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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我體驗真理的故事之五 (11)

第59章 我體驗真理的故事之五 (11)

天亮了,死神並沒有光顧,可我依然覺得死期將近,於是只要我神智清醒,就讓學院的好友給我念《薄伽梵歌》。我已無力閱讀了,也不願意開口講話,稍一講話,腦子就緊張起來。我已沒有生存的了,也不願苟活。自己什麼都不能做,還要周圍的朋友和同事們來侍候,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身體慢慢地垮下去,這樣無可奈何地生活着,實在夠痛苦的。

就這樣我躺在牀上等死,有一天,塔瓦爾卡醫生帶了一個客人來找我,這位客人是馬哈拉斯特拉人,我一看到他便知道他和我一樣,是別人眼中的怪人。他是來爲我治療的。他曾在孟買的格蘭特醫學院上學,畢業了但沒有取得學位,也沒有什麼名氣。後來我才瞭解到他是梵社的會員。他個性獨立而又固執,最擅長用冰來治病,他想要在我身上做實驗。我們都叫他“冰醫生”。他以爲自己發現了連某些有資歷的醫生都沒有發現的新東西。可惜的是,他的話並不能使我信服,我相信他的辦法會產生一些效果,可是我認爲他的某些結論下得過早了。

不管他的發明怎樣,我願意讓他在我的身上做實驗。他給我全身敷冰,我雖然不敢肯定他的治療會產生他說的那種效果,但我的確有了一種新的希望和新的能量,而且這種心理自然對健康是有益的。我開始有食慾了,每天還可以緩慢地散步5—10分鐘。現在他建議我改善飲食。他說:“我敢保證如果你能吃幾個生雞蛋,你的體力可以恢復得更快。雞蛋和牛奶對你的身體都絕無害處。它們當然不能歸爲肉類。而且你是知道的,並非所有雞蛋都有生殖作用,市面上是出售消過毒的雞蛋的。”我是連消過毒的雞蛋也不會吃的。不過健康的好轉已足以使我重新對公衆事務感興趣了。

一百五十三勞萊特法案和我的窘境

朋友們和醫生們都建議我去馬特朗休養,那樣可以更快地恢復健康,於是我便聽從了他們的建議。然而馬特朗的水質很硬,這又給我帶來了新的困擾。我剛害了痢疾,肛門極爲敏感,再加上我有肛裂病,所以每次大便時都痛不可當,於是我非常害怕吃東西。在那裡住了不到一週,我就連忙離開了。尚卡拉爾·班克先生認爲自己是我的健康監護人,他極力勸我諮詢一下達拉爾醫生,於是我去找了那位醫生。我非常佩服尚卡拉爾當機立斷的能力。

醫生說:“要恢復健康,只有喝牛奶。如果你還願意注射鐵質和砷酸,我可以保證你能夠完全康復。”

“我接受注射,”我答道,“但是我不會喝牛奶,我立誓不喝牛奶。”

“究竟爲什麼發這樣的誓?”這位醫生問。

我告訴他整個故事的始末以及我發誓的理由,還有自從我知道母牛被擠盡牛奶的狀況後,就再也不願意喝牛奶了。再加上我始終認爲牛奶並非人類的天然食物。所以我發誓再不喝牛奶了。我說這一番話時,嘉斯杜白也站在我牀邊聽着。

“那麼喝羊奶總可以吧,”她說道。

醫生也趁機說道:“喝羊奶也可以。”

我讓步了。我熱切希望早日恢復健康,以儘快投入非暴力不合作運動中。出於對生存下去的強烈要求,我暫時滿足於遵守誓言的字面含義,而犧牲誓言的精神。我發誓時,說的雖然只是牛奶,但是其實際的含義應該包括所有動物的奶水。更何況既然我認爲奶類並非人類天然的食物,就不應該再飲用任何奶水。我明白這些道理,但我還是答應喝羊奶了。生存的戰勝了對真理的虔誠,而一個信奉真理的人居然爲了組織非暴力不合作的運動,而違背了他神聖的理想。至今我依然對此念念不忘,心中充滿了懊悔,我一直想不再喝羊奶了,然而始終無法擺脫那種不可思議的誘惑,以及那種爲人民服務的強烈願望。

我很看重飲食方面的實驗,並把它當成非暴力主義的一部分。這些實驗讓我覺得精神舒暢,非常快樂。然而喝羊奶這件事一直讓我無法釋懷,倒不是因爲這違背了不殺生的信仰,主要是從真理的角度看這樣做是違反誓言的。對真理的理想與對“非暴力”的理想相比,我更瞭解前者,而且經驗告訴我,如果放鬆了對真理的理想,就永遠解決不了“非暴力”的問題,而真理的理想要求人們既遵守誓言的字面意思,也遵守其精神內涵。

就現在這件事而言,我只遵守其外表形式,卻沒有遵守其精神內涵,也就是誓言的靈魂,這就是我苦惱的真正原因。儘管我心裡非常明白,卻沒有好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也許是我還沒有勇氣採取斷然拒絕的措施。歸根結底這二者是一回事,懷疑就是缺乏信仰或信仰脆弱的結果。所以我日夜禱告:“神啊,請賜我信仰吧!”

喝羊奶後不久,達拉爾醫生便爲我做了肛裂手術,手術很成功。當我逐漸恢復健康時,想活下去的更強烈了,尤其是因爲此時神靈已給我安排了很多工作去做。

養病期間,我偶然在報紙上讀到勞萊特委員會[該委員會的任務是對付正在孟買展開的風起雲涌的革命運動,報告書中建議對羣衆採取嚴厲手段,“犯人”不經審判即可抓進監獄。

]剛發表的報告書。報告書的內容讓我深感震驚。尚卡拉爾·班克和烏瑪爾·蘇巴尼(現已故)都建議我要在這個問題上迅速採取一些行動。大約一個月後,我去阿赫梅達巴把我的憂慮告訴瓦拉白,他幾乎天天都來探望我。我對他說:“我們必須採取行動。”“可是在目前這種情形下我們能做什麼呢?”他問道。我又說:“如果我們可以聯名抗議,哪怕人數不多,如果他們不顧我們的反對就把議案變成法律,那我們就馬上開展非暴力不合作運動。如果我沒有生病的話,一定會全力鬥爭的,也會號召其他人起來鬥爭的。但現在我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實在堪憂,擔當不起這項任務。”

這次談話過後,我們決定召集少數幾個同我關係密切的人舉行會議。我認爲勞萊特委員會的建議缺乏現實的依據,報告書裡所列舉的少數證據不足以讓人信服,而且每個有自尊心的人是絕不會接受這樣的建議的。

會議在非暴力不合作學院裡舉行了,參加這個會議的不足二十人。我還記得除瓦拉白外,還有沙瑞珍尼·奈都夫人、洪尼曼先生、烏瑪爾·蘇巴尼先生、尚卡拉爾·班克先生和安娜舒也朋夫人。在這次會議上我們起草了非暴力不合作宣言,而且我記得所有與會者都簽名了。當時我還沒有擔任什麼刊物的主編,不過我常常通過報刊來發表我的看法。這一次也不例外。班克對這次鬥爭非常熱心,我也是第一次發現他有很強的組織能力,工作很踏實。

我認爲要採取非暴力不合作運動這種新的鬥爭形式,依靠現有的組織是不可能的,我建議另外成立了一個非暴力不合作大會。由於它的主要會員都在孟買,因此也就把總部設在孟買。有不少會員已經在誓約大會上籤了名,我們還印發了傳單,到處召開羣衆大會,一切組織都像凱達運動那樣有條不紊。

我當選非暴力不合作大會的主席。不久後我便發現自己與很多會員之間似乎有很大的分歧。我堅持用古遮拉特文在大會上發言,此外我提出的其他工作方法有些看起來很特別,使他們覺得不可思議,也很是爲難。不過說句公道話,大多數人很寬容地遷就着我的個性。

雖然新活動在開始時紅紅火火的,運動發展得也很迅速。但我從一開始就能看出這個大會是維持不了多久的,因爲有一部分會員很不喜歡我所強調的真理與“非暴力”。

一百五十四奇觀

一方面反對勞萊特報告書的人越來越多,另一方面政府將這個建議變爲法案的決心日益堅定,於是勞萊特法案公佈了。我此生只參加過一回立法議會,就是爲了討論這個法案。薩斯特立吉發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講,他鄭重警告政府不要逆民意而行。總督似乎在聚精會神地聽着薩斯特立吉的滔滔雄辯。他的話是那麼實際而又充滿感情,我以爲那一刻總督也會深爲所動。

然而只有當一個人真正熟睡時,你才能喚醒他;如果他只是假裝睡着了,無論你怎麼叫也是不會有結果的。當時政府就是在假睡,它打定主意要立法,開立法議會聽取代表的意見不過是走走形式罷了。所以無論薩斯特立吉的演講有多麼好,政府根本是充耳不聞的。

在此種情況下,我的話沒有什麼分量。我曾誠懇地請求總督不要將其立法,我曾給他寫過許多私人的和公開的信,明確告訴他,如果政府還是一意孤行的話,我們會採取非暴力不合作行爲。然而這一切都無補於事。

那時法案還沒有登在政府的公報上成爲正式的法律。我的身體也還是很衰弱,但是當我接到來自馬德拉斯的邀請時,便決心冒險做一次長途旅行。當時我無力在大會上高聲講話。時至今日,我還不可以在大會上站着發言,如果要長時間站着發言的話,我就會全身發抖,脈搏異常。

我能夠適應在南方的生活,多虧我當年曾在南非工作過,泰米爾人和德魯古人對我有某種特殊的好感,而善良的南方人民也從未令我失望過。這個請帖是由喀斯圖立·蘭格·艾揚伽先生(現已故)發出的。後來我在赴馬德拉斯途中得知,出主意邀請我的是拉賈戈巴拉查理(Rajagopalachari)[印度獨立後的第一任總督,他與尼赫魯、普拉薩德、瓦拉白被稱爲甘地的四大金剛。

]。這可以算是我們初次相識,無論如何我們要親自面談,好好了解一下彼此。

拉賈戈巴拉查理離開沙列姆到馬德拉斯來當律師沒有多長時間,他是被喀斯圖立·蘭格·艾揚伽先生等一干朋友再三邀請來的,也爲了便於積極參加公衆生活。我們在馬德拉斯就和拉賈戈巴拉查理一起住。我原以爲我們住的房子是喀斯圖立·蘭格·艾揚伽先生的,所以艾揚伽先生是主人。我們一起住了兩三天之後,幸而摩訶德弗·德賽糾正了我的想法,我才發現原來拉賈戈巴拉查理纔是主人。摩訶德弗很快便和拉賈戈巴拉查理混得很熟,而因爲拉賈戈巴拉查理是一個羞澀的人,一直不大出面,所以才讓我們產生了誤會。摩訶德弗提醒我:“你應當好好培養這個人。”

我覺得摩訶德弗的話有道理。於是我每天都去找拉賈戈巴拉查理,我們一起討論有關鬥爭的計劃,但除了舉行公衆集會之外,我想不出別的什麼辦法。如果勞萊特法案最終被議會通過而成爲法律,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採取非暴力不合作行動來加以反對。如果要不服從它,總得政府先給大家一個不服從的機會。如果壓根就沒有這種機會,我們能否文明地不服從其他的現有法律呢?如果可以,那界限又在哪裡?這樣的一大堆類似的問題便是我們討論的主題。

喀斯圖立·蘭格·艾揚伽先生召集了部分領導人蔘加會議來討論這個問題。參加這次會議的人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威加也羅卡瓦恰立先生。他建議我起草一份明確的、科學的關於非暴力不合作主義的說明,甚至要把詳細的細節一併寫上。我認爲以我的能力是難以勝任這項任務的,就毫不保留地向他坦誠了這一點。當我們還在這樣躊躇不決地商討對策時,便得到了勞萊特法案已公佈爲法律的消息。那天晚上我依然苦苦地思索着這件事,想着想着不知不覺地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我便醒了,就早起了一會兒。那時我還介於沉睡和清醒之間的朦朧狀態,忽然迷迷糊糊地想到一個主意,簡直像做夢似的。然後我便急急忙忙地把我的想法告訴了拉賈戈巴拉查理。

“昨晚我夢到一個主意,我們可以號召全國舉行罷工運動。非暴力不合作是一種自我淨化的過程,而我們的鬥爭又是一場神聖的鬥爭,所以在開始鬥爭之前,我們需要一個自我淨化的行動。我們可以號召全體印度人民在那天停止工作,並把那天作爲絕食和祈禱的日子。穆斯林絕食不能超過一天,所以我們絕食的時間也不超過一天。我不敢保證各省都會響應我們的這個號召,不過我認爲孟買、馬德拉斯、比哈爾和信德是可以保證的。所以即使只有這幾個省份實行了,我們也應當滿意了。”

拉賈戈巴拉查理當即認可了我的意見。其他的朋友也無不表示贊同。於是我便起草了一份簡短的倡議書,最初我們把總罷工的日期定在1919年3月30日,後來又改爲4月6日,因此人民只得到了這份緊急通知。由於必須馬上採取這個行動,所以不可能寫一份很長的緊急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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