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殷切和苦苦地盼望中,兒子楊翔終於收到了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那時我正坐在會議室的主席臺上講着話,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電話是楊翔打來的,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向我報告說:“爸,我收到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了!”我說:“楊翔,好樣的!爸爸衷心地祝賀你了!我現在正在開會,中午我們好好地慶賀慶賀!”
散會後好幾位科局和鄉鎮的一把手要請我吃午飯,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說,我兒子已被清華大學錄取了,我得回家裡去跟兒子慶賀慶賀!
其實我是用不着跟他們說的,楊翔被清華大學錄取的消息不脛而走,在短短半天的時間內,縣城大街小巷的人就曉得了音訊。當我跨進家門的時候,我的父母來了,我的岳父母也來了。“來,兒子,讓我來抱抱你!”我扔下公文包,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長得跟我一樣高大的兒子抱起來。我放下兒子,在他的胸脯上輕輕地捶了一拳:“好樣的,你爲我們楊家列祖列宗爭了光!”
看着我們父子倆的親熱勁兒,我的父母親和岳父母一個勁地在呵呵的大笑。我接過錄取通知書,一遍又一遍地看,也不知看了多少遍。我把錄取通知書交給我的父母,已經看過無數遍了的父母依然津津有味地看着。父親把錄取通知書遞給我岳父,岳父也已經看過好幾遍了,他對楊翔說:“你把這錄取通知書再複印幾份,給我留份複印的。看着這錄取通知書,我就來精神!”
妻子的臉上也寫滿了笑意,她繫上圍裙,到廚房裡只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就做出七八個色香味具佳的佳餚。我招呼好四位老人後給楊翔拿了一隻杯子替他斟滿一杯五糧液:“兒子,今天中午老子得敬你幾杯!”
楊翔很懂事體地說:“我先敬了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再敬了你跟媽媽之後,我跟你單挑幾杯!”
我高興得一拍大腿說:“好,就按你說的辦!”
楊翔敬了爺爺奶奶,又敬了外公外婆,最後舉着酒杯對我和妻子說:“有古詩說得好,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爸、媽,感謝你們給了我生命,感謝你們將我撫養成人,你們辛苦了!我敬你們一杯!”
說着,楊翔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這是兒子的敬酒,我牽着妻子的手站起來,很響亮地跟兒子碰了一下杯,喝下了這杯人生的喜酒!兒子長大成人了,兒子有出息了!望着跟我一樣高大的兒子,我由衷地說:“兒啊,你是好樣的,你實現了父親沒有實現的夢想!你爲你的父母爭了氣,也爲楊家的列祖列宗爭了光!作爲一個父親,我衷心地謝謝你了!”
“不,爸。”楊翔說,“要感謝的應該是父親母親。沒有你們就沒有我楊翔的生命!要感謝的還有爺爺奶奶,還有外公外婆!在我的人生道上,曾給我指點過迷津。爸,媽,我的人生道路還很漫長,我一定要牢牢地銘記你們對我的諄諄教誨,像雄鷹那樣
搏擊長空,像鯨魚那樣披波斬浪,去追求我的目標,去實現我的理想!”
“天高任鵬翔,海闊憑魚躍,好男兒就應該有鴻鵠之志。”我說,“爲了你的崇高目標,爲了你的遠大理想,父親要敬你一杯!”
我將兩隻能裝二兩酒的茶杯斟滿酒說:“我們喝大杯,你敢不敢?”
楊翔豪情滿懷地說:“敢!”
“有種,這纔像我的兒子!”我站起來,跟兒子碰了杯說,“你別急,這酒我先喝,先喝纔算爲敬!”
我一口氣喝下了二兩白酒,又將杯口往下倒了倒,滴酒不剩。
楊翔也學着我的樣子,把杯中的酒喝了個一滴不剩。
楊翔提出要在電視臺爲我們點一首歌。現在時興點歌,結婚啦,祝壽啦,添人丁了,考上學校了,都到電視臺點歌祝賀。點一首歌只花一百塊錢,既經濟又實惠,還能收到較好的宣傳效果。我對楊翔說:“你能考上清華大學,離不開辛勤教育和培養你的老師。要點歌的話,你就替你們的老師點一首歌吧!”
妻子問我:“我們爲兒子點一首歌行不行?”
我說:“還是以你的名義點吧。在這種情況下,我不拋頭露面最好。”
中午的這餐飯吃得太高興了,一家三代其樂融融。如果不是妻子的極力勸阻,我還想跟兒子喝個大杯。妻子說:“你若把兒子喝醉了,我跟你沒完!”我當然不能把兒子喝醉了。兒子雖然不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砣肉,但他畢竟是我的親兒子呀。在這個世界上,做父親的跟做母親的一樣疼兒子!
下午我接到了無數個鄉鎮和科局一把手打來的電話,祝賀我兒子考上了清華大學。我心裡像吃了蜜糖似的,笑哈哈的對他們的祝賀表示了誠摯的感謝。一把手們說:考起了清華大學,了不得,了不得,這喜酒我們註定是要喝的!你楊書記想賴賬那是賴不了的,我們堅決不答應!
我只好哼哼哈哈地應着:“好,我請,我請!”
晚上妻子跟我商量如何請客的事。妻子說:“這麼些年來,領導、同事、同學,朋友的兒女上大學、結婚,我都去喝了喜酒送了禮金的。別人的兒女考上本市的一所專科學校,自以爲了不起,還那樣大肆地張揚到三星級酒店擺宴席,風光得不得了。要知道,我們家楊翔考上的是清華大學,那是我們全國最高級的高等學府!”
這請客的事還真的讓我犯了難。最近市紀委下發了一個文件,說是嚴禁領導幹部借爲自己的子女升學大擺宴席而斂財。我們金山縣紀委還轉發了這個文件。這件事我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如果是一般幹部,我的兒子考上了清華大學,我遍請親朋好友,在賓館飯店擺上個四五十桌,縣、市紀委也拿我毫無辦法。問題是我現在是金山縣的縣委副書記,大擺宴席肯定是違紀行爲。我能淌這趟渾水嗎?
“什麼時候請客?在哪家酒店請
客?你倒是快些說呀!”妻子催促道。
我說:“離兒子上學還有二十多天的時間,這事你別急行不行?”
妻子說:“今年我們縣裡考上這麼多的大學生,家長們正忙着請客,酒店的生意十分火爆。你現在不定好酒家,到時候連酒家都定不到!”
到了這個時候,我只好把市紀委的文件精神原原本本地給妻子講述了一遍,末了說:“在這種情況下,我還能說擺酒請客的事嗎?只要一講擺酒,我敢說客滿爲患。客人一多,肯定會驚動市紀委。一驚動市紀委,我楊一帆就要倒大黴了!”
妻說:“我以我的名義請,市紀委總不會拿我怎麼樣吧?”
“你是我的妻子,你大擺宴席,我楊一帆能脫得了干係麼?”
“市紀委那是狗屁文件,你一個縣委副書記怕什麼怕!”
“如果沒人舉報,市紀委又不查,那文件也確實是一份狗屁文件。”我斟酌着說,“如果有人舉報,市紀委又較起真來,我這個縣委副書記能算個什麼玩意兒?讓我下只是他們一句話而已!”
“如果我們家楊翔不是考上清華大學,請不請客我也無所謂了。”妻子說,“兒子考上了清華大學都不請客,我們的面子往哪兒擱?我們送出去的禮金到什麼時候才能收回來?”
“是你的面子禮金重要,還是我的前途重要?”我說,“要請客可以,只請我家的和你家的兄妹們,其餘的同事、同學、朋友一律不請!”
妻子不依:“這不行,我得請我的同事,同學和朋友!”
我還是耐心細緻地做妻子的思想工作,說請你的同事、同學可以,請朋友卻不行。妻子質問我這是爲什麼?我說:“如果我不當這個縣委副書記,你說你能有幾個朋友?人家爲了巴結我,一些本不是我的朋友的人可以都成爲你的朋友。爲了這麼一點蠅頭小利,拿我頭上這頂副書記的烏紗作賭注,值得嗎?”
大概是權衡了一番利害吧,妻子不吭聲了。
爲了給妻子一個安慰,我說:“你現在彆着急,到時候我會見機行事的。”
幾天之後,重本和一本的錄取通知書像雪片一樣地飛進了我們縣的郵政局,郵政局又在第一時間內將錄取通知書送到了各個學校,各個學校馬上通考生前來領取。一些考上重本和一本的考生家長,開始陸續地在縣城的賓館和飯店設宴請客了。有的還請了電視臺的攝像師,攝像錄下宴請的盛況和考生的風采,作爲永久性的資料。
看來我得委屈我的兒子楊翔了。想到這裡,我的心頭不由得涌上一股酸酸澀澀的滋味。同爲父親,就因爲我是金山縣的縣委副書記,卻不能爲兒子大擺金榜題名酒,不能爲兒子錄製影像資料,他媽的這是哪兒跟哪兒呀!
當人們問我什麼時候請客,我就明確地告訴他們:“市紀委有規定,我得自覺遵守帶頭執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