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紀委上交紅包禮金的的事情,雖然在媒體上沒有報道,消息卻不脛而走,就連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農民也知道了。繼農民向鄉政府打白條和村務公開這兩件事情之後,我再次成爲金山縣的焦點人物。除了人家向我反映的外,我還聽到過這麼幾組對我的議論。
第一組是國家幹部。
甲:楊一帆是個有故事的人,也是個敢作敢爲的人。他敢在常委會上向紀委上交紅包禮金,憑這點,我認爲他是個好官、廉官!
乙:你知道有多少錢嗎?
甲:聽人家講一共是二萬二千元
乙:他才當了多久的常委,過了一個年就收了兩萬多塊,也是夠貪的!
甲:我認爲他不貪。如果他貪的話,他就不會主動地交給紀委了!
乙:可他畢竟沒把那些錢交上去呀!
甲:他交不上去,這不是他的錯。好在他沒有交上去,如果交上去了,他的常委位子也就沒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乙:明白了。楊一帆帶了頭,其他常委也得跟着交,而且數額比楊一帆的還要大!
甲:但他們是不會交的。爲了自己的既得利益,唯一的辦法是不讓楊一帆交,落個你不是妖怪我也不是妖怪、大家都不是妖怪的美名。
乙:如此看來,楊一帆還真是個好官、廉官!
甲: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楊一帆有不足之處,還有缺點和錯誤。但我希望像楊一帆這樣的官多一些纔好!
第二組是縣城裡的居民。
甲:現在報紙上電視裡都喊反腐,可就是不敢動真的。楊一帆要把收受的紅包禮金上交給紀委,紀委爲什麼不收?可見這裡面有名堂!
乙:官場上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他媽的楊一帆也不是一隻好鳥!當鄉長和鎮黨委書記那時節,爲老百姓辦過一些好事實事。如今當上常委才幾天就搞起腐敗來了。依我看吶,這個人是沒得好下場的!
甲:我認爲楊一帆是縣委常委班子中最好的一個官,敢於把收受了的紅包禮金交出來,那是需要有非凡的勇氣的!
乙:那肯定是人家託付他的事他沒給人家辦好,怕人家揭發舉報他,他才上交的。
甲:不管是什麼情況,他能夠把錢交出來我就認爲他是一個好官。這些年縣委、縣政府領導幹部走了又來,來了又走,敢情他們就沒收紅包禮金?又有哪個向縣紀委主動上交了紅包禮金?沒有。楊一帆是第一人!
乙:是第一人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我敢說他將來肯定是個腐敗分子!
甲: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呢?希望人家成爲腐敗分子,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乙:不是我希望他成爲腐敗分子,而是我們的官場太沒規矩。據可靠人士說,楊一帆是想把紅包禮金交出去,可紀委不收。好一個紀委不收!你紀委不收,他楊一帆下次可要大收特收了!你不信?好,不信我們就等着瞧!
第三組是鄉鎮的農民。
甲:楊一帆被抓起來了,你們知道不知道?
乙:到底爲哪樣抓他?
甲:搞腐敗唄。聽人說他貪污了好幾萬,還亂搞男女關係!
乙:這樣的人該抓!
丙:胡說八道!昨天夜裡我看電視他還在一個會上講話呢,總不會是今天抓的吧?如果是今天抓的,你怎麼知道得這麼快?
甲:我昨天上縣城去,縣城裡的人都是這樣講的。
丙:我聽到的與你
完全相反。大家都說楊一帆是個好乾部,把在年前年後收到的紅包禮金全都交了公!
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你說好、他說壞,把我都弄糊塗了!
甲:楊一帆就是一個貪官!
丙:不,他是一個好官!
甲:貪官!
正當他們二人爭得面紅耳赤的時候,我出其不意地站在了他們的跟前。甲乙二人像傻了眼似的,“楊……楊”了半天也不知說什麼好。我揮了揮手說:“不打擾了,你們繼續談吧!”
有毀有譽,譽多於毀。紅包禮金沒有交出去,我卻得了一個好名聲。
如果縣紀委收下了我主動上交的紅包禮金,又對我實行戒免談話的話;如果我排除千難萬險堅持把紅包禮金交上去的話,就是免掉我的常委職務,我也不會成爲一個貪官了。紀委不收我主動上交的紅包禮金,給了我一個錯誤的導向:當領導的都收受了紅包禮金,他們不交,沒出任何事情,我不交也不會出任何事情。如果今後還有人送的話,我可以照收不誤。
基於這種認識,我放鬆了思想改造。
我的墮落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這件事情之後,常委們都在有意地疏遠我。我按照張天福對我的要求,低調地爲人,甚至夾着尾巴做人。兩個多月之後,常委們見打下了我的囂張氣焰,這才主動地跟我親近。
當官的日子好過,而且又過得非常的快,一晃就過去了一年。出行有車,幹事情有一大幫得力的下屬,我只消動動嘴皮子就行了。天天都有人請客,我每天都過着燈紅酒綠的日子。
我到省裡去開了三天的會。在開會的三天時間裡,市委組織部到我們縣裡來考察幹部。我一回到縣裡的時候,就聽到了這樣的言傳:主管意識形態的副書記調市裡計生委當主任,我楊一帆可能要當金山縣主管意識形態工作的副書記。
縣委辦的幾位副主任對我說:“楊主任,我們恭喜你了!”
這可不是兒戲,我板着面孔厲聲喝道:“胡說!”
我認真吸取上次的教訓,還是繼續夾着尾巴做人吧。
我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當常委才一年零四個月的時間,怎麼會讓我當副書記呢?副書記雖然是副處級,沒有提拔,但卻是重用,可以有資格競爭縣長的位子了。我曾經得罪了我們縣裡所有的常委們,市委組織部來我們縣考察幹部,他們還能說我的好話,心甘情願地推薦我麼?我覺得有人故意在搞我的名堂,我得向張天福書記報告這個情況。不報告不行,人家以爲這個風是我放出來的呢。
張天福正在他的辦公室批閱着文件,見了我就問:“開會回來了?好還有幾件緊要事情等着你處理呢!”
我沒問什麼緊要的事情。我說:“張書記,現在社會上盛傳我要當縣委副書記,這是謠言!縣委一定要追查這個謠言,查清楚之後一定要嚴肅處理!”
“如今社會上謠言滿天飛,簡直是查不勝查!”張天福說,“現在社會上盛傳你當縣委副書記,恐怕不是空穴來風。”
“張書記,這事一定得查,要還我一個清白!”我不依不饒地說,“我當常委才一年零四個月的時間,資歷比所有的常委要淺,能力比所有的常委都差,我有自知之明,這副書記不是我楊一帆當的!”
張天福用雙眼望定了我,說出一句出乎我意料的話來:“楊一帆,你跟我說實話,這一段時間你沒跑吧?”
所謂跑,就是跑官。現
在我也能聽懂官場上的行話了,也懂得官瑒上的行規了。我說:“自那件事情之後,我牢記你的指示,夾着尾巴做人,我連張揚都不敢張揚了,哪還敢亂跑?傳說我當縣委副書記就是空穴來風!簡直是胡言亂語、胡說八道!”
張天福望着我挺神秘地笑了笑:“我剛纔跟你講過,這不是空穴來風,更不是胡言亂語、胡說八道!”
我怕張天福誤會了我的意思,忙說:“張書記,你是瞭解我的,我犯錯犯得快,改錯也是改得快。這縣委副書記嘛,就是輪起來也輪不着我楊一帆。我向你保證,我楊一帆絕對沒這個野心!”
“誰說你有野心了?我張天福說了嗎?這當官嘛,是上級組織決定的事情,組織上不讓你當你想當也當不了;組織上叫你當你不當還不行呢!”張天福走近我,將我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你這小子真是天生一副當官的相。告訴你吧,這次市委組織部是專門來考察你的!”
專門來考察我的?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想我這下完了!爲了上交紅包禮金的事,我將常委們都得罪完了。在市委組織部來考察我的時候,他們肯定說了我一連串的怪話。還當副書記呢,做夢去吧,這回恐怕連常委也當不成了!
“考察你,是市委戴了帽子下來的,常委們都一致推薦了你。”張天福說,“這是你沒有想到的吧?”
常委們都一致推薦我,這確實是我沒有想到的事情。一個更重要的原因,考察我是市委戴了帽子下來的。如果市委不戴帽子下來,要在常委中提一個副書記話,常委們定會爭得不可開交。我有些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了:“張書記,這是真的嗎?”
“這事我能跟你開得玩笑嗎?”張天福說,“市委組織部來考察你,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常委們一致推薦你,這也是個真萬確的事實。那件事情常委們雖然對你有意見,但不是根本的利害衝突,你沒有損害人家的利益,又沒有阻人家的官路、擋人家的財路,人家爲什麼要跟你過不去呢?從這件事情中,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我們金山縣委這個班子是真誠團結的,是具有開拓進取精神的!”
以前我對常委們的一些成見,此刻煙銷雲散。
“後天市委要召開常委會研究幹部了,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果然等到了好消息!與言傳中的一模一樣,我任金山縣縣委副書記,主管意識形態工作,算是重用;前任副書記則去了市計劃生肓委員會任主任,也是升職。
我的事情也是全靠市裡的那兩位領導關照。我在常委會上要上交紅包禮金的事情,兩位領導知道得一清二楚,還親自過問過這件事。當得知我的紅包禮金終於沒有上交,風波很快平息了之後,兩位領導高興地說:“這就好,這就好!不交是對的。”市委這次考察幹部,兩位領導極力推薦我。他們說,楊一帆當鄉長時讓農民給鄉政府打白條,這在全國都出了名的;他創造的業餘黨校和村務公開工作經驗,是受到了省委和省政府表彰的。這樣的好乾部我們一定要重用!
有人說:楊一帆當常委纔多長時間,讓他當副書記,恐怕不符合上級組織關於幹部提拔任用的有關規定吧?
又是兩位老領導替我說了話:“對年輕的優秀幹部,就得要破格提拔破格重用。楊一帆不屬於破格提拔,那就叫破格重用吧。”
好一個破格重用!這是我聞所未聞的事情。
在兩位老領導的堅持之下,我的事情順利地通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