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28章一克拉眼淚(一) - 東方圖書-免費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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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28章一克拉眼淚(一)

正文_第28章一克拉眼淚(一)

夜,蠶食着白晝,慢騰騰地。

一輪圓月在天空清高地俯瞰着大地,我突然醒了。我睜開沉重的眼皮,從枕頭下摸出手機看了看,凌晨四點。月光透過玻璃窗探進柔軟的身子,把清輝灑在地板上。窗外的樹,看起來是那樣小,於是我想起來這是六樓。這個房間裡睡着的八個人,是和我一起在高考之前掙扎的兄弟。他們有的人睡着之後幾乎沒有一絲聲響,像死去了一般;而有的人卻發出響亮的鼾聲。

鼾聲撕破這寂靜的夜。

1

我起身下牀,藉着月光踏着自己的拖鞋,向廁所走去。到了廁所,就想起了那個讓我煩惱而可能會讓很多人嘲笑的問題,所以這個問題在我心裡一直是個秘密。我看見六樓的這扇玻璃窗,可是這玻璃窗的外圍竟然沒有安裝防護欄。我並不擔心有人從六樓的窗戶進來盜竊,我擔心的是我哪一夜在睡夢中從這扇玻璃窗跳下去。所以我每晚睡覺之前做的最傻的一件事,就是來廁所把這扇窗戶關上。因爲我覺得如果我要跳下去,在我開窗的瞬間,就應該能清醒了。記得有一次,在一個漆黑的夜晚,我迷迷糊糊地摸去廁所,頭腦特別不清醒。當我站在這扇窗前冥思玄想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信息的提示音讓我立刻從這種可怕的臨界狀態裡清醒過來。我打開收件箱看了看,正是她的信息:“你肯定在做夢吧,我剛剛睡醒一覺,想你了。”

於是我想了起來,我不是來跳樓的。

當我回到房間的時候,聽見一個兄弟正說着夢話。人的夢話一般說得含糊不清,不過我可以聽見其中一兩個詞,大約是什麼解析幾何之類。

2

這是二〇一三年秋天,落葉鋪在西京大道的兩旁。我和他相遇在一家不大的酒吧。他一個人坐在角落桐木色典雅的隔間裡,手裡捧着一個酒杯,杯子裡只剩下一半的酒。他聽着酒吧裡播放的《知足》,微微嘆息了一聲,把酒杯送到脣邊。他是我讀大學時候認識的,還是那樣微胖的身材。我走過去,和他打了聲招呼,他看見了我。我沒想到他一眼就認出了我,並且遞給我一支菸。

我接過煙,問道:“好久不見,最近怎麼樣?”

他又是微微一聲嘆息,說道:“還好,在一家證券公司做事。”

我想起他大學的時候想去一家報社,沒想到現在去了證券公司,看來人生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安排的。

他說道:“聽說你在編輯部工作?”

“嗯。”我說道。

“我正好有一篇文稿,想發表,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看一看。”他一邊說着一邊從包裡掏出一份手稿。

我翻了翻,大體內容是寫一段戀情,是用第一人稱寫的。這種手法在小說裡叫“不完全敘述”。他囑我好好看,有什麼地方需要修改的就直接修改。能發表最好,不能發表也罷,因爲他只是在寫一段丟失的心情。

記得我和他認識的時候,他正在樓道里彈吉他。他唱着一首我從沒有聽過的歌。那個時候,我是喜歡寫作的,寫作閒暇,常常在樓道里抽菸。一個常常思考的人,就是這樣認識了另一個常常思考的人。他彈了一首曲子,我拍了拍他的肩,他說,我是他唯一的聽衆。就這樣,我們算是認識了。他的專業是德語,常常和我聊起德國的事,德國的作家、哲學家。我自詡讀了不少書,可是在他面前,我卻覺得自己像是一張白紙,因爲他總是能說出讓我瞠目結舌的話。比如有一次,他對我說:“寫作是用時間堆砌起來的。”還有一次,他正在樓道里吸着煙,走過來,對我慢條斯理地說:“今天我突然覺得,我們總是習慣於習慣了的事物,比如正常人都能看見太陽,可是我們從不會思考,爲什麼我們見到的太陽,一直都是向西奔去的。”

他也很幽默。有一段時間,他整日穿一身黑色衣服,連鞋子也是黑色,還帶着黑色的帽子,全身沒有任何雜色,晃悠悠地在校園裡走。

我遇見他,他說:“我這幾天特別喜歡歐洲中世紀的修士,他們穿着長袍,古怪地行走在古舊的街頭,就像我這樣。”

我說:“嗯,很奇怪。”

他又接着說:“看我,就是這個樣子,全身穿的都是黑色。你想想看,如果有一個這樣古怪的人,他走到你面前,突然打開黑色的長袍,對着你喊道‘哼哼哈嘿,我有雙節棍!’你覺得這個好笑嗎?”

“嗯,好——笑!”我聽着也禁不住笑了起來。

後來,他便和我講他的愛情,說有一天一定要把自己的愛情寫成一部小說。後來他還和我說正在追求某個小女生,不過總是受挫。今天,他把小說文稿拿給我,估計這就是他的愛情故事。

3

那是二〇〇三年,我們都在讀初中。那個時候,我參加一個物理競賽,早上四點多起來複習。她正好是班裡的門官兒,早上過來給我開門,也就坐在一起學習。那時候我們還是同桌,關係很好。其實

第一個學期,我對她並沒有什麼感覺,可能年紀都比較小。不過兩個人同桌,難免碰手碰腳。我有時候會碰到她正在寫作業的手,她的臉會紅,這是我偷偷看見的。有一次,我不知什麼緣故冒犯了她,她用指甲捏我的手背。我很痛,不過她捏着捏着就不捏了,反而自己紅了臉。那時候我自戀地想,她是喜歡我的。後來,我們不坐同桌,坐得很遠,兩個人都靠着牆坐,一邊一個。有時候在課間,我盯着她看的時候,她也在盯着我看。

我就過去問她:“你幹嘛看我?”

她說:“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看你了?”

我無話可說。

多年之後我才明白,從那時候開始我們就相互喜歡。

然而,我們初中畢業的時候並沒有向彼此有過任何表白,更不用說承諾。我們都太小,用不起“承諾”這個詞。世間之所以有這麼多傷感,就是因爲有人說出了太多不能實現的諾言。

畢業後,我考進省裡的重點高中,她去了一家技校讀中專。自那以後,我就再沒見過她,也沒有任何聯繫。我想,也許我的人生就是坐在一輛列車裡,列車疾馳而去,我不能爲了眼前一片美好的風景就走下車。而她,就是我在車窗裡欣賞的一道風景,一瞬而過。

4

後來我只好一個人投入緊張的學習。不過,我讀高二的那年國慶節,在家裡接到了一個陌生人的電話。這是一個女生,自稱是她的同學。陌生人說,她常常講起我,講起我的時候竟會流淚。她會哭着說,想我,然後就流淚。一段朦朧淡然的經歷竟會給她留下如此深刻的記憶,我開始自責。因爲自從我進入高中,腦子裡便充斥着學習,不曾想過她。有時候只是淡然地想起,也只是一笑而過,我權當那是一段模糊的好感。可是現在,我知道她還想着我,就覺得自己也有愧於她。

自那以後,我們開始了聯繫。我每晚十點半下課,我們一天發信息的時間只有在十點半到十一點這半個小時。這樣每晚的信息聯繫,一直持續了一年多。有一晚,我們像彼此賭氣一樣,都不再給對方發信息。其實我們根本就沒有發脾氣,這好像是一種試探。結果第二早我們都收到了內容幾乎差不多的信息。“昨晚,我失眠了。”從那一刻開始,我覺得我愛上了她,我也覺得她愛上了我。我開始慢慢懂得愛的感覺,那是一種牽掛,一種習慣,一種如同香菸一般的癮,一旦愛上了愛的感覺,就再也戒不掉、逃不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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