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也沒想到,作爲榮國公嫡孫的賈寶玉,遇到事情居然這般不知輕重,不由都有些面面相覷,又見迎春面色陰沉的厲害,也都不敢再說什麼。
一時間前廳裡倒是安靜了起來,只聽見火盆裡紅羅炭“噼噼啪啪”的聲音。
“姑娘,楊驛丞過來了,在外面求見。”
一個婆子進來,見前廳裡裡靜悄悄的,縮着脖子回道。
“你們二爺呢?怎麼都這會兒了,還沒有過來呢?”
認出這個婆子是賈母給了賈寶玉的,迎春淡聲說道。
“回二姑娘,我們寶二爺剛剛帶着芳官兒姑娘來過了,見事情已經平息了,又想着半夜裡事情不好處理,就讓老奴過來跟姑娘說一聲,就說他先回去了,有什麼事情明日再說。”
婆子偷眼看一眼迎春,小心翼翼的回道。
她也不願意過來回話好不好,不過二爺身邊的幾個姑娘都不過來,誰讓她老眉咔嚓眼的,不如那些鮮嫩嫩的小丫頭們討人喜歡呢。
只希望二姑娘不要因爲這個就遷怒於她纔是,剛剛二爺可是聽了走水,臉色都變了呢。
“銀香,去你們二爺房裡將你們寶二爺給我“請”過來,兩位大人,咱們出去迎接驛丞大人吧。”
迎春簡直被賈寶玉這種行爲給噁心到了,袖子一甩,冷笑一聲說道。
她就不相信了,事情都發生了這麼一會兒了,驛站里人多口雜的,賈寶玉一點兒事情也不知道?
說難聽點兒,無非就是裝鴕鳥,想要將事情糊弄過去,原著裡不就發生過很多次這樣的事情麼。
遇到事情能鴕鳥就鴕鳥,實在是躲不過去了,就大哭一場,昏死過去,然後做一個夢,給自己一個下臺階的解釋。
或者讓別人一頓勸,私下心意一轉,這事情就算是過去了。
面對王夫人對金釧兒的誤會,他不敢沒有任何的辯解,灰溜溜了走了,直接導致金釧兒跳井自殺。
面對晴雯、四兒、芳官等自己的貼身丫鬟被趕出賈府的情況下,他依舊無所作爲。
即便去看望病重的晴雯,如果不是襲人讓他帶着幾吊錢過去,他甚至可能空着手去看晴雯。
等到晴雯病重死了,他倒是難過了,不過做了一個花神的夢,居然就又緩過來了。
這樣的男人,用薄情來形容,已經是極爲客氣了,換一句話來說,那就是沒心沒肺。
最讓人生氣的還不是這些,最讓迎春忍受不了的是在藕官兒在大觀園中燒紙祭奠菂官,他居然因爲心疼藕官兒,就將這件事情推到了林妹妹身上。
他明明最是知道林妹妹生活處境的人,而就是這樣的男人,居然還敢說自己最愛的人是林妹妹,簡直就是可笑荒唐。
見到是迎春迎了他來,楊驛丞也不是很意外,昨日看公文的時候他其實就想要過來拜見了,不過又想到她這次是女子打扮,見面不太方便,這纔沒有過來,只讓驛卒小心侍候就是了。
要不然就憑着迎春一個簡簡單單的公文,哪裡能入住驛站?就算是最外圍的院子那也是不可能的。
“楊大人,數年不見,大人風采依舊。”
迎春屈膝行了一個福禮,笑着說道。
除了青羽,其他的人都有些詫異,都有些沒想到迎春一個深閨小姐,居然會認識遠離京都的一個驛丞。
“賈二姑娘客氣了,這麼多年不見,姑娘還是……這等有趣。”
見她和之前沒有什麼變化的態度,楊驛丞也嘴角含笑,對着迎春道。
“讓大人見笑了,之前讓下人們打前站的時候,賈二還有些擔心,如今果然見了大人,心裡也就踏實了。
果然像大人之前說的,賈二就是一個慣會惹麻煩的,走到哪兒都清淨不下來,這不,不過在這裡住了半日,就又要麻煩大人了。”
迎春將楊驛丞讓到上首,笑着攤攤手。
“這次的事情楊某也瞭解過了,確實也怪不得你,不過這驛站的損失……”
楊驛丞被她坦率的樣子逗笑,不由又想起幾年前初次見到她時的情形,聲音更加溫和了。
“大人放心,這事情既然是我們的人導致的,自然是由我們的人負責。大人先坐一會兒,惹事的人一會兒就會被帶過來。”
迎春囑咐金寶上茶,笑着說道。
“無妨,既然有人負責,馬棚的事情倒是不用着急。賈二姑娘,說起來我們也有好幾年沒見了,要不是你這性子沒變,楊某我可都不敢認了。”
楊驛丞倒是也沒有揪着驛站馬棚着火的事情不放,笑着對迎春道。
這也不是他客氣,幾年前他見到迎春的時候,她不過是一個還沒有脫去嬰兒肥的小丫頭。
雖說能看出來是個美人坯子,但是能否出落的漂亮與否還是兩說的,畢竟他見過的人多了,這兒時出挑,長歪長殘的也不在少數。
“怎麼能不急呢?這裡可是驛站,擔負着大陳經濟文化軍事的信息傳遞,這要是出了什麼問題,那可是關乎着千千萬萬大陳人的,大人不用給賈二面子,從嚴從重處置纔好。”
迎春笑道。
銀香到底是江湖兒女,速度真的是槓槓的,等到茶水被送了上來,她那邊也已經攜了寶玉到了前廳,一向服侍在他身旁的芳官兒卻沒有跟了來。
追在他身後的襲人見寶玉站停了,覷了銀香一眼,又將寶玉身上的披風整理了,就站在了他身後。
“二姐姐,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啊?”
見到上首坐着的楊驛丞和迎春,賈寶玉眼睛閃了閃,故作不解的說道。
“唉,也怪二姐姐沒有叮囑你,還是讓楊驛丞說吧。”
迎春故作爲難的攥了攥帕子。
“趙立,你過來,跟這位賈二少爺說一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驛丞聞絃歌而知雅意,知道迎春這是要讓他給這位寶玉些顏色看看的意思,鎮着臉說道。
“回驛丞,昨日這位賈二爺來到驛站之時說是馬車裡極冷,叮囑我等說是讓送了火爐和銀霜炭等東西上馬車……”
叫趙立的驛卒從人羣中站出來,低着頭說起昨日的情形。
“我……我給了銀子的,雙份!”
賈寶玉粉臉漲紅,有些底氣不足的說道。
“正是,賈二爺確實給了銀子,不過當時小的也說了,火爐和銀霜炭送上去不要緊,但是晚上的時候馬車上沒人,最好是將火頭壓滅,等到出發的時候再點着。
偏那位芳官兒姑娘說什麼也不願意,說是如果明天早上再點的話,早晨上車馬車裡根本就不暖和,還有煙火氣兒,非得讓小的看着一夜都不許滅。
小的雖然也眼饞那些銀子,但是要當差,又哪裡有時間整夜盯着那炭火,於是就囑咐賈二爺,說是如果不想熄火,就得讓人整夜的盯着,誰知道……”
趙立口齒很是伶俐,短短的一席話就將事情的始末交待清楚了。
這話一出,前廳諸人的臉色就有些怪異了,也不是因爲別的,實在是被這位叫芳官兒的給鎮住了。
雖說這幾年大陳也算是風調雨順,家家戶戶也有了一些存糧,但是畢竟都是有限的。
他們在驛站待了這麼幾年十幾年,雖說沒見過幾個一品二品的大員,但是三品四品的還是不少見的。
可是就說這些各個地方的官員政要,他們也沒聽說過誰是這個做派。
沒有人待得馬車裡面居然還要點着上好的銀霜炭,爲了只是第二日上車的時候沒有煙火氣。
嘖嘖,要知道,這銀霜炭可真是價格不菲啊,據欽定《某會典》記載:“每白炭千斤,準銀十兩五錢;黑炭千斤,準銀三兩三錢。”
這裡的白炭就是銀霜炭,每千斤就是十兩五錢,要知道劉姥姥一家一年的嚼用才二十兩。
“賈少爺,這位芳官兒可是您的姨娘?”
楊驛丞這會兒也有些理解迎春了,側眼看了一眼寶玉,語氣略略帶着一絲諷刺。
他這也算是明知故問,剛剛趙立已經說過了,叫“芳官兒”的“姑娘”,那就指定不是姨娘唄,說好聽點兒是“預備姨娘”
說難聽點兒就是一個“爬牀的丫鬟”,就是這樣的貨色,居然提出了這樣的要求,而且還被這個貴公子給採納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這丫鬟的身價說不定都抵不上這些銀霜炭。
“不……不是,芳官兒是……二姐姐,我讓柳家的盯着的,誰知道她半夜裡偷懶,自顧自去睡了,這才惹出這樣的事情來,二姐姐……”
賈寶玉羞得滿臉通紅,這事情做是做得,但是真的說不得,畢竟這大房公子房裡有幾個教引丫鬟使得,但是縱得丫鬟不知天高地厚就是笑話了。
“……”
迎春只當做沒聽到,眼巴巴的看着楊驛丞,一副什麼都不懂,盼着他做主的樣子。
“柳婆子呢,讓人將她帶上來。”
楊驛丞輕咳一聲,無奈的瞟了迎春一眼,對着趙立等驛卒說道。
柳婆子很快就被帶了上來,她也沒想到,自己就是回去睡了一會兒,好好的馬車怎麼就被燒着了,跪在地上磕了頭,又見堂上人都盯着她看,心裡不安極了。
再一晃眼看見了寶玉,簡直像是見到了救星一樣,一個箭步就衝了過去,抱住寶玉的大腿就開始哭訴起來:
“二爺,二爺,可真是嚇死老奴了,不知道哪個糟心爛肺的東西,非說您讓我去守着馬車,我不過是回去拿了點東西,那馬車突然就燒着了,二爺啊,這幸好是媽媽我沒在馬車上,要是我真的出了什麼事情,我們家五兒可怎麼辦啊……”
她倒是乖覺,知道自家姑娘和芳官兒交好,又得了寶玉的眼,只拿着五兒說話,根本不提自己的錯處。
這也是在座的人都知道怎麼回事,要是不知道的話,還以爲真的是被誰陷害了呢。
“二姐姐,我聽下面人說,不過是燒了我常用的車子,沒什麼大事,要不……要不就算了,五兒身子弱,要是柳媽媽……”
賈寶玉果然被說動了,期期艾艾的對迎春道。
“寶玉,二姐姐自然是願意息事寧人的,不過你看……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而且你不會覺得,只把柳婆子一個人交出去這事情就解決了吧?這裡是驛站,是官家的地方。
着火的又是驛站的馬棚,這麼說吧,着火的事情要是交不出一個罪魁禍首,不止你我,只怕我們榮國府都吃不了兜着走。”
迎春將他拉到一旁,小聲的說道。
“怎麼會?”
賈寶玉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寶二爺,這可不是我們姑娘唬你,驛站是做什麼的?
往小的說是送各地的公文文書,往大了說那是送軍情急報的。
這也是我們趕得巧了,驛站沒有什麼要緊的軍情急報,要是真的被我們趕上了,這耽誤軍情的責任……”
金寶受不了他的白目,將事情揉碎瞭解釋給他聽。
“二姐姐,那……柳婆子真的不成了?”
賈寶玉的世界觀再一次被刷新,看着迎春囁嚅道。
“柳婆子?我的傻弟弟,你還有時間管柳婆子,真有那個時間。你還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個兒吧,這事情可不是一個柳婆子能交待的,別說芳官兒,就是你,只怕也得……”
迎春見他被嚇住,加大力度嚇唬道。
“二姐姐,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不我去求求那兩位“官爺”,他們是戶部的官員,能不能……”
賈寶玉被嚇壞了,惶惶然的說道
“能不能什麼?寶玉,你如今也是大人了,凡事要多想一想,人家戶部的官員和咱們是什麼關係?能聽咱們的?”
迎春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那怎麼辦?二姐姐,要不……要不把芳官兒也交出去?”
賈寶玉眼淚都被嚇出來了,帶着哭腔提議。
“這得看大人怎麼說,寶玉啊,你放心,就算是你被扣在驛站,二姐姐我也一定想辦法把你撈出去。”
迎春心裡對他更鄙視了,這就是什麼“美玉無瑕”,呸,明明都是瑕疵。
膽小,懦弱,媽寶男,推別人擋木倉,提起褲子不認人……簡直就是呵呵噠。
不過這樣也好,臨睡前還想着怎麼把他甩掉呢,眼下不是就成了麼。讓楊驛丞找個屋子,把賈寶玉關上一段時間。
最好就跟之前元春弄的那樣,讓他種地,拉磨,自給自足唄,想想就覺得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