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組有兩戶釘子戶,村幹部和鄉幹部也拿他們沒辦法。
一戶釘子戶的戶主叫張大明,是全村乃至全鄉有名的貧困戶。貧困的原因,是他家有一位臥牀十年的妻子。十年來張大明爲了診好妻子的病,幾乎花完了家裡所有的積蓄,還向親戚們借了不少的錢。張大明有一兒一女,女兒初中畢業後考上了縣城重點中學的高中班,由於交不起學費,女兒放棄了高中的學業,到廣東打工去了。兒子還正在讀初一。張大明的父母都已六十多歲的年紀,身上也有不少的病痛,儘管這樣,倆老口還在辛勤地勞作着。
另一戶釘子戶戶主叫張大勳,是全村乃至全鄉有名的“爛崽殼子”。特別是到了收取農業稅等各項稅費的時候,他那“爛崽殼子”的本性表現得淋漓盡致,並且還起到一定的鼓動作用。村民們都看他的眼色行事,相當於不是村民小組的組長。張大勳爲何這樣膽大妄爲?鄉黨委書記告訴的,他的一位外家哥哥在地區的計委當着科長。
村支書這樣對我說:“對這兩戶子戶,我們村黨支部和村委會也拿他們沒辦法。只要把這兩戶搞定了,組裡的工作就好做了。”
解決問題要抓住主要矛盾,我決定就從這兩戶入手。
首先,我得組織召開一個全組的村民大會,把縣委、縣政府的會議的會議精神傳達貫徹下去。現今搞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白天大家都在田頭地裡勞作,會議是沒法開的,晚上大家都休息了,這纔是開會的好時機。我在村民組長家吃了晚飯之後,已到了晚上七點多鐘。
八點鐘會議正式開始。我先讓村民小組長組織大家學習縣委、縣政府的有關文件,然後我把我們工隊的工作性質和工作任務,非常詳細地給大家講解了一遍,最後要求大家自覺地響應縣委、縣政府的召號,在九月底以前完成農業稅和鄉統籌村提留各項稅費的上繳任務。
我的話一落音,張大勳就站起來說:“楊幹部的話講完了嗎?”
我說我的話講完了,現
在大家就討論一下,在討論中提高思想認識、統一思想認識。
“我叫張大勳,大家都叫我爛崽!”張大勳自我介紹了一番之後說,“種田納稅,這是歷朝歷代都有的王法。我張大勳再爛,也不能違抗王法,我保證在九月底之前完成上繳農業稅的任務。至於那鄉統籌和村提留的費用,我一分錢都不得交!”
我問:“爲什麼不交?”
“問我?這事我還想問你呢!”張大勳氣呼呼地說,“你楊幹部吃着皇糧,拿着國家工資,坐着說話當然不嫌腰痛。如果你也是一個農民的話,你的思想覺悟也不會高到哪裡去。這鄉統籌和村提留的費用,你也不得交!這狗屁鄉統籌和村提留的費用,比國家的農業稅交得還要多!”
還沒等我來得及說話,一位背有些佝僂、模樣顯得蒼老的漢子站起來說:“楊幹部,我叫張大明。我家裡的情況呢,各位父老鄉親們都清楚,都清楚。今夜裡,我就當着你楊幹部的面講清楚,這農業稅、鄉統籌和村提留的費用,在九月底之前,我……我實在是交不起。我求求你了楊幹部了,你就高,高擡貴手吧……”
張大勳和張大明講了話,村民們便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得不可開交。在大家的爭吵聲中,我聽清楚了:上繳農業稅,大家都認爲這是國家的王法,不交也得交,違抗不得。如果不交農業稅,被工作隊挑稻穀、擡豬、牽牛,甚至拆屋下瓦,那也是咎由自處,罪有應得。這鄉統籌和村提留的費用,不是王法,可交可不交。不到挑稻穀、擡豬、牽牛和拆屋下瓦萬不得已的時候,儘量不交,能託多久就拖多久。大家還詛咒發誓地說:我們就看爛崽的,他不交我們也不交!哪個交了鄉統籌和村提留的費用,他家裡死人倒屋,遭天打雷劈!
見大家討論不出一個名堂來,而且越討論越氣憤,我果斷地宣佈散了會。
農村蚊子多,農村茅房裡的蚊子更多。在茅房裡解了五分鐘的大手,我的屁股就被蚊蟲叮咬出了十多個肉疙瘩,奇癢難耐,越癢越
摳,越摳越癢。天熱,再加上屁股上奇癢,我在牀上翻來覆去地怎麼也睡不着。我在想着張大明和張大勳說的話,不能說他們的話沒有一點道理。特別是村民們賭咒發誓不交鄉統籌和村提留的費用,讓我感到了工作的壓力和難度。
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之後,農民們有了飯吃,再也不爲口糧的問題發愁了,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實。個別農戶因種種原因糧食減了產,也能在左鄰右舍家裡借得到口糧。糧食增了產,但糧食賣不出好價錢,化肥、農藥、種子和生產資料的價格一年一年地往上漲,讓農民們不堪負重。如今的每個鄉政府都建有七所八站,這七所八站的人員,都不是正式的國家工作人員,不吃國家糧,也不拿國家工資,他們的工資就是從鄉統籌的費用中解決的。還有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村秘書和村計生專幹的工資,是從村提留的費用中解決的。而且這部分的費用,比農民們上繳的農業稅還要高得多。這些年從上面到下面年年都喊減輕農民負擔,農民的負擔不但沒有減輕,而且年年都在加重。
這些都是我心裡的想法,也是客觀存在着的事實。但作爲一名國家幹部和一名工作隊員,我不能在大衆廣庭之下說出來,更不能當着農民羣衆的面說出來。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當了作隊員,我就要完成工作任務。
我決定從張大勳身上打開突破口。
這天村民小組組長安排我到張大勳家裡去吃派飯,我認爲這是做張大勳工作的極好機會。張大勳爲人豪爽,講義氣,平時喜歡喝幾杯。但他又比較清高,村支書和村主任他沒放在眼裡,鄉里的書記和鄉長們來村裡檢查指導工作,他也沒用正眼好生地瞅一瞅,幾任工作組都被他罵得灰溜溜地捲起鋪蓋捲兒走了。只要你跟他講得攏、合得來,他可以砍下腦殼來給你當凳子坐。早餐張大勳炒了四個鴨蛋,還用青椒炒了一碗酸豆角。張大勳說:“早餐就隨便吃一點,午餐和晚餐,我弄兩樣葷菜,陪你楊幹部喝幾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