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洞破了我所有暗藏起來的小心思似的,陳道偉說:“呵呵,林四四,我猜想,你肯定很想知道爲什麼餘明輝和蕭炎徹底鬧翻吧?過幾天,等小灰灰康復了,你過來我辦公室找我,我細細給你說。隨時恭候你。”
我盯着這條短信看,看得入神,我總覺得陳道偉那“呵呵”兩字,像是冷笑,我甚至還妄圖透過這條短信裡面暗含着的意味去窺見陳道偉的真正心思,卻終是一無所獲。
就在我愣神間,餘明輝冷不丁來了一句,說:“林四四,我知道我現在沒有資格去管你要和誰交朋友,但是陳道偉,你要注意着點,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麼簡單,他的心思難猜,他的行事作風也很怪異,你或者應該離他遠一點。”
然而,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麼能趨於簡單?
而你餘明輝一副看人很準很厲害的樣子,怎麼就沒看出趙小寧是個心機婊呢?還一口一個小寧小寧,去你大爺的小寧,去你大爺的朋友搭檔!
最終不想對這個話題發表任何的意見,我最終抿着嘴,不再說話。
餘明輝大概是爲了緩和氣氛,他又說了幾句話,可是我確實不知道該怎麼樣接下來,我只得繼續沉默,他有些自討沒趣訕訕笑笑,最終也就此沉寂下去。
接下來的好幾天,餘明輝一直沒有回去,他準時準點地給小灰灰和我帶吃的過來,又忙前忙後安排專家給小灰灰檢查,因爲有他的操持,我確實輕鬆不少,等到醫院方確定小灰灰可以出院時,我沒有像以前那樣一下子瘦掉五六斤,只是下巴稍微尖了一些。
出院的時候,是李菁過來載的我和小灰灰,她對餘明輝的敵意少了一些,但是她也沒啥好臉色,我剛剛抱着小灰灰上車,小灰灰還在朝餘明輝熱切地揮動着小手,李菁就衝小灰灰說:“小灰灰兒,得了坐好了,菁菁阿姨得開車了。”
她隨即把車門關上了。
隔着茶色的玻璃窗,餘明輝的輪廓在我的眼前模糊一片,我正要把臉擰過去不再看他,小灰灰忽然萬分激動地伸出小手去拍窗,他說:“媽媽媽媽,餘叔叔在外面,開窗,你快開窗!餘叔叔不開心,我要逗他開心。”
小灰灰實在是太過急切,他的小臉都漲得有些通紅。
即使這幾年丁展波跟小灰灰玩得再好,小灰灰在面對丁展波的時候,也不曾表露出那麼熱切的心情。
我之前,在剛剛看到小灰灰對餘明輝展露出來的極大排斥時,我在心裡面有些鄙夷地嘲笑那些專家得出的所謂父子母子連心之類結論,我覺得那些專家高估了這些維繫,而現在,我發現我低估了這些血脈之間的維繫。
心裡面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我把車窗給搖了下來。
小灰灰隨即朝餘明輝伸出他的小手,他像個大人模樣,有板有眼地向餘明輝發出邀請,他說:“餘叔叔,你要不要到我家來做客,我媽媽做飯,我給你發三個小紅花。等你湊夠了五個小紅花,就能升級了。餘叔叔,你要不要來,要不要來嘛?”
餘明輝的大手隨即去抓住小灰灰那隻小小的手,他把小灰灰的小手完完全全地團住,他看了看我,眼眸裡面全是小心翼翼的試探。
我有些心軟了。
當然我把這個心軟,歸結於我對小灰灰心軟。
於是我說:“既然小灰灰邀請你了,你就來吧,多個人多雙筷子而已。”
餘明輝的眼睛裡面隨即閃爍出奪目的光芒,他忙不迭地點頭說:“好好好,我馬上去開車跟上。”
等到把車窗搖上之後,李菁怕小灰灰聽懂,她用生硬得不太流暢的粵語跟我慢騰騰地說:“林四四,昨晚丁展波跟我聊了聊,我也大概知道了來龍去脈,就算這是一場誤會,姓餘那個傻逼沒啥大錯也好,但是畢竟四年長長,人是會變得,我希望你想要給這個男人機會,是因爲你們之間還有一起把生活過好的可能,而不是因爲孩子而作出妥協,因爲小灰灰需要一個爸爸,所以你要作出妥協。你也要確定,姓餘的那個男人,是想要你林四四成爲他的妻子,成爲他願意一生攜手的人,而不是因爲他要爭取小灰灰這個兒子,所以他不得不把小灰灰的媽給收了,如果你們僅僅是因爲小灰灰而決定再一次走在一起,那要多可悲有多可悲,我不希望你再去過那種可悲的生活。林四四,你想想你生小灰灰那陣大血崩,醫院給你下了多少病危通知書,你想想你輸了多少血才撿回這條小命,你想想你熬夜做衣服給小灰灰,不小心把指甲壓碎了,去醫院處理傷口甚至不捨得花錢打麻醉藥痛得眼淚直流,你想想你熬夜上火五塊錢的涼茶都捨不得買,扁桃體炎痛得說不出話爲了省那十幾塊藥錢含了多久的鹽水,再想想你爲了孩子奔波在路上,去夜總會陪酒被這樣那樣的男人摸,你想想你單打獨鬥熬過的那些苦日子,一定要好好想清楚。這幾年,他要下定決心把你揪出來,怎麼可能揪不出來。你別聽那些男人的一面之詞,也別看他們說情話時候那一往情深的死樣,情話是個人都會說,沒付諸行動的都算是狗屁話,你得看他表現。他表現不好,你可以直接判他出局,他表現好,你再摸摸自己的心,你想不想,你要不要,再去決定。就算你林四四最後對他的表現不滿意,沒給他機會重頭來過,你都那麼辛苦熬了那麼多年,小灰灰就算以後長大了,他那麼懂事,會體諒和諒解你作出的所有決定的。”
小灰灰除了聽懂自己的名字,那是一句也聽不懂,他用手來摸我的臉,軟綿綿地說:“菁菁阿姨叫我,有什麼事嗎?”
我回摸小灰灰的臉說:“沒什麼事,我跟菁菁阿姨有事要聊,小灰灰要乖。”
小灰灰很是乖巧地用小手捂住了嘴巴。
我這才騰出空來應李菁,我說:“嗯,我知道。”
李菁冷哼了一句,繼續用粵語說,卻是按照普通話的說話習慣,一板一眼地說:“你知道個屁,腦袋缺根弦,沒結婚就幫男人生什麼孩子!我覺得不管一個男人有什麼理由,他四年間沒盡到任何責任,這事都不值得過早原諒。你得看他後面的表現,看看他到底是爲了孩子,還是因爲他非你不可,纔要回頭的。那麼老大不小了,別整天情情愛愛的。老孃告訴你,那些情啊那些愛啊,就是放狗屁!你被狗咬過一次,後面就醒目點,別再給咬第二次,不然你就算被咬死了,老孃也只會覺得你活該!”
知道李菁是口硬心軟爲我好,我繼續嗯了一聲說:“好,我明白的。”
李菁又是冷哼一聲,她忽然話鋒一轉:“還有林四四,人總有犯錯的時候,丁展波這四年以來也挺煎熬的。撇開別的不說,也不是哪個男人都願意在一個無望的人身上,投放自己四年光陰的。人生真的沒有多少個四年。你吧,可以原諒就原諒他吧,他很煎熬,說不定你原諒他,他後面能逃出生天,開始新的一輪生活。他想打電話給你的,但是不敢打。”
這幾天我在醫院照顧小灰灰,等到小灰灰睡着的時候,我會回想很多事,這些事就像一場夢那般,夢裡面不僅僅有李菁對我的一路扶持,更有丁展波與我一路的並肩同行,他即使對我的生活犯下過大錯,可是他也爲自己的錯誤付出了代價,將自己的四年青春無怨無悔地消耗在我的生活裡面,我又何必要去苛責和強求,他要當一個聖人呢?
於是,順着李菁這些話,我絲毫不敷衍,忙不迭點頭說:“好,我改天給他打個電話,該說清楚的說清楚。”
李菁也不是那種羅裡吧嗦的人,她眼看着話說得差不多了,她說:“你休息一下吧,我的廢話到此爲止。”
回到家樓下之後,我看看也快到晚飯的點了,我就讓李菁帶小灰灰上去,我去買菜。
我們剛剛分配好工作,餘明輝就從車上下來了。
我原本打算讓餘明輝跟着李菁小灰灰一起上樓去,但是李菁卻一臉嫌棄地說:“拉倒,你讓他陪你去買菜,我看到這人我神煩,會想砸東西,我怕沒你拉住我,我會把你家裡砸了。”
氣氛又變得有些尷尬。
好在餘明輝絲毫不介意,他笑笑應:“也好,我陪林四四去買菜,還可以幫忙拎一下,還可以人盡其用。”
這個不算幽默的小幽默,倒是扳回了些少氣氛,我趕着去買菜,就不再執拗。
然而,就買菜的時候,我的心忽然變得澄明瞭一些。
因爲上次我帶着小灰灰和陳道偉去菜市場買菜,當時我一手牽着小灰灰,一手提着菜,我拎得很是吃力,但是陳道偉從頭到尾神淡氣定地跟着我們走,我沒開口讓他幫忙拎東西,而陳道偉也沒主動說要幫我拎。回到家後,那些塑料袋把我的手勒得起了血痕,我切土豆絲時,陳道偉看到了,他還調侃說我真夠弱不禁風的,拎個菜還能把自己的手勒破皮了。
而現在,我和餘明輝出來買菜,我不過是買了一塊姜,我正要拿過來拎在手上,餘明輝隨即伸手去撈住,他自自然然地說:“我來拿我來拿,你皮薄,小心被勒傷了。”
從菜市場出來之後,餘明輝兩隻手提着滿滿當當的東西,而我兩手空空,我想着小灰灰跟我一樣喜歡吃橙子,我就在菜市場門口那裡,稱了五斤橙子,打算給小灰灰打果汁喝。
付完錢之後,我正要去拿,餘明輝又搶了過去,他說:“我來拿,這太重了,怕勒着你。”
那個賣水果的大媽長着一顆八卦的好心,她說:“妹子,你找的男人靠譜,懂得疼人。“
我跟這個大媽不認識,我不可能想要花幾個小時,跟她細細說清楚我和餘明輝之間那亂到不能再亂的關係,於是我笑笑,默不作聲,轉身衝餘明輝說:“走吧。”
回到之後,我剛剛把門打開,小灰灰忽然朝着我們這邊撲過來,我以爲他要抱我的大腿,誰知道他一個熱切地撲過去,抱住了餘明輝的大腿,他仰起臉來朝着餘明輝璀璨地笑:“餘叔叔餘叔叔,我給你貼小紅花。”
李菁站在前面一點,她與我對望了一下,我們兩個人,最終各懷心事地收回了視線。
我做飯的時候,餘明輝抱着小灰灰在大廳玩,而李菁則走過來,她把我家裡那個用得挺久的鍋鏟砸得叮噹響,我真怕她把鍋給我砸出一個大窟窿,我只得放下手上的香菜去抓過鏟子,我說:“你丫的出去,別把我做飯的傢伙給弄壞了。”
李菁往洗手間那邊退了一步,她忽然有些恨恨地說:“林四四,你兒子跟你一樣沒良心。我來那麼多次,他都沒那麼熱情跑過去抱我的大腿。”
我不禁啞言失笑:“李菁你腦子進水啊,跟一個小孩子較勁。”
李菁盯着我看,過了一陣後,她壓低聲音狠狠罵:“林四四,你傻逼啊!你以爲我真的那麼計較那麼膚淺啊!我是看小灰灰這樣,心裡面難受!差點就想慫恿你原諒那個人渣,給小灰灰一個正常的家了!”
我張了張嘴正要應話,李菁又擺了擺手說:“不行不行,太容易得手,男人肯定不懂珍惜,林四四你還是先把持一下。雖然他長得是比丁展波帥那麼一丟丟,但是你也得努力把持一下。”
我看李菁糾結得跟什麼似的,心裡面覺得很暖很感動,但是我天生不是那種矯情的性格,我和李菁之間那些友誼,確實也不需要彼此太多矯情的表達,於是我推搡了她一把說:“得勒,你就別爲我瞎操心了,你再操心下去,頭髮都要白了。你出去坐着看電視,我給你做你喜歡吃的香辣雞翅,我多放幾把辣椒!”
李菁去看電視之後,我加快手腳搗鼓做菜,很快就開餐了。
吃完飯,李菁和餘明輝想要告辭的時候,小灰灰又是抱住餘明輝的大腿,他揚起小臉問:“餘叔叔,你什麼時候再過來看小灰灰?”
餘明輝俯身下去,他寬大的手覆在小灰灰的臉上,他說:“叔叔以後每天都過來接送小灰灰上學下課,好不好?”
小灰灰擰過臉看我,他滿臉期望:“媽媽媽媽,可以嗎?”
即使我能硬下心腸拒絕餘明輝的所有靠近,但是我無法對着那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眸,說任何一個不字,我怕這雙眼眸堆滿失落,怕這雙眼眸不再歡欣雀躍,於是我點了點頭,我說:“可以。”
他們走了之後,我給小灰灰洗了澡,把他哄睡了,正要去洗澡,房東的電話打過來了。
我看到房東給我打電話,纔想起不知不覺,又到了交房租的日子。
果然,我接起電話,房東就問我方便不方便,他等下過來收房租。
我看看口袋裡面現金的數額,想着上個月我那麼省着水電,估計也夠,於是我就讓房東過來拿。
掛了電話之後,我想着房東從他住的地方走過來,收到我這一戶,怎麼的也得十五分鐘,那我還不如先把垃圾提下去丟掉。
想到這裡,我隨即折返回去廚房那邊,把垃圾收了收,揣上鑰匙和門卡之後,就拎着垃圾下樓去了。
扔掉了垃圾之後,我迎着路燈往回走,我在快要上到門口的時候,突兀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個身影,在越過我家的門口,停滯了幾秒鐘,就蹬蹬蹬往樓上去了。
我生怕看錯,揉了揉眼睛,可是等我揉完眼睛,那個身影不見了。
整個過程,快得就跟做夢一樣。
我不得不懷疑自己最近太累了,所以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