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戴太歲小銀盔,身穿百彩戰裙,腳下一雙鹿皮蠻靴,腰肢細細,襯着肋邊一朵顫顫紅纓,仙姿逸貌,幽步窈窕—一時美嬌這身裝扮,可真俊俏。
將一面飄香令旗高舉空中,揮了一揮,轉交身邊的無音,這才轉身落座。
艙面上儼然已是大軍待陣,三百名門下弟子,一色的青布扎頭,手持長刀,左弓右箭,整齊劃一,較諸對方的正規軍容,並不含糊。
簡崑崙在無音的帶領之下,恰於這時來到眼前。
十二面彩色大旗,在風勢裡獵獵起舞劈啪作響,饒有氣勢。以寒梅、金蘭、杜鵑、牡丹、木蘭、芍藥、月季、翠荷、扶桑、山茶、秋菊、水仙所顯示的十二花名,其實正是萬花飄香這個龐大的黑道組織素來所標榜,由於主人柳蝶衣的愛花成癡,舉凡一切,無不顯示出與花有關,乃至兩軍對壘打出來的旗幟,竟然也是十二花名,未免天真好笑。
時美嬌居中而坐,身邊是飛花堂的兩名副堂主海客劉青和玉彈金弓馬福全。正是昨日焚草舍時,出現於時美嬌身邊一高一矮的兩個華服男子。
簡崑崙被安置在正中核心,在四個主座之一的一張空位上坐下來。
隆隆炮聲裡,對面鐵甲戰船猶自發炮不已,只是炮位既定,射程終不能遠越,仍然也只是落在先前地位,平白攪起了一天狂濤,聲勢固然驚人,卻是於敵無損。
江面上巨浪時掀,浪拍金舟,捲起千堆雪,聲勢好不驚人。
時美嬌指揮若定,神色從容,絲毫也不慌張。雙目以下那一襲薄薄玄紗,紗質極薄,一如蟬翼,透襯着她神姿冰清的絕世芳容,高秀超逸,風神獨豔。
時有飛奔而來的號子,由她手上接過顯示號令的三角小旗,這類小小的旗幟,色澤各異,滿插在她面前沙盤之內,每一支都似有獨特的意義。
號子接過之後,即行轉發下去。
大船兩弦,滿是勁裝水靠的卒子,接令後躍身江水,置身於碧波駭浪,極快的時間內,即能將號令轉示別船,機動快速,顯示着豐富熟練的戰鬥經驗。
一陣緊湊的傳令之後,才似稍有空閒,時美嬌這才轉目簡崑崙,略略點頭道:“簡兄來了?傷勢可好了些?”
簡崑崙說:“不礙事,姑娘召見是……”
“沒什麼!”嘴角輕輕牽起一絲微笑:“怕你一個人間得慌,放着眼前這等熱鬧,錯過了豈不可惜?纔想到讓你出來瞧瞧!”
隨即指向身邊高矮二人,爲之介紹。
海客劉青瘦高白皙。玉彈金弓馬福全黧黑矮壯。前者一身雪白緞質長衣,其上滿繡梅花,神采斐然,頗有幾分書卷氣息。後者卻穿着繡有大朵金蘭的一襲火紅袍子,襯以繞嘴的濃密落腮黑髯,一如畫上的鐘馗。
兩個人既能身任飛花堂副座職位,當然絕非等閒,即使初一照面的當兒,簡崑崙亦能感覺出他二人凌人氣勢。
卻見雪白長衫的海客劉青,微微一笑,向着簡崑崙道:“今日之事,未始與閣下沒有關係,是以才請你出來,等一會少俠就知道了。”
說話之間,隆隆炮聲又起,又是一排落彈,墜向船前,激起滔天巨浪。
海客劉青長眉微挑,向時美嬌道:“對方的排炮未免過於囂張,請示堂主可要還以顏色?”
時美嬌微微點了一下頭:“時候倒也差不多了,依我之見,何妨再等片刻,料想着他們定將耐不住,這就要靠近了。”
貌似鍾馗的另一位副堂主玉彈金弓馬福全,聆聽之下,頻頻點頭道:“堂主所料不差,我算計他們也差不多了。”
時美嬌目注劉青道:“話雖如此,卻也不可掉以輕心,劉副座你就暫時偏勞指揮一陣吧!”
海客劉青應了聲:“遵令。”即向沙盤中拔起一支水仙四角小旗,轉向正前待令的號子吩咐一聲:“八音號角響起,吩咐各船鴛鴦炮待命!”
號子接過旗令,轉身傳令。
一霎間,主船上吹起了頗似海螺的號音,其聲嘹亮,卻是層次分明地響起了八個音節。
八音號角方自響起,包括主船在內的五艘大船,頓時各有異動。四名身着鮮亮紅衣的炮手,倏地自兩側船舷飛步快出,二人一組,分兩起,於極快的一瞬,已在兩側船艙板上安好了移動火炮的機動鐵軌,緊接着軋軋的聲響中,兩門所謂的鴛鴦炮,已自推出,卻是罩着紅色炮衣,暫時看它不見。
海客劉青奉令指揮,已自離座站起,神態從容地步向大船船首,在一張鋪有軟墊的太師椅上坐下來,兩側十二名飛花堂職司,雁翅排開,望之神勇,各有氣勢。
對方在一陣緊密的炮火之後,轉趨寂靜。江面上散置着一層淡淡白煙,隨着徐徐江風,傳散着濃重的硝磺氣味。
時美嬌秀眉輕起,向着對方船陣打量一眼,笑道:“劉副座的一番佈置,看來正是時候,他們果然是沉不住氣了。”
說話之間,即聽得嘩啦啦鎖鏈聲響,一條粗若兒臂的長長鎖鏈,已自對方船首抽起。
原來對方鐵甲船陣,一字橫江,皆由一條極長鎖鏈由船頭鋼環串聯而過,乃得一字橫江,排成固定不移船陣,這一霎鎖鏈抽起,當是顯示有所異動。
黧黑矮壯的馬福全嘿嘿笑了兩聲:“他們的炮多。若是讓他們來近了,怕是不妥!”
時美嬌道:“劉副座心裡有數,大可放心!”
果然,話聲方落,海客劉青已頒下號令,主船一面已發炮還擊。
簡崑崙坐處居中,視野遼闊,主客兩方,正可一覽無遺,乃將此一番戰況,看得甚是清楚。
先者,對方以貫穿船陣的鐵鏈一經收起,鐵甲戰船便有所異動。就在這一霎,萬花飄香一面已發動炮擊。卻是極清脆的一發兩響,自各船相繼而起。十聲炮響,雖是響自各船,卻是密如貫珠,宛若一氣。極短的一霎,已完成發射過程。
簡崑崙在炮手褪卻炮衣的一霎,乃得窺見,那是一組兩門金色小巧炮座,看來機動小巧,甚是玲瓏,所發鉛丸,亦不甚大,卻是粒粒沉實,漆以硃紅,十分醒目。
金色小炮雖是看來小巧,射程卻也不差。隨着一陣緊密急迫的炮火之後,鐵甲船陣內立時傳過來一陣混亂之聲,頃刻間,已有兩艘着彈,燃燒起來。
海客劉青頗是知兵善戰,一次開炮之後,隨即二次頒下急令,五艘大船在極短的一霎,紛紛收起了鐵錨,循着指示的號令,在江面上機動而快速地排開了一個陣勢。瞬息間,主船超越,四舟殿後,成了一二二之勢,對方在一陣混亂之後,也自變了陣勢,看起來已不若先時從容鎮定。卻有一艘鐵甲快船,乘風破浪直趨而前。
站立在快船之首的一名將士,手豎大旗,作勢左右揮舞,嘴裡大聲呼叫不已。
時美嬌冷笑道:“我只當有什麼了不起的陣仗,不過如此而已。”
說話時海客劉青已自迴轉道:“他們要見堂主,是否賜見?”
時美嬌冷冷道:“我以爲他們伎倆不只如此,且不可過於大意,叫他們過來吧!”
劉青代傳令後隨即歸座。
主船這邊立刻向對方傳活過去。眼看着那艘鐵甲戰船乘風破浪直趨當前,雙方距離,約在丈許左右,來船才忽然停在江上。
水波乍興,涌起了小山般的一個巨浪。
卻自來船上現出一個武職軍官,大聲吆喝道:“滇東總兵孫大人使者二人,求見貴派主人!”
說聲方頓,即由來船上倏地騰起一雙人影,身形絕快,宛若一雙海鳥,起落之間,已落向主方大船之上。
來者二人,一個年過六旬的瘦削老者,一個赤眉壯叟,均着便服,亦不曾留着髮辮,卻是精神抖擻,染有濃重的一身江湖風塵氣息,望之即知出身黑道,絕非善類。
二人亦不曾攜帶兵刃,想是專爲傳話而來。
站定之後,瘦削老者上前一步,雙手抱拳,打着一口鄂省官話,沉聲道:“平西王邸尚揚飛、金大開,求見柳先生,有密事相商。”
說聲方頓,即見大船這面閃出一人——黑瘦的塊頭,濃眉大眼,正是當日打劫永曆帝不成,鎩羽而歸的九尾桑弧。
“柳先生不在這裡,眼前是我家時堂主,你二人小心答話,還不上前見過?”
雙方過去幾度交往,頗似相識。
瘦前老者聆聽之下,鷹也似的一聲怪笑,打量着面前的桑弧道:“桑朋友麼?我們見過……好說,好說,此前足下曾經關照過我們一位老兄弟,隆情待報……這是後話,貴派柳先生雖然不在,時姑娘也是一樣。”
話聲未輟,桑弧已一聲斷喝道:“住口!”緊接着跨前一步,凌聲道:“時姑娘也是你叫得的?”
自稱尚揚飛的瘦削老者,卻也不是好相與,聆聽之下,陡地後退一步,臉上神色不佳。
他身邊的赤眉壯叟金大開,更似桀驁不馴,嘿嘿一笑,待將發言,主座上卻已傳過話來。
“桑門主暫且退下,堂主有請,尚、金二使者上前答話!”說話的是飛花堂的副堂主玉彈金弓馬福全,話聲出口,隨即冷冷落座,不再多說。
九尾桑弧自感僭越,聆聽之下,躬身退後。
尚、金二人對看一眼,才自注意到,對方飛花堂主時美嬌,就在當前。他二人久走江湖,經歷老道,玉手羅剎時美嬌的大名,焉能不知?先時狂態,頓時大爲收斂,諦聽之下,互看一眼,匆匆趨前。
“尚揚飛、金大開,參見姑娘……”
兩個人各自報了姓名,向着主座的時美嬌雙雙抱拳,打了一躬。
時美嬌冷冷說道:“萬花飄香與平西王邸,並無冤仇過節,爲什麼大舉興兵,攔江不容?滇東總兵姓孫的又是什麼人?”
瘦削老者尚揚飛,嘿嘿笑了兩聲:“姑娘見問,敢不據實敬告?平西王邸與貴門原是談不上什麼仇恨過節……即使有那麼一點,衝着姑娘眼前一句話,也不難化解……孫總兵,爲王爺所差,做官的就是這一套,喜歡講排場,因此如有冒犯,還請多多海涵!”
“那也不是!”時美嬌語態變得十分輕鬆,“方纔情形,你們都看見了,講打,我們可不在乎,可以隨時奉陪!”
赤眉壯叟金大開嘿嘿笑了兩聲,頗似尷尬地道:“在下二人奉有王爺的旨意,有要事與姑娘取個商量,請摒退左右,纔好說話。”
時美嬌搖搖頭說:“萬花飄香一切行事,俱稱無私,你二人有話,就當面明說吧!”
尚、金二人對看一眼,不自在地笑了笑。
仍由尚揚飛發言道:“姑娘快人快語,老朽欽佩萬分,既然如此,我們也就實話實說了。”
頓了一下,他才冷冷道:“姑娘面前不說假話,孫總兵這一趟奉差,是向姑娘討人來的……”
“要人?”
“去年在肇慶即位稱帝的朱由榔!”
尚揚飛微微笑着:“當然是有條件的,只要姑娘這麪點頭答應,王爺那邊願以黃金十萬兩奉送,人到貨到,絕不食言,眼前就可成交,姑娘意下如何?”
時美嬌側過眼來,向身邊的簡崑崙瞧了一眼,透過臉上的一襲輕紗,隱約可以窺見她盈盈的笑臉。
“這話說得好極了……”她微微笑着,“你們的消息可真靈,怎麼會知道那位朱皇帝在我這裡?”
“好說!”尚揚飛沉聲笑道:“難道不是?”
臉上堆滿了笑,金大開在一旁插口道:“我們甚至知道,那位朱先生就在眼前姑娘的座船之上。”
時美嬌笑道:“你們既已認定,我也就不再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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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快人快語,在下欽敬萬分。”
瘦削老人尚揚飛一臉世故地笑着:“十萬兩黃金,不是個小數目……只要姑娘這麪點頭放人,老朽即可馬上安排專人送到。”
金大開睜圓了眼道:“而且……以後有關貴門一切,王爺那一面大可有個擔待!”
“你們王爺真是太客氣了!”時美嬌的聲音忽似變得冷了,隱約的美嬌笑靨,一霎間也自臉上消失。
“這場交易可真不小!”她緩緩說道,“可是黃金呢,我還沒有看見!”
尚揚飛抱拳道:“一手交人,一手交貨,姑娘這邊先放人,黃金隨後就到。”
“哼,說得好!”時美嬌又似笑了,“不要忘了,眼前是你們有求於我,可不是我求你們……我的規矩是,先要錢,然後放人……”
尚揚飛怔了一怔,嘿嘿笑了兩聲:“姑娘這就有些強人所難了!”
金大開指了一下丈許外的金甲快船:“黃金就在船上,決計是錯不了的。”
“很好!”時美嬌一笑,指向自己的大船說:“人也在船上,決計是跑不了的。”
尚、金二人聆聽之下,互看了一眼,一時默不吭聲。
緊接着尚揚飛呵呵笑道:“姑娘所說,倒也不無道理,就依着姑娘,且先把大箱黃金運來這邊船上,姑娘先行過目,總可信得過把人交過來了?”
飛花堂副堂主之一的玉彈金弓馬福全,呵呵一笑說:“這個主意不差,堂主就準了吧!”
時美嬌點點頭說:“那就偏勞了。”
尚、金二人應了聲:“遵命!”雙雙抱拳而退。一如來時模樣,施展傑出輕功,倏地縱身而起,有如一雙剪波燕子,起落間,已落向來船。
玉彈金弓馬福全冷冷笑聲:“久聞吳三桂手下七個人各有異能,這個尚揚飛,人稱展翅金雕,最是老奸巨猾,堂主卻要防着他一點兒。”
海客劉青微微一笑:“這還用說?回頭你我各自照顧一個,叫他來得去不得。”
時美嬌道:“這個姓尚的詭計多端,不過這樣正好……”
微微一笑,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着身邊的簡崑崙瞟了一瞟:“這麼一來,正好給我們一個機會,可以好好教訓他們一下,萬花飄香的人,一向心存忠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誰要是先惹了我們,那可是他們自取滅亡,也就怨不得誰。”
簡崑崙聽在耳裡,微微一笑,卻不禁對於眼前這個時美嬌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一面是平西王手下鷹犬,一面是名重江湖的黑道組織,針鋒相對,看來確是難得一見的好戲登場。平西王一面誤認永曆帝已在萬花飄香手裡,由於當日老瞎子——無眼太歲公冶平的敗退而誤導,尚在情理之中。妙在時美嬌的將錯就錯不與說明,更似棋高一着。
簡崑崙把眼前情形瞭然胸中,正可從容觀戰,對於時美嬌調侃的眼光,也就視而不見。
秋陽如金,在水面上交織出一片燦燦金光,時有微風斜吹着翩舞當空的小小翠鳥,方纔的凌厲炮火,並不曾爲它們帶來恐懼,或許只是它們的健忘吧,人若要追尋快樂,遠避恐懼,看來也似乎只有健忘之一途,錯在人太聰明,便不若鳥兒或其它任何禽獸那般安於現實,自得其樂。
鐵甲快船緩緩靠近。
雙方劍拔弩張,都做了必要準備。
兩船之間,搭了一道橋,尚、金二人首先走了過來,隨即指揮身後六名清兵,吃力地把一個沉重的檀木箱子擡過來,放在艙板上,又自轉回,待將擡起另一個箱子時,卻爲時美嬌手勢止住。
“夠了。”
“還有幾個!”尚揚飛說,“就一總擡過來啊!”揮揮手,六名清兵待將再擡時,玉彈金弓馬福全卻已閃身而前。
“不必,一個就夠了!”
展翅金雕尚揚飛一笑道:“也好!”
再次揮手,鐵甲快船抽回搭板,向後緩緩離開。
尚揚飛指着眼前箱子:“十足的成色,請姑娘親自驗看吧……”
說話時,向着一旁的金大開看了一眼,雙雙向後退了一步。
玉彈金弓馬福全哼了一聲:“那倒不必,一事不煩二主,就請二位自行開箱吧!”
說話時,尚、金二人神色各異卻又退了一步。卻聽得眼前檀木箱內微有異音,像是嗤嗤作響。
尚揚飛、金大開聆聽之下,陡地神色大變,待將返身而退,眼前人影乍現,已爲那位飛花堂的副堂主海客劉青攔在眼前。
“無恥之徒!”
話聲出口,雙手排山運掌發出了凌人的極大勁力,直向人人身前逼來。
事發倉猝,瞬息萬變。
海客劉青人雖斯文,功力卻是了得,雙掌力運之下,巨力無匹,尚揚飛、金大開吃他功力一逼,倉猝間無以招架,雙雙向後倒退。
這一霎,其實兇險萬分。
海客劉青掌退尚、金的一瞬,玉彈金弓馬福全早已閃身而前,欺近到嗤嗤作響的木箱旁邊,雙手向下一抓,已把那個沉重的檀木箱子掄了起來,隨着他的一聲大喝,霍地飛擲出手,卻不是飛向江裡,竟是向着丈許開外,對方那具鐵甲快船上落去。
這一手簡直出人意外。
即在衆人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之前,耳聽得轟然一聲大響,宛若鳴雷的一聲大震,整個木箱已自爆炸開來。
原來木箱裡貯置着強烈的炸藥,由一根燃着的火捻爲引,是以尚、金二人才自匆匆思退。可是這番措施,早已爲時美嬌一面所窺穿。
玉彈金弓馬福全這一手原物奉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高明之至,敵人害人不成,自身反受其害,情況絕慘。
原來敵人處心積慮,備有炸藥數箱,原指望全數搬到對方船上,一旦引爆,即可予對方毀滅性的致命打擊,是時時美嬌等一干主力非但全數殲滅,連同藏匿在對方艙內的永曆帝亦將命喪黃泉,一石二鳥,端的是再好不過。
卻不知害人不成,自身反受其報。
一炸之威,原已夠瞧,更何況放置甲板上的另外幾箱炸藥,一併爲之引爆開來,霎時間,響起了震天價的連串霹靂。
眼看着對方這艘鐵甲戰船,在一連串的爆炸裡,爆發出漫天大火,肢體破碎,流焰星飛,船上清軍,固是無一倖免,即連這有鐵甲外殼的船身,亦難以保全,流焰裡片碎星飛,剩下的半截船身,亦爲之緩緩下沉。
尚揚飛、金大開自睹之下,早已嚇得面無人色,一時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強烈的爆炸,掀起了如山巨浪,時美嬌坐鎮的大船,雖因距離較遠,未曾殃及,卻也情勢極險,艙板上到處散落的都是敵船破碎物什,更不言敵人血淋淋的斷體殘肢,真個慘不忍睹。
尚、金二人原來打算能在爆炸前,從容撤身落向己方快船,可是眼前這麼一來,卻成了喪家之犬,竟是後退無門,說不得只有抵死一拼。
像是猝然由噩夢中驚醒。
展翅金雕尚揚飛發出了淒厲的一聲狂笑,怒叱中,直向着當前海客劉青撲了過去。
事實上海客劉青卻也放不過他。
兩隻手掌猝然接觸之下,強弱立判。
這位飛花堂的副堂主,畢竟武功高強,尚揚飛已算是難見的好手,比較之下,竟是難以抗衡,相差何止一截?ωwш ⊙ttκa n ⊙c o
隨着海客劉青掌力的一吐,尚揚飛陡地神色大變,通通通……一連向後退了三步,依然未能站穩腳步,一口怒血,竟是再也吞忍不住,噗地噴了出來。
老頭兒卻是倔強得很,寧死不屈,仗恃着輕功不弱,竟向着散飄於水面的破船板上落去。
只是卻有人容他不得。
隨着他落下的身子,方自站定的當兒,主座上的時美嬌纖手突揚,已自發了暗器散花飛針。
也只有坐在近處的簡崑崙,纔有所見。
不過是極其細微幾點流光,微微一現,便自消失無蹤。
其時尚揚飛身形方墜,簡直看不出任何反應,一腳踏下,連同整個軀體,撲通沉入水底,便再也不曾浮起。
時美嬌的即時出手,也只有緊鄰其側的簡崑崙纔有所窺,別人根本無所體會。妙在出手的散花飛針,在主人舉手之間,已自命中對方要穴,便是在平地上,尚揚飛也活不了,更何況眼前這般。
剩下的那個金大開,卻也一樣。
這樣的事發倉猝,對任何人來說都不免驚心動魄。
金大開其時已爲對方另一強者玉彈金弓馬福全,困於強大的氣勢戰圈之內。
這位飛花堂的第二流人物,功力高絕,其實對付尚、金這等身手,萬花飄香一面只需出動兩個二三流人物,便足以打發,又何需勞動劉青、馬福全這類身尊位高角色。
眼前勝負,其實不問可知。
金大開一面,無疑使出了渾身解數,奈何實力懸殊,馬福全根本不把他看在眼裡,三五個照面之後,敗像十分顯著。
論及過天星金大開的武功,實已相當不錯,眼前拼命關頭,更不惜全力以赴,一口弧形劍點、挑、崩、劈,運施得霍霍生風。
只是他的對手玉彈金弓馬福全,卻是以一雙肉掌來應付他。馬福全施展的是一套落英散花掌法,隨着他轉動的身子,時左時右,倏忽來去,金大開饒是舞起了一天劍影,卻連對方的衣邊也沾不上。
忽然啪一聲,落下的弧形劍,夾在馬福全的一雙肉掌之內。
金大開施出了全身之力,卻未能把劍奪出,隨着馬福全的一聲冷笑,猝然間腳下前踏,雙掌力合之處,硬生生把一口弧形劍奪了過來。
“啊!”金大開虎口掙裂,淌了一手的血。
將一口弧形劍平託掌上,馬福全那張黑臉上,顯示着鄙夷的笑,右掌比式若刀,直向掌上劍身切去。硬生生將之切爲三截,叮噹拋落地上。
金大開呆了一呆,直驚得面色如土。
玉彈金弓馬福全展示了一手碎玉功,將對方兵刃力折爲三,待將施展辣手,將對方斃之掌下,卻爲身後的時美嬌傳聲呼止。
“算了吧!”
馬福全聞聲而止,回首聽令。
時美嬌其時已緩緩步下位來。
金大開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上,敗軍之將,早已銳氣全消。眼看着時美嬌的來到,一是禍福難測,由不住臉色慘變。
“別害怕,我留着你一條活命,放心回去!”
“這……”金大開這才緩過氣來,抱着一雙染滿鮮血的手,“姑娘的意思是……”
“我要你回去實話實說!”
“是……”
“去告訴吳三桂!”時美嬌鋒利的目光,狠狠地盯着他:“第一,他要的人根本就不在我們這裡。第二,我們對他想要的那個人,也很有興趣。第三,凡是萬花飄香想要做的事,誰也阻攔不住,別看他平西王今日高高在上。如果他有意跟我們過不去,那可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說到這裡,她微微地笑了。
“剛纔的事怪不了我們,你應該心裡有數。這只是給他一個見面禮……下一次可就沒有這麼便宜了……”
金大開只是頻頻苦笑了,確實也無話可說。
他總算保住了一條活命,乃得縱返船陣。
萬花飄香五艘大船隨即啓航。浩浩蕩蕩通過眼前水道時,再沒有一艘敵船敢予以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