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楊柳又一年，轉眼間又到了鶯飛草長的季節。
在敏塘鎮，在推行四菜一湯的公務接待制度和實施村務公開這兩個方面，我爲縣委、縣政府在市裡掙足了面子。這兩項工作，市裡都在我們金山縣召開了現場經驗交流會，縣委和縣政府被評爲市裡的先進單位，我們敏塘鎮也同時被評爲市裡的先進鄉鎮，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表彰。作爲鄉鎮和科局的一把手，我在縣委常委一班人的腦海中有了深刻的印象，都認爲我是一個勇於開拓進取﹑奮發有爲﹑勤政廉潔的好乾部。在老百姓的心目中，我是一個勤勤懇懇工作，紮紮實實幹事，主持公道，作風正派，全心全意爲老百姓服務的好公僕，口碑相當的好。
有人擡舉我說，今年下半年縣委班子換屆，你有望進常委！
我笑笑說：“我家的祖墳沒有開坼。進常委班子的事，我想都不敢想！”
去年年底，縣委決定讓代理鎮長於永當鎮長，在鎮裡召開的人大常委會上，於永高票當選，如願以償。今年我把擔子壓在他的身上，自己則躲在城裡的家裡，專心致志地讀起書來。我不擔心鎮裡的工作，也不擔心鎮裡會出什麼大的亂子。這兩年來，我把鎮裡的幹部作風整頓好了，言傳身教地教會了他們的工作方式和方法，提高了他們分析問題﹑處理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能力，一般性的問題，大家都能妥善地處理好。
下半年縣委班子要換屆，一些鄉鎮和部辦委局的一把手們正在躍躍欲試，有的跑縣裡，有的跑市裡，有的甚至跑到省裡面去了。
我無動於衷，心如止水。
我大致瞭解到，今年縣委班子換屆，只有三個常委的空缺，而競爭這三個常委位子的，起碼有二十多人。財委﹑經委﹑建委和計委的一把手是當過區委書記的，鄉鎮有八名老資格的書記，此外還有十多名當了八年以上局長的，我才當了兩年的鎮黨委書記，資格太嫩了點，上不了競爭的戰場。
妻子見我不去鎮裡，又整天呆在家裡，就說我：“你怎麼不去跑跑？”
“跑什麼呀？到哪裡去跑？”面對妻子沒頭沒腦的發問，我感到莫名其妙。
妻子說：“跑官呀！”
“跑官？你怎麼想起跑官來了？”我問。
“好多人在跑呢！”妻子說，“辦委的主任們在跑，鄉鎮的書記們在跑，各局的局長們在跑。就連我們學校的校長，這些天也在屁顛屁顛地跑得非常的歡騰和奔放哩！”
你們的校長也在跑？我簡直有些不可理喻。與辦委﹑鄉鎮和科局比起來，你們學校的校長根本就沒排上號！在校長的頭上，還有縣教委主任呢！
“教委主任有教委主任的優勢，學校校長也有學校校長的資源，都是正科級幹部，爲什麼校長就不能跑？”妻子說，“好多市委、市政府領導的子女或孫子在我們學校讀書，校長就利用這個資源，這些天天天都往縣裡和市裡的領導家裡跑！”
我斷然地說：“他這是瞎跑，肯定跑不出名堂來，只是湊一湊熱鬧罷了！”
妻提醒我說：“你沒忘你是怎麼當上鄉長的吧？”
我當然記得我是怎麼當上鄉長的。爲了當這個鄉長，我向朋友借了一萬塊錢送禮，直到去年才還清。我不知跑了多少回夜路，也不知在領導面前裝了多少次孫子。我記得我向朋友借了錢向領導送禮的時候，妻子是極力反對的。她說：“你這是花錢買官，搞不正之風！”
當時我說，與其讓小人花錢買官，不如我一介君子花錢買官！我當了官，一定爲老百姓辦事，實現自己的崇高目標和遠大理想！
當時妻子挖苦我說：“你這花錢買來的官，再崇高也好不到哪兒去！”
好在我力排非議，把一萬塊錢都送了出去。投挑報李，於是我就得到了一頂鄉長的官帽。
妻子反感我當官，更反對我跑官，還說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怎麼今天卻鼓勵我當官，慫恿擁跑官了？
妻子說：“在當今這個社會上，我算是看透了，還是當官好！在你沒當鄉長之前，我們家連鬼都不來上門！你一當上鄉長，就來了那麼多拜年的人，一個個爭着往兒子手裡塞壓歲錢。兒子做生日，也有人送
紅包。你當書記後，學校校長等一大幫大大小小的領導也對我刮目相看了，時時處處都照顧我。我的課上得比人家少，獎金卻拿得比人家多！你當了官，我做妻子的臉上也覺得光鮮和光彩！用古代的話說，這叫做封妻廕子！”
一貫厭惡官場的妻子如今都知道當官的好處了，這真是一個偉大的進步！我爲妻子的進步感到由衷的高興。有了妻子的支持，在官場上，我想我應該有更高的目標和追求！
“我支持你當官，是因爲你是一個好官！”妻子說，“以前我反對你當官，是怕你在官場上混壞了。官場是一口大染缸，好多人一當上官心就被染黑了，以權謀私，貪污受賄，亂搞女人……這樣的例子真是太多了！你卻不是這樣。你當官是爲老百姓辦好事實事，爲老百姓謀利益！我也聽說了，你工作過的兩個鄉鎮，老百姓對你的口碑極好！那麼多的女人勾引你，還主動地送貨上門，你都堅決不要，憑這一點，我就覺得你是一個好官！小人能跑官，你這個正人君子爲什麼就不能跑官？小人當了官，掌了權，我們這個社會還不知壞到什麼程度呢！你這樣你的好人當了官，老百姓就能得實惠！所以我支持你跑！你呢，更要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要馬不停蹄地去跑！要不遺餘力地去跑！”
我說：“我不是不想跑，我是我覺得我的資格太嫩了點……”
“什麼資格不資格，資格也是跑出來的！”妻子打斷我的話，“你才當了兩年的書記，兩年都被市裡評上先進單位，這就是政績，這就是資格！”
妻子的話無不道理。我才當了兩年鎮黨委書記，兩年都被評上市裡的先進單位，這在全縣的鄉鎮中是絕無僅有的！再說，我現在已經成了縣委書記張天福眼中的紅人，市委組織部的肖部長，還有市委的蘇副書記，他們對我比較瞭解，我給他們的印象也比較深刻，往他們家裡跑一跑，對我肯定有好處！
想到這裡，我對妻子說：“好吧，我決定跑！”
“不跑不行呀！人家小人上去了，你還受着人家小人的領導，心裡肯定不舒服！”妻子說，“今晚上我們好生覈計覈計，跑哪些人的家裡，送多少禮金……”
一想起當上縣委常委後的志得意滿，以及坐在主席臺上用目光掃視會場的那種驕傲與自豪，我的心潮澎湃了起來，我的熱血沸騰了起來，差不多一個下午，我是在極度的興奮中度過的。
五點鐘的時候，我接到了一位高中同學打來的電話：“楊一帆，我叫丁貴，不知你心目中還有沒有印象？”
“他媽的丁貴，我對你的印象太深刻了！”我說，“我們是高中的同班同學，你還經常……”
“有印象就好！”丁貴打斷我們話，“晚上我請客，請你馬上到萬利國際大酒店來，我在維也納包廂等你！”
我穿上西裝，紮上領帶，打的到了萬利國際大酒店。
一推開維也納包廂的門，我就看到了個子高高大大﹑梳着大背頭﹑印堂發亮的丁貴。丁貴馬上迎上前來，緊緊地握住我的手說:“老同學，十幾年不見，你是越來越有出息了！”
“當了個雞巴毛的鄉鎮黨委書記，有什麼出息？”我問，“這些年你在什麼地方發財？”
“發什麼財，只是討碗飯吃而已！”丁貴說，“前些年在深圳開了一家公司，賺了點小錢小米。深圳現在的生意越來越難做了，想回家鄉來討碗飯吃。去年就回到了市裡，註冊了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生意還馬馬虎虎！請坐請坐！”
我在沙發上坐下來，丁貴甩給我一包蘇煙。我曾經聽人說起過，這蘇煙二百元一包。我開了包，抽出一支來點燃火，深深地吸了一口。這煙還真的不錯，就是價錢太貴，買一包煙就花去我半個月的工資，這不是我們這些工薪階層消費得起的。我望着丁貴。他的穿着非常講究，渾身上下都是名牌。特別是他的一雙手上，除了兩隻大姆指之外，八隻手指上都戴上了金戒指。雖然穿着西服，但裡面的白色衣領上沒扎領帶。領釦沒扣上，露出一根粗粗的十分貴重的黃金項鍊來。往日一介貧窮的學子，今日成了一個渾身散發着銅臭的老闆。
在三年的高中學習生活中，全班八十多名同學，我跟丁
貴是最要好的一對。他的學習成績相對比我差一些，我就跟他開展互學互幫活動。他有時一個星期都沒有飯票，我將我身上的飯票一分爲二給了他一半，他很是感動。高考時他發揮得不怎麼好，考大學名落孫山。我想起了他寫給我的那封信，說不混出個人模狗樣來就不跟我見面。今日見了他，不僅混出了人模狗樣，還當了房地產的老闆！我對丁貴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晚上的聚會，除了我一個同學之外，其餘都是丁貴生意場上的朋友。就餐的時候，丁貴向大家介紹說：“這位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學，楊一帆，現在當着敏塘鎮的黨委書記。別看官小，可前途無量，用不了幾年，他定會成爲縣長書記！”
老闆們一齊鼓掌：“幸會！幸會！”
我站起身來，彬彬有禮地向大家鞠了一躬：“請各位多多關照！”
晚餐的菜餚非常豐富，酒是茅苔酒，要檔次有檔次，要品位有品位。席間，老闆們談的都是生意場上的事情，我插不上嘴，渾身有些不自在起來。丁貴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叫大家敬我的酒，我應付性的跟他們每人喝了一杯，然後就吃了飯。
見我吃了飯，大家也都吃了飯。
老闆們都在酒店裡開了房，都單獨地搞“活動”去了。丁貴要請我去按摩，說這酒店的娛樂中心有幾位絕色美女，且牀上功夫也真個了得。如果感興趣的話，他今晚上就替我開一間房。
我堅持不去。我說：“我是黨政幹部，決不能幹嫖娼的事！”
“黨政幹部也是人，除了喝酒吃飯，也得搞女人。”丁貴說，“一個鄉鎮黨委書記是算個正科級幹部，人家比你大的副處正處，還有副廳級幹部，照樣搞女人！”
我說：“人家又不是嫖娼！”
“怎麼不是嫖娼？”丁貴小聲地對我說，“昨天夜裡就有兩位正處級幹部，叫我在賓館開了房，還給他們每人安排了一位小姐，都是我買的單！”
我說：“要是讓公安的抓住了，那是要開除黨籍，撤銷職務的！”
“在賓館酒店裡開房幹那事，公安是不會去搗亂的，你放心好了！”丁貴說，“走吧，我們先去開了房，然後再到娛樂中心去挑小姐。二十多位小姐一字兒排開，你喜歡哪位就挑哪位！”
“不不不，我不幹這種事情！”我說，“那些小姐們一個個都髒，要是得了性病，我沒法跟老婆交待！”
“搞女人，前怕狼後怕虎的可不行！”丁貴說，“你既然不想幹那事，那我們就喝喝茶，聊聊天吧！”
我喜歡喝茶。於是丁貴就挑選了一家叫做“春來”的茶館。茶館臨河，不但環境優美，而且裝飾得非常豪華，播放的輕音樂，真讓人有一種輕鬆愉悅的感覺。丁貴問我喝什麼茶，我不知道什麼是好茶，只說喝好茶。丁貴對小姐說：“來一壺西湖龍井！”
不一會兒，小姐就上了茶。我們一邊品茶，一邊聊天。他向我講述他這十多年在商場打拼的酸甜苦辣和事業成功後的志得意滿；我則向他講述了我這十多年來的艱難的求學之路以及官場上的你爭我鬥和爾虞我詐。最後我說：“你知道，我是農村出身，沒有背景和靠山。在官場上斯混，我總有一種如履薄冰的感覺。能當上鄉鎮的黨委書記，也許是我前世積了陰德吧！”
丁貴仔細地聽着，不斷地替我續茶點菸。他問：“想不想再上一個臺階？”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當大官的幹部不是好乾部！”我說，“莫說上一個臺階，就是三個四個臺階我都想上！”
“有出息！有志氣！”丁貴說，“這樣吧，我明天陪你跑一趟霧山吧！”
我有些不明就裡：“跑官得往領導的家裡跑，跑霧山去幹什麼？”
於貴說：“霧山上有座霧山寺，寺裡有尊觀音菩薩，求子得子，求財發財，求官升官，非常靈驗。再說這霧山上有位叫王大仙的高人。這王大仙可真是一位高人呢，你當不當得到官，發不發得了財，他一看就知，而且還看得十分的準確！”
“這……”我有些猶豫。
“就這樣定了，我明天陪你上霧山！”丁貴不容我分說，就這樣定下了明天的日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