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太遠,我看不到林至誠的臉,但是讓我欣慰的是,他沒再囉嗦,而是在上面搗鼓了一陣之後,一彈一跳地進行繩降了。
剛纔自己在做這些的時候,我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在下面看着林至誠這樣,我看得毛骨悚然,心差點跳到了嗓子眼裡面,止不住的緊張,手心裡面沁出了一層的虛汗。
這個過程明明只有差不多五分鐘,我卻感覺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直到林至誠掏了軍刀把纏在身上的繩子割斷,我才晃過神來。
我急急地奔向他的揹包,抱起來就滾回來拽着他的手說:“我們走!”
林至誠一邊跟上我的腳步一邊將我手上的揹包接了過去,我們才跑出去不到十米,就聽到後面傳來重物滾下地的聲音,我們回頭去看,就在我們剛纔繩降旁邊的那個缺口處,有大大小小的石頭跟泥土混着雨水滾了下來。
我看得心裡面發顫,腿腳都有點軟了,但是林至誠卻飛快地拽起我一路狂奔。
我們大概跑了二十分鐘,才跑到了一塊還算大的空地上,林至誠似乎耗盡了所有的體力,他把揹包往草地上面一丟,隨即仰面攤開四肢倒在草地上,他隨手摸索了兩片樹葉蓋在眼睛上面,然後安安靜靜任由雨水拍打在他的臉上。
我遲疑了一下,最終挨着他,學着他那樣攤開四肢倒在地上,也找了兩片葉子蓋住眼睛,我這才發現原本這樣躺着淋雨還是挺好玩的。
那種撿回來一條小命的心情也很複雜,我不得不淋着雨檢討一下自己,是不是玩戶外玩的有點兒大發了。
檢討完之後,我又很疑惑爲什麼兩年不見的林至誠會在那個時候跟個神仙一樣的出現,救我在水深火熱之中。
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開口問:“林至誠,你怎麼在山上?”
我的聲音挺大的,但是他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絲毫的迴應都沒有。
我的腦海裡面,忽然浮現了剛纔我在危難之中抓住他的手就跑的場景,而現在在心情平復了之後,自覺尷尬,他沒回應,我就沒再搭訕了。
接下來是漫長的沉默。
大概過了十分鐘之後,林至誠這才緩緩地開口說:“我一路在你們後面,紮營的地方就離你們原來的營地大概二十米。”
我愣了一下,他那話的意思似乎說是跟着我們,但是他又沒有明確說,我有點不確定試探地問:“怎麼那麼巧啊,在我們後面,嘿嘿,挺巧啊。”
林至誠又沉默了。
我覺得有點兒自討沒趣,就摘掉眼睛上面的樹葉坐了起來。
林至誠也跟着坐了起來。
緊緊靠着那個防水頭燈的光線,我看到他的臉色有點兒嚴肅,他忽然跟個政教處主任那樣說:“你知道你犯了什麼錯嗎?”
他的語氣一下子認真起來。
我隔着雨水望了他一下,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正當我晃神,林至誠又是嚴肅地說:“說話!”
他剛纔才救我一小命呢,就算他兇一點,我也認了,我把頭低下去,好半天才說:“我應該跟上隊伍,我不應該掉隊,我方向感也不好,總之錯得離譜。”
我不敢看他的臉了。
當一切的慌亂遠去,我在面對着這張思念已久卻不敢胡亂再去打擾的臉,不敢再多看,我怕我控制不住的紅了眼眶。
而林至誠,在我的話說完之後,他忽然嘆了一口氣說:“以後你可以找點別的愛好嗎,別動不動就玩那麼危險的東西。”
我一緊張就會把兩隻手擰在一起的壞習慣又犯了,我把兩隻手緊緊地擰成一團,有點不自覺地結巴說:“額,其實,不下雨,雨的話,這個說很輕鬆的拉練,我們會走到海岸線去,然後去看日出。今晚是特殊情況。我們沒有想到會下大暴雨。”
林至誠盯着我看了一陣,沒再接話,他轉而把綁在揹包上面的帳篷拿出來,然後在我詫異的眼光中支了起來,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把從揹包裡面翻出一小袋用防水袋包着的東西丟給我說:“你去把衣服換了吧,這樣會感冒。”
我還有遲疑,林至誠隨即恢復高冷,他說:“我讓你去你就去。”
我帶着一身的雨水鑽進帳篷裡面拉上門,把雨衣脫掉之後,才發現裡面果然全是溼透了。
沒再扭捏,我把那些溼透的衣服脫了,把林至誠給的胡亂套上拉了拉,看着也就那樣了。
在出去帳篷之前,我又把雨衣給套上,然後把自己的衣服裝到袋子裡面抱着。
我出來了之後,林至誠沉默着把帳篷收了起來。
他又把我手上的溼衣服收了去塞到揹包裡面。
做完了這一切之後,他說:“我們走吧。從這裡走到外面的國道,大概需要20分鐘。”
因爲有了林至誠的陪伴,哪怕這一路全是黝黑黑的遠景以及越來越大的雨,我卻從來沒有的安心。
可是我也覺得傷感。
他就在我面前,他就在我身邊,但是我卻喪失了擁抱他的資格。
那一年離婚的情形終於如同遇到了春天而復甦起來的草叢一樣,在我的腦海裡面喧囂着吞噬我。
那一晚,在我跑進去洗手間捂住嘴巴痛哭流涕之後,在所有痛定思痛的冷靜之後,我覺得就算就此糾纏一生我也認了,就算相互折磨這麼一生我也認了,就算再一次千瘡百孔滿目瘡痍痛徹心扉我也認了,就算他後面帶我去的不是天堂而是地獄我也認了。
我帶着一臉的眼淚奔向林至誠,我狠狠地擁住他,可是他的懷抱卻變得冰冷,他變得異常冷清:“抱完這最後一次,我肯定會放你自由。”
所謂不作不死,說的就是我這樣可悲的人兒。
在後面的離婚鬧劇裡面,林至誠忽然變得無比堅定,他甚至在給我拿過來的協議書上面,就先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甚至在簽上自己的名字之後,就率先收拾了他的行囊。
他把他的衣服,以及所有的生活用品有條不絮地收拾整齊,他還要帶走了陽臺上面的那一排冰涼的薄荷,他甚至也要帶走了那一年那一枚枯黃的草戒指。
在外面的蒼茫夜色裡面,林至誠拉着兩個很大的箱子,他走向電梯的時候頭也不回,帶着一些義無反顧的味道,我在那個時候站在門口那裡,茫然若失,無聲地掉了很久的眼淚。
往事那麼清晰地涌上心頭,那一天發生的一切還猶如歷歷在目,他的話我的哭如同還響在耳畔,卻依然抵不住這似水流年歲月蹉跎。
而現在的我們,如此疏遠客氣與陌生。
我就懷抱着厚重的心事在這樣的洶涌大雨裡面,這樣小心翼翼地跟在林至誠的後面,一腳一蹬甩起無數的水花。
可能是心都放在了他的身上,我走得有點心不在焉,他好像在前面跟我說了什麼,但我卻一點都沒有聽清楚,於是上前了一步。
也就是這麼一步,我一下子被一個水坑勾住了腳,身體直挺挺的就往前倒。
也就是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林至誠伸手過來穩穩地將我接住,雨水依然迷離了他的臉,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看出了他的神色裡面有嗔怪的味道,他說:“剛纔不是提醒你有水坑了嗎?怎麼還是這樣毛毛躁躁的,讓人不省心啊。”
我正要說話,才發現林至誠的手正抵在我的胸部上面。
他也發現了。
他很快將我扶正拽出來,又看了看我的腳有沒有受傷,做完這一切之後,我們都很是尷尬,一路無話。
好不容易走到國道的某一個出口處,卻因爲有點晚了,等了快二十分鐘才截到了一輛的士,我們溼漉漉的,林至誠挨着我坐下了之後,那個司機一看我們這樣的陣勢,很是勉強地說:“你們這樣子,把我的車都給弄溼了。”
林至誠瞥了他一眼,他淡淡地報上地址,然後又是說:“我們站在這裡二十分鐘了都沒車,我還帶着女孩子,你最好不要拒載,而我也會給你加洗車的錢。”
出租車司機遲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與林至誠的目光對峙熬不住了還是怎麼的,車很快飛馳起來。
在雨水籠罩着的外面,景色黑沉沉的斑駁成一團,我卻執意擰着頭看着,半響才問:“你怎麼報的是我住的地方?”
林至誠將壓在大腿上面的揹包往這邊的空間挪了挪,在觸碰到我的時候又移了一些,他淡淡地說:“你淋溼了,總得先送你回去,不然會感冒。”
他明明知道我問的是他怎麼知道我的住址,但是他卻回答的模模糊糊。
瀰漫在我們之間的尷尬氣氛還存在着,我沒再細問。
這時,這個剛纔各種嫌棄我們的司機大哥跟以前我在送林至誠去醫院回來途中的那個司機一樣的八卦,他用帶着濃濃湛江口音的粵語八卦地說:“小妹啊,你男朋友真是夠體貼的。”
我張了張嘴正要辯解林至誠不是我男朋友,但是林至誠已經淡定地接上話說:“她經常毛毛躁躁的讓人操心,自己都不懂得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