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仲夏,是御離王朝的最受盛寵長公主,在衆多皇子公主之間父皇最疼愛我,甚至比太子哥哥還受寵。
那一次外邦進供了一刻夜明珠,極圓潤透亮,將整個大殿照得像白天一樣,太子哥哥很喜歡,我也想要,父皇當着所有外邦來使的面把它賞給了我。
至此之後,所有人都知道父皇把我看的比太子哥哥還重要。
父皇很少去後宮,天天呆在勤政殿裡批改奏摺,整個宮裡只有我去找他纔不會被攔下來,因此後宮裡的女人對我特別殷勤,然而他們卻在背後罵我,罵我的母妃是狐狸精,死了也要把父皇的魂勾走,罵我是小狐狸精。
當我的貼身女使告訴我的時候,我一點都不在意,因爲我知道只要我想,我可以立即把他們抓進大獄,他們也只能在背後罵我了,轉眼還不是會眼巴巴地湊上來嗎?鴻鵠會在意幾隻螻蟻嗎?所以這種事情一點也沒必要在意它。
明姝是我的夫君,瑜代表像玉一樣的美好品德,他也的確像他的名字一樣,公子如玉陌上無雙,笑容如秋中之月如曉春之花。
我猶記得那次郊外踏青,我帶着侍女偷偷跑出宮去,郊外的桃花林果然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我開心地鑽進人羣,沒想到轉身就和侍女失散了。
我自小如珠如玉地在宮裡長大,從沒有遇到這種情形,一時間驚慌失措,卻聽見耳邊傳來悠悠的笛聲。
我轉過身去,只見一位白衣公子手持玉笛踏着輕舟自桃花溪順流而下,風吹落桃花飛舞,連挑花也眷戀他的容顏,他對我笑着說,“姑娘怎麼一個人在此處,可要我幫你尋找家人?”,他的笑容是我今生見過最美好的風景。卿卿公子見之一面,令我魂牽夢縈,誤我終身。
哪怕當我葬身火海,時至今日,我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笑容的確是最美的,哪怕他看向我的眸子淡漠極了。
回到宮裡,我立刻跑去央求父皇招他爲我的駙馬,父皇大笑,寵溺地說我長大了,要我不要着急,回去等着,明日就招他進宮做我的駙馬。我在自己的宮殿裡等着父皇的消息,有時候想着想着紅霞就飛上了臉頰,心裡像有條小鹿在亂撞,又期待又緊張,我當時想着,就算他要她的命她都甘之如飲。
可是,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寧願不要什麼駙馬,只求父皇平安,可惜,一切都晚了。
兩個月之後,父皇爲我舉辦了一場最盛大的婚禮,十里紅妝如流水一樣擔進我的公主府,大紅的燈籠掛滿了整個都城,外邦使臣紛紛進京送來賀禮,他們都說皇后大典也不過如此了。
我坐在新房裡,等着那個人掀開我的紅蓋頭,到時候我就衝他笑,一定要把我最美的一面呈給他看,千盼萬盼卻等來他喝醉酒不省人事的消息。
成親三載,我只見過他渺渺幾面,他太忙了,父皇原本想給他一個閒職,如同其他駙馬一樣,但是我見不得他失落的神色,遂進宮央求父皇,父皇不忍讓我傷心便讓他任戶部侍郎一職,沒想到他卻屢有建樹,漸漸地父皇對他委以重任。
後來我想起這件事,恍然大悟,原來他一開始就是利用我,不然他一個小官家的庶子,儘管再容貌出色智計無雙,又如何能在弱冠之年便高官厚祿?
誠治二十三年,幽都以南發生洪災,大水淹沒了數十個郡縣,浮屍千里慘絕人寰,父皇每日召集全臣尋找辦法,熬得頭髮都白了,可是上天似乎不給人活路。
洪水終於褪去,瘟疫卻橫生,剛躲過洪災的百姓又面臨可怕的瘟疫,一時間城裡十室九空,原本繁華的城鎮雜草叢生,寂靜的空氣裡偶爾只有運送屍體的木車行進的聲音,車輪轉動的“咯吱咯吱”聲在這座空城裡淒厲的好似鬼魂索命。
大概是我御離王朝的氣數已盡,匈奴乘機攻打我朝邊境,勢如破竹,不久就已經到到秦嶺關外,關內便是我朝都城,都城人人自危,父皇急得頭髮全白,一口鮮血噴在御案之上。
父皇病重,在這危急存亡的時候,我的夫君明姝毛遂自薦領兵出戰,朝中無人父皇不得已只能同意。
翩翩公子世無雙,我怎麼捨得我的夫君捨身冒險,但國之不存毛將焉附,何況我本是大長公主,焉能如此自私,只能眼睜睜看着我文質彬彬的夫君上了戰場。
父皇病重,我入宮服侍,想着若是他死在了戰場那我自當陪他去。沒想到卻在宮中聽到他獲勝的消息,我欣喜若狂。
短短四年,他擊退匈奴,識才善用任人爲賢天下安定,掌管天下兵馬大權,權勢滔天。
我當時只顧着高興,沒有注意到父皇驚疑不定的神色。
現在想想,一個人怎麼可能轉變得這麼大,一個文質芊芊的清雅公子怎麼上得了戰場,兵法了得平定外敵?除非他一開始就自己的真實面目隱藏起來。
他回京之前天還未亮,我就站在城門口翹首以盼。
終於看到他了,他比四年前黑了瘦了,臉上平添一道疤痕,我心疼得心尖都在顫抖。
不等我上前,就看到一名女子自他身後探出頭來,兩人竟然共乘一匹馬,那時他臉上的笑容我從未見過。
他終於到了我面前,雅緻的臉上一片淡漠,那個女子卻巧笑倩焉地叫我姐姐,按照我以前的性子必定給她一巴掌,然而此時我站在他馬下卻心酸澀得說不出話。
他要納那女子爲貴妾,父皇大怒,可是如今朝堂之上無人出他其右,父皇也拿他沒辦法,他還是是納了那女子,在他之前從沒有駙馬納妾的先例,我的心已經痛得沒有知覺了。
那一天終究是到了,皇宮燈火通明,刀光劍影,到了後半夜羽林衛已經全軍覆沒,太子哥哥從牆上一躍而下,祭奠了即將傾覆的御離王朝。
大殿上,父皇坐在龍椅上與明姝對恃,父皇已經垂垂老矣,而他卻正當盛年。
父皇苦笑一聲,“呵,沒想到我御離王朝會敗在我手上,終究是天不予我御離,天不予我司家啊!”
明姝臉上再沒有了如中秋之月的溫潤笑意,他的臉上面無表情,眼睛裡淡漠得好像所有死在他面前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
起伏,淡淡地看着父皇。
士兵上前就要抓住父皇,父皇掩嘴咳嗽了幾聲,年老的聲音道,
“且慢,天子有天子的死法,怎可刀劍加身,”起身看了看周圍,看向龍椅上方的橫樑道,
“此處甚好,朕懸於此處,自門而入、自窗而窺者,一望之下,頓生蒼穹豪邁之感,妙合畫裡,朕是御離王朝最後一位君主,理當如此。”
很多人都不記得了,父皇年輕時也曾平定四方,從不缺乏魄力,他說着抽出腰帶,踩在御案之上將腰帶繞過橫樑自縊而死。
明姝轉過身,腳步聲像踏在在場的人心上一樣,衆人皆膽戰心驚地不敢擡頭,只聽他淡漠地說,“以皇帝之禮葬入御離王朝皇陵。”
蠢笨如我,也發覺了都城裡不同尋常的氣氛,皇宮離我的公主府不遠,我能看見那邊燈火通明,聽見刀劍相交之聲,終於我聽見了一聲鐘響,那是皇帝逝世才能敲響的鐘聲,我知道,父皇死了,被我的夫君逼死了。
公主府燃起了大火,我要讓大火把我燒死,我要陪我的父皇和我的兄弟姐妹一起祭奠我們的御離王朝,我還要把對明姝的一顆心也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