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喝酒了的緣故,也可能是入戲太深,似乎是勢要將自己演繹成一個不折不扣的受害者,丁展波的聲音越提越高,到最後他簡直是聲嘶力竭,他扼在我脖子上面的手越來越用力,我的呼吸都變得不那麼順暢,可是我的恐懼感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的,在這一刻,我一點也不害怕這個傻逼男人失控起來,將我直接掐死了。
除了覺得意氣闌珊,那些厚重得如同大山一般的絕望,朝着我排山倒海洶涌而來。
這些絕望已經無關愛情。
我絕望的是,我當初怎麼那麼眼瞎,我到底是因爲了一個怎麼樣爛到絕頂渣到難以超越的男人,賠付上了自己的一生,支付了大半生的眼淚,也讓我的家裡人從此遊離浪蕩背井離鄉,因爲我付出了太多痛的代價。
一點兒跟他嗆的力氣也沒有,我甚至不屑於擡手甩他一巴掌解我心頭之恨,我就這樣毫無情緒地說:“丁展波,你要麼就從我的身上滾下去,要麼就痛快一點掐死我,到底要怎麼樣,你自己選一個。”
嗤笑了一聲,丁展波的臉上露出了冷冽的神色,他扼在我脖子上面的手鬆開,慢騰騰地從我的脖子游弋到我的臉上拍了兩下,他的臉湊得更過來,他從牙縫裡面擠出幾個字,他說:“我偏都不選。”
他說完,他將我不斷揮着的手按在地毯上,他的臉湊過來更近,他的聲音沉緩得如同從別處傳來那般,他盯着我,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林四四,如果我知道我們終有今天,那一晚我不會帶你去放煙花,而是帶你去賓館。”
他什麼好提不提,他跟我提那一晚!
這個男人,他到底是有多狼心狗肺有多恬不知恥有多三觀不正!他到底是哪裡來的厚臉皮和底氣!
我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特別想笑。
沒錯,我忍不住笑了。
很快我笑出眼淚來了。
是的我不僅僅忍不住笑,我也實在沒有辦法忍住自己那些奔流不息的眼淚,它們就如同那些決堤的洪水那般,洶涌而至,不斷地在我的臉龐上面沖刷着。
我變得更痛恨我自己。
我痛恨我那年年少無知,我痛恨我自己年少輕狂,我痛恨我自己把自己的青春錯亂交付,以致我無法在我最美的時光遇到餘明輝,以致我無法將我最好的自己交付給餘明輝,以致我無法心無旁騖地愛他敬他,有與他攜手一生的勇氣和底氣。
那種鈍痛得無可忍耐的感覺,我忽然疲憊萬分,我就這樣有氣無力地說:“要麼掐死我,要麼放我走,我沒心情陪你敘舊。”
一邊死死地鉗制住我,一邊用朦朧醉眼死死盯着我,丁展波的眼眸裡面忽然涌現出很多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他的聲音頹然變輕:“林四四,你知道我這幾年是怎麼過來的嗎?”
如果我在心裡面對他還心存幻想有着不可磨滅的愛意,那麼我可能會馬上反問他,那你又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嗎?
可是除了憎恨和厭惡,什麼都沒有了。
在被他禁錮得絲毫不能動彈的情況下,我冷冷瞪視着他說:“沒興趣。我現在有興趣的事只有兩個,你放開我讓我走,或者你掐死我。”
將我有些晃動的手狠狠按在地毯上摩擦了幾下,丁展波的眼睛忽然瞪大老大,他不自覺地提高聲音說:“林四四,告訴我,你和他到底什麼程度了!你和餘明輝那個孫子,到底到哪個程度了!”
毫無疑問,餘明輝是一個真正的爺們,而眼前這個恬不知恥的男人,纔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孫子!
懶得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我努力掙扎着想要挪動一下身體,看看能不能把硌着我的茶几挪開,我好從這個讓我噁心的男人身下鬆綁出來。
可是那些茶几慨然不動地林立在那裡,而騎在我身上的丁展波,他忽然瘋了似的湊過來,他的脣差點就觸碰到我的脣上面,好在我的酒意被痛和眼淚沖淡了一些,我還算反應迅速,我側了側臉,躲開了他的脣。
丁展波忽然笑了。
他冷笑着說:“林四四,難道餘明輝,他就沒親過你麼?按照你們那種膩歪程度,當街當巷的抱在一起,我想你們都睡過了吧?”
還沒等我回答,丁展波壓在我身上的大腿動了一下,他的手忽然從我的臉上游弋到我的脖子處,他揪了一下我的衣服。
我冷眼看他,提高聲音質問:“丁展波,你到底想幹什麼?”
就像是發了瘋似的,丁展波忽然不斷地撕扯着我的衣服,他一邊撕扯一邊冷笑說:“林四四,你別告訴我你一直守身如玉你還是處,餘明輝他壓根沒睡過你!你犯不着在我面前裝貞潔裝純裝矜持!既然你跟一個男人談,就會跟他睡,那我們當初談的時候還沒睡過,你也沒試過我的技術怎麼樣,不如今晚你就試試,說不定你覺得我比餘明輝強多了,說不定你還能考慮一下,回到我身邊來!你還是玩矜持是嗎?那我用強的,你會不會爽一點!”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面目有些猙獰,這些猙獰伴隨着他最後那句話,就像一把撬開我記憶的大門的鑰匙,我的腦海裡面開始飛速地閃過那些讓我應接不暇的畫面,還有那天早上那場淋漓大雨,那些觸目驚心的血跡,身體裡面難以消弭的疼,以及對着我指指點點的圍觀羣衆。
這些突如其來跳出來驚擾我的回憶足以讓我瘋狂,這促使着我使用了渾身的力氣去掙扎騰了一隻手,而我就是這樣不管不顧地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狠狠地往丁展波的臉上甩了一巴掌,我幾乎是衝着他吼:“老天爺是眼瞎了還是怎麼了,它怎麼不讓你這樣的人渣趕緊去死!它怎麼不把你這樣的人渣收回去!它爲什麼要讓你這樣的人渣活在這個世界上!到底爲什麼!”
隨着那聲清脆的聲響,丁展波怔然了一下,他禁錮着我的力道微微鬆了一些,我瞅準機會把手伸上去在茶几上摸索了幾下,總算抓住了一個空杯子。
我把那個杯子砸碎了。
那些玻璃碎片應聲散開,有些落在我的臉上,有些落在我的脖子裡面,我完全不管不顧,直接握着那個尖銳的柄子,抵在了丁展波的脖子上。
我不知道我用什麼表情對着他,我難以想象我自己的表情,但是毫無疑問,哭着笑,是很詭異的。
而我確實就是那麼詭異地看着他,我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你敢再撕一下我的衣服,我就敢捅你一下。你可以試試,是你手快,還是我的手快。”
我以爲丁展波會利用他男人的體力優勢再一次將我禁錮住,可是他卻停下手,一動也不動地呆着,他接上我的視線,與我沉默着四目相對。
在沉默的僵持對峙裡面,丁展波的眼眶突兀地紅了。
他苦笑了一下,他說:“好吧,林四四,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們會有這樣敵意着的今天。”
握着的玻璃柄子抵得更深,我冷笑:“我也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在凌晨把我丟給幾個醉漢,任由我給他們糟蹋的,任由我獨自承受所有代價和苦果,自己轉身就能出國風流快活風光無限的人,今晚竟然演技如此超羣,先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樣對我抨擊質問,再是一副舊情難忘的熊樣和我敘舊。丁展波,面對你的厚臉皮,我真是自愧不如。”
像是被蟲子蟄了一下似的,丁展波渾身顫抖了一下,他不自覺地往我這邊傾了傾,那個抵着他的玻璃柄子就這樣扎進了他的脖子裡面。
那些鮮紅的血,順着透明的玻璃慢慢溢出來,我被這些鮮紅弄得觸目驚心,一個慌張,急急地鬆開了手。
那個柄子從丁展波的脖子上面掉下來,先是掉在我的身上滾動了幾下,然後慢騰騰地從我的身上滾過去撞在茶几的邊緣上,發出脆生生的聲響。
像是被這樣的聲響拽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一樣,丁展波惘然若失地看了看我,他再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從我的身上半爬着坐到沙發上。
我在得到鬆綁之後,扶撐着茶几的一角也爬着坐了起來。
跌跌撞撞地忍着膝蓋的劇痛,我再一次借力站起來,搖搖晃晃想要往門那邊衝去,我的手腕卻又被丁展波重重扼住,他似乎作勢又想要拽我一把。我差點又因爲慣性摔下去了。
就在這時,門外有個不知道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的悶聲,緊接着,門被從外面踹開了。
在酒精混合和眼淚的沖滌下,我的視線確實還有點兒模糊,但我還是能分辨出從門那邊衝過來的人是陳道偉。
他如同一陣風似的撲過來,他幾乎是將丁展波的手狠狠地從我的手腕上摘開去,將有點踉踉蹌蹌站不穩的我扶着站穩,他的聲音清晰地落入我的耳朵裡面。
他說:“林四四,你還能自己走吧?可以的話,我就不扶你了。”
我強忍着膝蓋的劇痛,正要點點頭,丁展波已經站起來輾轉移動到我們的前面。
他看了看我,再轉而盯着陳道偉問:“你是誰?你怎麼在這裡?”
陳道偉的手依然借力般地讓我扶着,他散淡地應:“我是誰不太重要,至於我怎麼在這裡,是因爲我有個朋友在你家裡,所有我把你家的門鎖撬了,就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