎呀呀,這可就失敬了……”
七老太爺一面抱拳,卻把一雙眸子看向簡崑崙:“這位姑娘是……”
簡崑崙心裡一愣,不及出口的當兒,朱蕾已含笑說道:“我們是哥哥妹妹,我叫簡芬。老先生是……”
這番出口,倒是解了簡崑崙一時之圍。
原來簡崑崙亦打算暫以兄妹相稱,只是礙於朱蕾身分,終不便僭越自稱。想不到朱蕾蘭心蕙質,竟然搶先出口,免除了他心裡的顧忌。
當下便代爲引見道:“這位是熊七先生,這裡的人,都以七老太爺稱之。”
七老太爺啊喲一聲,欠身道:“不敢,不敢,這個稱呼在賢兄妹面前,可就不敢當了。”
雖是隔着一層面紗,朱蕾卻也把這個熊七老太爺瞧得十分清楚。只見他全身上下,佩件十足,珠光寶氣,十分炫目。尤其是十個手指上各戴着一枚不同的寶石戒指,閃閃生輝,特別刺眼,就是豪門巨戶的婦道人家,也不興作如此打扮,他一個老爺兒們,竟敢如此標新立異,實在令人奇怪……
雙方落座之後,七老太爺一雙眸子在朱蕾身上打了個轉,落向簡崑崙。
富態十足的樣子,笑了一笑:“剛纔賢兄妹懲罰三個壞蛋,簡小姐的風趣機智,尤其令老朽佩服,簡直是妙極了……哈哈哈……”
朱蕾道:“原來老先生都看見了?”
簡崑崙一笑道:“豈止是看見了?”目光向着七老太爺微微一掃,後者立時有所領悟,便自呵呵笑了起來。
“我知道那一手三腳貓兒,定當瞞不過簡少俠你的法眼,怎麼樣,可不是就被你看見了麼?見笑!見笑!”
說時,熊七太爺又自抱手拱了一拱,十隻戒指,每有異光,看得人眼花繚亂。
朱蕾不明所以,只把隔有面紗的一雙眼睛,轉向簡崑崙,輕輕喚了聲:“哥哥……”
想是等待着他的有所說明。
這聲親切的稱呼,出自九公主的芳脣,揉合着幾許情意,當真是無限受用。即使隔着那一襲薄薄面紗,卻無礙於他們的眼睛互接,所謂的心有靈犀,常常在此細微之處,每每傳神受用。簡崑崙即使武功內涵,已臻上乘,到底年少有情,這一聲哥哥的暱稱,當真喊動了他的心……
“啊……”恍惚裡他才自警覺,卻已臉色緋紅。
“到底是怎麼回事?哥!”
小妮子冰雪聰明,這一聲後來的稱呼,字音拖長,自然而親切,便是真正的兄妹之情,也不過如此。
看在七老太爺眼裡,只是微笑而已。
簡崑崙警覺到自己的失態,不禁暗暗道了聲慚愧,昨夜、今日,自從發覺了對方的女兒之身後,想不到自己感情裡,竟會有了如此微妙的變化……素日的養性功深,但到切身緊要關頭,竟是這樣不堪一擊,情之一物之微妙,真正匪夷所思,不可捉摸……
他於是把剛纔目睹七老太爺以釣竿暗救少年周山的一幕,說了個大概。
朱蕾才明白了。
七老太爺呵呵笑着,打着一口字正腔圓,時下正稱流行的京調,說道:“見笑,見笑……二位初來這裡,對他們還不大清楚,其實說起來,少年人玩笑,喜歡惡作劇,逗逗女孩子開心,倒是有的,倒也沒有什麼大惡,那個叫周山的,素日還有些義氣,他的令尊便是本地官拜總兵的周志浩大人,打傷了他,總是不好,這才略施小技,從中化解,少俠不要怪罪纔好……”
這番維護之心,看來倒也不假。
簡崑崙自承疏忽,忙自道了謝。由不住對於眼前這位熊老太爺,心裡大大存了不解,真正費人思忖了。
早先茶座上,有人閒語,論說這位七老太爺是個巨盜,作案兩湖,行蹤飄忽,這個巨盜的影子,此刻不禁浮上了心頭。
簡崑崙深邃的目光,直視向七老太爺:“老太爺穿着新穎……不知高就哪裡?”
七老太爺笑得兩隻眼眯成了縫:“不瞞二位,在商言商,這便是老朽不揣冒昧,特來拜訪賢兄妹的原因了。”
說到這裡,拍了拍手道:“你們兩個進來。”
門外兩個青衣侍者應了一聲,雙雙而前,各把手裡的托盤,舉案齊眉。
七老太爺含笑的眼睛,轉向朱蕾道:“簡小姐看來對於珠寶,應是在行,不才老朽,正是從事珠寶這個行當,手頭上有幾件東西,請小姐過目……來,拿上去給簡小姐鑑賞鑑賞。”
二侍者應了一聲,各自向前。
簡崑崙早已留下了仔細,二侍者果真存有歹意,膽敢對朱蕾出手,決計在未發之先,先予之重創。他的注意力,同時亦兼顧了七老太爺。
便是如此,卻也不敢大意,一腔真力,早已提聚小腹,表面上雖是絲毫不着痕跡,一旦發作,可就有石破天驚之勢。
朱蕾笑道:“老先生真是好眼力,怎麼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嗜好?”
妙目微轉,看向簡崑崙,嬌聲笑道:“可以麼?哥哥?”
簡崑崙道:“正要拜看。”
便自離座上前伸手揭開了盤上的蓋綢,一片霞光,頓時現諸眼前。
盤子裡,珠光寶氣,琳琅滿目,擺滿了各種飾物,明珠美玉,翠玩巧飾,各陳眼底。
看來質真貨實,俱非尋常物。
朱蕾呀了一聲,自位子上雀躍站起。
第一件事,便是舉手雙分,把蒙在臉上的一襲薄薄面紗掀了起來,一張姣好、美豔不可方物的面靨便自現了出來。
七老太爺一雙細長的眸子,不自禁地便投視過去。
兩名青衣侍者,更不用說,也都看直了眼……
簡崑崙卻沒有錯過這一霎對七老太爺的細微觀察。
對於七老太爺來說,霎時間的驚豔,在所難免,雖然他已是十分的老了。可是對於綺年玉貌美麗女孩子的賞心悅目,卻不稍遜於年輕人,其鑑賞能力,或許更要高些……
七老太爺亦不能免俗,一時間臉上瀰漫了貪婪色情的那種神態,眼角的魚尾紋都清楚現出十足的一副好色表情。
可是,總是應該有些別的不同……譬如色情之外?
簡崑崙所希冀的對方臉上所能觀察到的,便是如此。
但是七老太爺老練而狡猾,簡崑崙雖十分留心,依然並不能看出什麼。
朱蕾落落大方地由盤子裡拿起了一副翡翠墜有珍珠的耳環,細細觀賞。
七老太爺嘿嘿低笑了聲:“簡小姐真是好眼光,這裡面的東西,就數這副耳環最稱名貴!”
“怎麼名貴呢?”嘴裡說着,她高高地把手裡的翠環拈在眼前,細細瞧着,透過瑩瑩的翠面,溢出滿眼的碧綠,兩隻一般大小,色澤如一,一樣的均勻,毫無瑕疵,果然色質俱佳,不可多得。
“這是一隻翡翠球剖開的,是打平西王府流出來的東西,如今時髦稱呼叫做玻璃翠,京裡的大商人最喜歡這種東西……”
朱蕾微微點頭笑了一笑:“平西王不是吳三桂嗎?老先生難道跟吳王爺也有交往?”
“喲喲……不敢高攀!不敢高攀……”七老太爺習慣性地又拱起了一雙手,“是他府裡一個愛妾,名叫八面觀音流出來的……這話也就不說了!”
原來吳三桂性好漁色,封王后後宮佳麗甚多,除其寵妃陳圓圓之外,另有美女如八面觀音、十面觀音等,各領**,俱稱絕色,卻是不知如何又與七老太爺搭上了關係。
七老太爺上前一步,含笑道:“小姐再看看這兩隻珠子,可不是一般的珠子呀……”
朱蕾微微點了一下頭,她是識貨的,早就看出來兩隻珠子,既大又圓,有奇光,正是珍珠中最稱上品的龜珠。
只是她眼前礙於身分,卻不便說破,寧可昧於無知,只把水汪汪的一雙眼睛,看向對方,等待着他的認定。
七老太爺聳動着細長的一雙眉毛,得意地說:“這是來自南海的龜珠,尤其不可多得,怎麼樣,小姐要是喜愛,就留下來吧!”
朱蕾搖搖頭,微微一笑,便把一雙珠翠雙輝的耳環放回托盤之中。
其它的東西,她興趣不大,也就不必再看了。
七老太爺轉向簡崑崙道:“怎麼樣,簡少快可要爲令妹留下來?價錢上,倒是好商量……”
兩隻眼睛笑成了兩道縫,哧哧接道:“就是暫時手頭上不方便,也沒有關係……可以商量……”
簡崑崙一笑道:“老先生索價多少?”
七老太爺說:“別人要,可就貴了,少俠一身武功,老朽拜服得緊,令妹芳容,國色天香……爲圖高攀,博上個交情,這東西也就半賣半送,五千兩銀子,也就可以了……”
朱蕾在一旁喚了聲:“哥哥,”搖頭笑道,“別糊塗了,我們手裡哪有這些錢呀!”
簡崑崙因而笑道:“只問問價錢也不行麼?”
七老太爺忙道:“無妨,無妨,生意不成仁義在,我這裡還有一樣東西,要請少俠過目,代爲鑑定一下真僞!”
簡崑崙道:“在下對於古董,完全外行,可謂之一竅不通……”
七老太爺笑說:“不是古董,看看何妨?”
隨即示意另一青衣童子:“請簡少俠過目。”
那童子立刻趨前,把手裡托盤,輕輕放下,揭開了蓋綢,裡面是一個楠木四方形的匣子,朱蕾好奇地也走了過來。
七老太爺伸手拿起了那個木匣,特意地把匣子示向二人,匣蓋上的一行抹綠雕篆,遂入二人眼簾。
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兩個人俱都爲之吃了一驚。
原來雕刻在匣蓋上的那一行字跡是:“永曆中興開國之寶”。
七老太爺已把匣益打開,低聲笑道:“賢兄妹請看,這是永曆帝的寶貝不是?”
不由得二人不投以關注。
匣子裡果然是一顆四方大印,羊脂般的白玉石面上,灑落着血也似的紅跡,是一塊上好的雞血石,七老太爺伸手把石印拿起,一面向石上端詳。
“這顆玉璽本身的雞血石並非如何希罕之物,只是卻代表一個朝代的結束,以此而看,這顆國璽,可就有其不朽的價值了……”
簡崑崙哼了一聲,待要說話。
朱蕾卻微微含笑道:“可以借我一看麼?”
七老太爺笑道:“可以可以,原是要請二位過目的……”說時,雙手陳上。
朱蕾接過來看了幾眼,不由神色猝然爲之一變。
想是心裡太過激動,那一雙捧着玉璽的纖纖細手,竟自微微有些顫抖。
七老太爺嘿嘿笑了兩聲道:“小姐請看玉璽上的刻字,乃是出自當今大儒顧亭林的手筆,卻也難能可貴咧。”
顧亭林,名炎武,一字寧人,被稱爲目有雙瞳之奇,所謂一目十行,過眼不忘,曾任職兵部,效忠魯王,魯王被執後,顧亭林誓不事清,道遊天下,放浪形骸,所至之處,常聚民墾地,以備事起復明,清帝甚忌,更慕其才,目下正刻意網羅之。
朱蕾輕輕哦了一聲,一雙眸子含蓄着十分感情,不禁投注於玉璽上的幾行小字。
這些字跡,她再熟悉不過,看了又看,乃自斷定是出自顧先生的手筆無誤。
記得那時候,自己還是小小孩提時,震驚於大明亡的險兆——崇禎帝吊死煤山。
父親朱常贏那時還在永明王的任上……以後幾天,家裡來了個特別客人,被稱呼爲顧先生,日與父兄暢論國事,閒暇時候,常常教授自己讀書寫字。
這個顧先生更是一個事母至孝的孝子,朱蕾還記得他常常講述他母親一生貞烈的故事,最令她記憶深刻的便是說到這位顧老夫人的割肌事姑,以及以後聽說兩京亡清的消息之後,絕食而死的故事。
顧先生總是常常拿他母親爲例,希冀天下婦女爲模仿榜樣。
這些事情,朱蕾記憶清晰,是以對顧先生印象深刻……後來,魯王起義,父親便要他前往投奔,以後就沒有再見着他了。
卻是,原來他與哥哥由榔仍有來往,併爲之治印,真正可喜。只是,這方國璽卻又如何會落到了眼前這個七老太爺手裡,一時之間,心中疑慮,紛至沓來。
“老先生,請恕冒昧,這顆永曆帝的國寶,卻是怎麼會到你的手裡?”
“呵呵……簡小姐問得好。”
七老太爺雙手由她手裡接過了玉璽,轉送向簡崑崙,後者微微一頓之後,才緩緩接到手裡。
“小姐問得好,”七老太爺說,“但是事關微妙,這是我們做生意的隱秘,卻不便據實相告。”
簡崑崙心情頗是沉重,冷冷說道:“老先生這件東西索價多少?”
“少俠會錯意了!”七老太爺微微笑道,“這東西老朽得來不易,目下無意求售……
對不起,對不起!”
說時,一隻戴有寶石戒指的手,已拿住了匣子。
一股巨大力道,透過木匣,陡然傳了過來。可是簡崑崙手下甚緊,以七老太爺指力,居然一拿不下。
一霎間,簡崑崙眼露凌光。
卻在這一霎,朱蕾忽然覺得身上一冷。
似有一股凌人勁道,陡然傳自七老太爺一面。由於這股力道,來得極是意外突然,以朱蕾一個對於武功完全不通的人來說,自不免大感驚詫。
“啊!”驚呼一聲,嬌軀搖了一搖,禁不住後退了一步。
同時之間,七老太爺那一隻拿着匣角的手指,驀地力道大增。
簡崑崙原可聚力與之頡頏,但是朱蕾的那聲嬌呼以及表現之神態,終使他猝然打消了橫起心頭的奪印之念。警覺到這一霎的危機四伏,他隨即改了初衷。是以,七老太爺乃即輕鬆地把一方玉璽收了回來。同時之間,朱蕾亦感覺出,傳自七老太爺一面的凌人力道,亦爲之消失。
萬蓬殺機,直似消失於俄頃之間。
七老太爺呵呵笑了兩聲,緩緩將石印收好,重複放在托盤之中,即由原來那個青衣小廝,重新舉案齊眉。
兩個青衣小廝,左右各一,侍立朱蕾左右。一人略前,一人略右。
這個站姿,有分寸,簡崑崙一念之興,不由暗吃一涼。
他到底不是弱者,七老太爺即使心懷不軌,此番奪人,可也要自己丈量一下。
有此一念,他便不能不還以顏色。
長劍月下秋露,原在手邊不遠,就勢取到手裡。
“老先生大雅之人請看看我這口劍,尚稱名貴否?”
手勢輕轉,銀光四溢,一口冷森森的長劍已脫鞘而出,隨着他身子的前探,銀虹乍閃,已比向七老太爺當胸眼前。
剎那間,室內充斥起一種寒冷之意,令人毛髮悚然的那種感覺。
這口劍不只是照顧到了七老太爺的前胸正面,就連一旁兩個青衣小廝亦在兼及之中。
劍氣的充斥,終使人不敢掉以輕心。
兩個青衣小廝,立時臉色大變,不由自主地各自身子晃了一晃,雙雙後退了一步。
以七老太爺之能,亦不敢輕犯其鋒。
“噢……好劍……”
像是嘆氣地讚歎了一聲,七老太爺矮墩墩的身子不自禁地轉了個半圓的圈子,避開了長劍的正面之勢,轉到長劍偏鋒。
雖然如此,劍上威力仍在。
七老太爺早在對方出劍之始,已領略到了他的實力,正所謂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簡崑崙劍上的內氣早已說明了他的功力,顯然是前所未見的一個大敵。
除非是立時翻臉,動手一搏。其實,即使如此,也已晚了一步……
一霎間,七老太爺那張國字臉上,變幻了好幾種顏色……終而,他的老謀深算,一再告訴他,眼前切切不可,他也就暫時改了初衷。
“好劍呀……”
打量着簡崑崙手上的月下秋露,七老太爺再一次發出了讚歎。
也就在這聲讚歎裡,化解了眼前的劍拔弩張。
簡崑崙劍上光華,一時間亦爲之大爲收斂。他隨即合劍入鞘,轉手擱置身旁几上。
七老太爺一雙眼睛,仍然還盯在劍上,他確實見多識廣,不愧是個鑑賞名家。
“如果我的老眼不花,這口劍應當便是及今僅存的七口名劍之一的月下秋露了……
好劍,好劍,我對此劍早已聞名,想不到今日得能拜賞……”
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用着十分疑惑的眼神兒,看向簡崑崙,訥訥道:“久聞此劍,一向在姚江劍士崔先生之手……而崔先生已遇難慘死,此劍應是落在飄香樓主人之手,卻是怎麼又會……”
他果然閱歷豐富,舉凡江湖之事,鉅細了於腦次。
簡崑崙微微一笑,點頭道:“老先生無事不知,簡崑崙佩服之至。”
他特意報出姓名簡崑崙三字,對方果真無所不知,此時此刻,便不應對此姓名再覺陌生,或是他原來就心裡有數,那就更不必再裝糊塗下去了。
果然七老太爺聆聽之下,面現驚訝地哦了一聲,連聲道:“久仰,久仰,少俠不說,我心裡只是疑惑,果然便是尊駕,真正失敬了!”
說時,雙手連連抱拳,發出呵呵笑聲。
“這就不足爲怪了!”長長的一雙三角眼裡,精光內斂,只管上下向對方瞪着,一面含笑說道:“我一直在奇怪,這位簡少俠何等了得,竟然能由柳先生手下逃出?今日一見,也就不足爲奇了……”
微微一頓,七老太爺細長的眼睛,轉向一旁的朱蕾,含笑道:“更不知簡少俠還有個令妹,如此天姿國色……俱是當世出色人物,真正少見,卻不知賢兄妹在此花鼓樓還有多久逗留?老朽不才,想要做上一個小東……”
“這就不敢當!”簡崑崙陡地打斷了他的話,寒下臉來道:“我兄妹素喜安靜,不便打擾,老先生也就不必客氣了。”
七老太爺呆了一呆,自個兒圓場地呵呵笑道:“那……好好好……老朽這就先告辭了,一二之日內,再來造訪!”
說罷,向着二人抱拳揖一了揖,便自退身而出。
兩名青衣小廝,早在主人退出之先,先已步出,和來時一般模樣,雙雙高託着手裡盤子,在前面帶路,轉瞬之間,一行三人踏向長橋,便自去了。
簡崑崙回過身來,見朱蕾只是在一旁發愣。
“這個人真奇怪……又會是什麼人呢?”半天她纔看向簡崑崙緩緩說道:“我哥哥手裡的玉璽怎麼又會到了他的手裡?”
簡崑崙思索道:“他的來龍去脈,我還不清楚……不過,就快要知道了。”
頓了一頓,他乃道:“那一顆國璽,難道竟是真的?”
“這……”朱蕾搖搖頭,十分疑惑地道,“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顧先生的字,看來像是不假……”
簡崑崙冷冷一笑:“此人極是詭詐,我看這件事大有蹊蹺……這顆國璽,說不定是假的!”
“怎麼會呢?”
“怎麼不會?”簡崑崙喃喃說道:“問題是,皇上不在這裡……顧先生的字更是可以模仿的……”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他才接道:“請恕我放肆,爲保今後一路平安,對於皇上與殿下,你們二人的稱呼,不得不暫時從俗。”
朱蕾一笑,美目顧盼道:“原來就應該這樣,你就甭客氣了。”
這個甭字,她特意學着方纔老人的京腔,聽着俏皮韻饒,十分受用。
簡崑崙不由向她看了一眼,後者秀美的臉上,含蓄着一些天真稚氣,越覺着剔透玲瓏,風神獨豔。
他便情不自禁地把眼睛轉到了一邊。也說不上是怎麼一種感覺,自從昨夜接觸過她的身子之後,在他心裡總似有了些不同,儘管光明磊落,終是血氣方剛,少年有情。每一回四目相接,免不了心兒撲撲,有些情難自己。朱蕾的落落大方,進而變爲清涼之劑,女孩兒家在用情一面,總比男孩子更鎮定自制得多。
簡崑崙終於把眼睛又回到了她身上:“爲免驚俗,今後對於皇上,暫以先生稱之,至於你……”
朱蕾笑說:“剛纔我已經說過,我叫簡芬,是你妹妹,這樣不好麼?”
簡崑崙想想,雖覺僭越,惟權宜得失之下,也就不再吭聲。
朱蕾看着他,微微笑道:“你就別再多想了,倒是眼前這件事,該怎麼辦?這一顆大印的事,你看該怎麼好呢?”
說到這裡,由不住皺起了眉毛,又道:“剛纔,你怎麼不動手,硬把它搶過來,豈不是好?”
簡崑崙搖搖頭說,“如果這麼一來!你的性命便自不保,難道剛纔你沒有覺出?這個七老太爺是一個內功極高之人,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在場,剛纔我決計不會吝惜與他一拼,可是加上了你,我便有些舉棋不定,不敢造次了!”
朱蕾略一回想,方纔情景果是如此,一時眼睛裡流露出感激之意,輕輕嘆息了一聲,她期期說道:“看來都是我拖累了你……如果這一次你沒有遇見我就好了……”
簡崑崙說:“既然遇見了你,情形自有不同,你又何必自責?”
朱蕾默默一笑:“你後悔了?”
“我從不後悔……”
“即使爲我而死,也不後悔。”
她猶在微微地笑,笑靨裡卻似有所執著。
簡崑崙說:“我們不會死,所以我永遠也不會後悔!”
朱蕾點了一下頭:“說得好……”一笑又道:“讓我們再回到剛纔的話題上去吧,侖哥,你以爲剛纔那個老先生的真實身分是什麼?”
這一聲親暱的侖哥,較諸方纔人前的稱呼,卻是大有不同,簡崑崙心裡微微一震,四目相交,朱蕾的大方儀態,終於驅散了他心裡的一絲不快,從而反使他覺得無限內疚,較之對方的無邪,自己顯然有些兒那個……
他隨即不再爲這番微妙的感觸所左右,眼光一亮,已似去了心中之賊。
朱蕾睜着明亮的一雙大眼睛,仍在等待着他的答覆,對於哥哥永曆帝的安危,心中不無掛念。
簡崑崙搖搖頭說:“這個人的身分實在很令人費解,不過,無論他怎麼掩飾,我卻敢下斷言,他是爲着你來的。這一點應不會有錯……”
朱蕾皺了一下眉:“那又該怎麼是好?我看我們還是早一點離開這裡吧!”
簡崑崙一笑道:“用不着害怕,一切都有我在,方纔情形,他未始沒有心懷歹意,打算把你劫走,可是卻沒有自信能夠勝過我……我們二人各懷戒心,其實已經在交手了。”
朱蕾看着他眨了一下眼睛,有些迷惘。
簡崑崙安慰地說道:“我疑心他是當今大內派出來的鷹犬,他的行動極是詭異。按理說,如果他真正掌握了確切的證據,便不應再有所猶豫,卻又爲何一派虛與委蛇?倒是令我不解了……”
想到這裡,忍不住在室內踱了幾步。
忽然,他想到了什麼……
“我明白了,”簡崑崙湛湛目神,盯向朱蕾,“那是因爲你如今變成了女兒之身……”
朱蕾忸怩了一下說:“我本來就是女的嘛!”
“可是今日以前,你的身分卻一直是男的!”簡崑崙振振有詞地道,“那就是九公子……這就對了!”
他進一步解釋道:“這是因爲,從一開始,他所得到的消息,便是要捉拿九公子這麼一個人,想象中九公子這樣的一個人,當然是個男人,而現在的你,卻又忽然變成了女人,對於他來說,自然大感迷惑,是以勢得先要弄清楚之後,纔好下手。”
朱蕾想想覺得甚是有理。她此次出門尋兄,自一開始,即以九公子男性姿態出現江湖,除了自己身旁的幾個人之外,誰也不知道她的本來面目,江湖上以訛傳訛,到處皆聞九公子之聲,誰又曾料到這個九公子竟然是女兒之身?
七老太爺果真是敵方人物,所得消息,自無例外,乍然遇見了與簡崑崙兄妹相稱的一個簡芬,自不免大爲疑惑了。
再想七老太爺方纔出示玉璽之一番表態諸多可疑,或許那個玉璽正如簡崑崙所料,是個假的,旨在對二人一番試探,要是這樣,下一步他又將如何?卻是不可不防。
想到這裡,朱蕾不覺對着簡崑崙微微一笑道:“你的想法很有道理,以你之見,他將用什麼手段來對付我們?”
“這很難說,”簡崑崙道,“我要是他,當然第一步要把事情弄清楚,到底九公子是不是你的化身,在這件事情沒弄清楚之前,他是不會貿然出手的。”
微微一頓,他接下去道:“當然,在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他卻也不容我們就此離開,這就是爲什麼兩次三番地和我們攀交情,又要請客的真正原因了。”
朱蕾含笑的眼睛,向他瞟了一眼:“你的本事大,心也細,分析事情,很有道理,照你這麼說,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簡崑崙一笑說:“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吉人自有天相,你就不要愁了。肚子是不是餓了?”
朱蕾瞅着他,似笑又嗔地道:“餓了又怎麼樣?”
“我們到外面走走,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