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有這樣一種現象,你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的東西,往往一直得不到,而你並沒有孜孜以求的,卻忽然就降任於你。當穀雨知道自己被前任社長推薦爲校墨風文學社新任社長的時候,就是這樣想的。
在西北高校,墨風文學社曾經是一個很有名氣的文學類社團,“墨風”二字由西北著名作家賈老親筆題寫。當年文學社成立的時候,召開了一個成立大典,副校長和黨委宣傳部有關領導、特邀嘉賓賈老和文學社第一任成員參加了成立大典,就在那天,賈老給文學社題寫了“墨風”二字。大典之後,一羣學生圍着賈老要簽名,他很和善,穿着普通的黑色風衣,頭髮向後揹着,腦門鋥亮。他站在人羣裡,操一口陝西話與學生們寒暄,並一一給他們簽名。
在這所大學裡,黨委宣傳部與學生的聯繫有限,只有其下設機構墨風文學社和校園廣播臺還和學生有點聯繫。而團委下設機構比較多,包括社團聯合會、校學生會和校大學生藝術團等等。在日常生活中,自然也是團委的下設機構和學生的聯繫更多一些,所以學生們往往覺得團委比較親切,而黨委就帶有些許高大上和神秘感了。不管怎麼說,穀雨能從一個創作部部長的身份提升爲校文學社社長,對他本人的發展而言也是一大進步。穀雨自己有時候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因爲文筆好而擔任創作部部長,這還說得過去,可憑什麼他就在擔任一年部長之後升爲社長了呢?而其他部長不是退出了社團,就仍舊待在部長的位置上。難道就因爲他每次會議都準時到場?難道就因爲他每次都認認真真地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嗎?後來他才明白,他之所以成爲社長,不只是他對自己的工作兢兢業業,還因爲他在換屆之前曾經給老社長送過一本文集。可是,他當初送那本文集,完全是出於朋友之間真誠的交流,絲毫沒有沽名釣譽的心機。不過,他後來悟道,市面上汗牛充棟一般的所謂“成功學”、“厚黑學”等著作完全是垃圾,畫蛇添足,因爲依靠人本身的真誠、和善、尊重和真才實學就可以在複雜的社會上立足。能者不器,大智若愚,於無招處勝有招,正是這個道理。所謂傻人自有傻人福,其實那個人並不是傻,而是簡單,他是比那些複雜的人更接近於本真的人。
這天,穀雨以新任文學社社長的身份去社團聯合會參加新學期的工作會議,一起開會的都是各個社團的新任社長,講話的自然是新任社團聯合會主席。這個主席是英國文學專業的研究生,不太高,夏季的暑氣還沒有消退,他卻穿一件長袖外套,於是只好把袖子挽起來,他不長不短的頭髮全都是豎起來的,一臉嚴肅的表情,笑的時候也像是一種苦笑,是刻意擠出來的笑。彷彿他是把自己想成了魯迅,一副橫眉冷對的樣子。
主席坐在
會議桌前,講起了話。他先是講學生社團所遵循的指導思想,所謂堅持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和科學發展觀等等。穀雨想,一個芝麻大的學校社團還要堅持什麼馬列主義那一長串的指導思想,真是可笑。估計這樣發展,以後上個廁所都要堅持指導思想,也難怪某段時期吃飯喝水都要背某位領袖的語錄,估計那個時候他們是一邊上廁所一邊拿着紅本子。會議的下一部分纔是各個社長最爲關心的,主席公佈了前一年度的優秀社團名單和各個社團所剩餘的活動經費。穀雨在筆記本上寫下:墨風文學社,不是優秀社團,剩餘活動資金,90元。
會議最後,主席一再強調,社團聯合會的存在,就是爲了給各個社團提供服務,社團是社聯存在的基礎,兩者是水與船的關係。可是,去開會的各個社長都知道社團和社聯之間的矛盾很深。大家雖然對新任主席的誠懇態度表示讚許,但是對新任主席能否處理好社團與社聯之間的矛盾,仍然心存疑慮。
一般而言,像葉俊生這樣的一類大學生,他們剛剛進入大學,成爲大一新生的時候,是極爲聽話的。他們對輔導員和學長學姐抱有崇拜的心理,尤其覺得學長學姐就是他們的引路燈,可是,事實上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在這個時候,他們常常會纏着學長學姐問長問短,會很聽話地每天認認真真地上課。可是,當這些人混到了大三,自己也就成了學長學姐,成了學弟學妹們崇拜的對象。他們走過兩年的大學歷程之後,像是取得了真經一樣一致地認爲,上課並非那麼重要。他們甚至達成了這樣的共識:不逃課的學生不是好學生。記得有一回,葉俊生和袁峰去上課,快走到教室門口了,又心血**地不去了。逃課完全不需要理由,因此也不需要解釋。
這天早上,已經快十點了,宿舍裡還是靜靜的。終於,葉俊生第一個醒來。他先是閉着眼睛摸到放在枕邊的手機,才睜開眼睛看了看,又擡起頭,看看睡在對面的穀雨,然後緩慢地移動目光,掃到睡在另一邊的傑哥和袁峰。在這個宿舍裡,葉俊生和穀雨睡在一側,他們倆是頭對頭睡,傑哥和袁峰睡在另一側,是腳對腳睡。葉俊生髮現他們三個無一例外都還沒醒呢。
“有沒有人睡醒啊?”葉俊生喊道。
沒有人回答。
於是他伸手摸摸穀雨的腦袋,問道:“醒了沒?”
穀雨擡起眼皮,問道:“幾點了啊?”
“快十點了。”
“今早誰的課啊?”穀雨又問道。
“今天星期幾啊?”葉俊生反問。
“今天禮拜三。”另一旁的傑哥也醒了,說道。
“那今天是寫作課和口語課。”葉俊生這纔想了起來,又補充道
,“現在寫作課已經快結束了。”
“生哥,你去上課嗎?”傑哥問道。
“我不去了,我一會兒得去錄節目。”葉俊生說道,又問穀雨去不去上課,穀雨說去,就起牀洗漱。事實上穀雨也並不想去,只是他覺得上個星期的口語課就沒有去,這周不能再不去吧。穀雨快洗漱完的時候,睡在牀上的傑哥喊道:“雨哥,你等等我,我也去!”
“你要去上課嗎?”穀雨一邊刷牙一邊含混地喊道。
“我也不想去,我老婆讓我去!”
穀雨和傑哥要走的時候,袁峰還矇頭睡着。穀雨走到袁峰的牀前,搖了搖他,說道:“峰哥,口語課,你去上不?”
“啥口語課啊,哥連寫作課都不去了,還上口語課?睡覺!”袁峰說道。
“那要我給老師編個什麼藉口不?如果他問起了。”
“不用了,哥都不上課了,還要啥藉口。再說了,我很久都沒去上課了,那個老外早不記得我了。”
穀雨和傑哥離開後,袁峰對葉俊生說道:“靠,這一宿舍的人都是哥,沒有小弟。”葉俊生也覺得好笑,現在誰見了誰都叫哥。過了一會兒,葉俊生也爬起來,他準備去校園廣播站錄製第二天的英語節目。
葉俊生是校黨委宣傳部下設廣播站的英語播音,這個身份聽起來挺牛,事實上比聽起來更牛。對於一個以英語爲實力基礎的外語院校來說,一個英語成績優異的人,很值得人敬佩。這裡說的英語成績絕不是英語考試成績,而是使用英語的能力。葉俊生就是這樣一個英語能力很強的人,他標準的英語倫敦音,模仿起BBC的新聞,簡直可以讓聽者如臨其境。
和葉俊生搭檔的一個女生是美語口音,他們倆正好一英一美。說來也正常,比如天才才能懂得天才,纔會愛上天才。他們雖然不是天才,但在英語方面的優勢卻讓他們的關係發展得極爲迅速,大有不可阻擋之勢。這個女生新學期才調過來和葉俊生做搭檔,在此之前,葉俊生對她並不是很瞭解,只知道她叫趙夢琳,英文學院的。他們合作了幾個節目之後,對彼此有了更深一步的瞭解,葉俊生越來越覺得自己非常喜歡她。雖然她不是很高,模樣也一般,但是放得出去也收得回來。他們現在都不是小孩子,對異性的評價已經由外表逐漸轉變爲性格。其實兩個人真正可以在一起一輩子,起到最終作用的只有性格。隨着年華消逝,青春容貌都將消逝,只有互相吸引的性格——那種生命的特質——深深地使他們彼此依戀。每天的節目結束之後,葉俊生和趙夢琳都會肩並肩地一起走回教室、宿舍區或是圖書館。他們經常發一些曖昧的信息,可當這一切急速發展的時候,葉俊生卻想到了他的正牌女友——丁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