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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_56

第一部_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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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談話被典獄長打斷了。典獄長站起來宣佈探望時間到此爲止,各人應該回去了。聶赫留朵夫告別了薇拉向門口走去,但走到門口又站定下來,回頭瞧起了室內的景象。

“先生們,時間到了!時間到了!”典獄長坐立不安地催促。

典獄長這麼一催促,反使得犯人與來訪者難分難捨,誰都不願離開。有的站了起來,卻又站在那兒說個沒完;有的仍坐着不起身;有的流着眼淚依依惜別。母親與他生肺病的兒子告別尤爲感人:那青年還捏着早揉皺了的紙片,臉色更白了,顯然在竭力壓抑自己免受母親的情緒感染,而母親呢,一聽說時間到了,不由伏倒在兒子肩上抽搭着鼻子哭泣,聶赫留朵夫所關心的長一雙羔羊般溫順眼睛的女郎,這時站在痛哭的母親旁邊不斷地勸她止淚。戴墨鏡老人站在那兒握住女兒的手,一邊聽一邊點頭。而那對戀人手拉手站在牆角邊相視無語。

“只有這一對纔是高興的。”站在聶赫留朵夫一旁的一個着短衫的年輕人指着那對戀人說。他也在觀察室內的情景。

那對戀人,穿膠皮上衣的青年和淡黃頭髮的美麗姑娘,見門口有人瞧他倆,就笑着交叉拉住對方雙手,仰起身子,打起了圈兒。

“今晚他們要在牢裡舉行婚禮,隨後她隨丈夫去西伯利亞。”站在

聶赫留朵夫一旁的那人說。

“他是誰?”

“是苦役犯。至少讓他們高興一下吧,否則,看着這裡的悽楚太難受了。”那人見肺病青年的母親那種痛苦欲絕的樣子,情不自禁地說道。

“先生們,時間到了,時間到了。請不要逼我採取強制性措施。”典獄長一而再、再而三地提示大家,“時間到了,請回吧,時間到了!”他的口氣是那麼地無力,那麼地遲疑,“這算什麼呀?早就到時間了。這樣可不行啊!我這是最後一次說這話。”他的聲音帶着憂傷。他點上紙菸,旋又把紙菸捻滅。

顯然,允許一些人迫害另一些人的理由無論編排得如何巧妙、如何司空見慣,儘管迫害者爲此並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典獄長仍不能不意識到,造成室內如此悽慘景象的,也有他該承擔的一份,爲此他的心情也極其沉重。

最後,犯人和探監的人分別回去了。一些人朝裡面的門走,一些人朝外面的門走。穿膠皮短衫的那個男子,害肺病的青年,臉色黧黑、頭髮蓬鬆的漢子走了。瑪麗雅·巴甫洛芙娜帶着在獄中出生的孩子走了。

探監人也絡繹離去。戴墨鏡老人拖着疲憊的腳步,走在聶赫留朵夫前面。

“是呀,這樣的事真使人吃驚,”那個喜歡多話的年輕人像是在繼續中止了的談話,和聶赫留朵

夫一塊兒下樓梯的時候說,“還得感謝那位好心眼兒的上尉,總算不死守規章,讓人家好好談了一陣子,心裡多少輕快點兒。”

“難道在別的監獄裡不是這樣會面的嗎?”

“哪能有這樣的事!不但會面要按着次序一個個地來,說話還得隔層鐵絲網。”

聶赫留朵夫和這個喜歡交談的、自我介紹說姓梅頓採夫的年輕人走着說着,來到了過道門,遇見典獄長疲乏不堪地迎面走來。

“如果您想見瑪絲洛娃,那就請明天來吧。”他說,顯然想表示他的一番好意。

“很好。”聶赫留朵夫回答罷,快步走了出去。

敏紹夫無端受罪實在可怕。可怕的不只是肉體上遭受折磨和被殘忍地對待,更可怕的是由他親身經歷而招致的困惑,產生對善、對上帝的懷疑。可怕的是一百多號無辜者只因身份證上的幾個字未遵章法就得含垢忍辱。可怕的是那些麻木不仁的看守雖幹着折磨同胞兄弟的事卻認爲是在恪盡職守。而他覺得最最可怕的是那個年老體衰、心地善良的典獄長不得不拆散母子和父女,拆散像他自己和他子女那樣的親人。

“這又是爲什麼呢?”聶赫留朵夫問道。這時他如同在牢房中一樣感到難受,由精神上的難受轉而成爲肉體上的難受,以致噁心得想吐。他問,卻找不到答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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