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怕自己只要展露出哪怕一絲不開心的樣子,就會將他陷入更加糾結爲難的境地,我竟然不忍,我竟然心軟到了如此的地步,我將手覆上他的後背,我強行將自己就要奪眶而出的熱淚硬生生地壓制下去,我說:“我沒事。”
我說完,輕拍了一下他的後背,又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你肯定會有點餓吧,飛機餐肯定沒對你的胃口,我給你熬了湯,喝點再去睡吧。”
然而,當我正要站起來,林至誠卻將我用力地禁錮住,他自顧自地說:“我過去沒兩天,楊橋不知道怎麼回事,也飛了過去。她原本就跟客戶比較熟,談判的時候她也出席了,還爲宏德爭取了不少優勢,她也是宏德的股東,我沒法開口讓她別摻和。總之,我當初沒給你撒謊,而我不想你來接機,是不想你太晚了還在外面奔波,也怕你看到楊橋在,心情不好。至於剛纔爲什麼別開你的手,是怕場面失控。”
我循例地噢了一聲,像是爲了催眠自己也像是爲了讓林至誠寬心一樣,我沒問爲什麼怕場面失控,我依然是若無其事地說:“我沒事,知道了。我去給你舀碗湯。”
可能是我走神了,打湯的時候,剛剛熱好的滾燙燙的液體潑了一些在手背上,那些灼痛隨着白皙的皮膚變得通紅起來而侵襲而來,還好春裝還沒上陣,我把冬衣的袖子拉過來一些,將這些會增加現在疲於奔命的林至誠的愧疚感的傷口收起來,然後把湯給他端到了桌子上。
讓我最恨的是,他偶爾總有名偵探柯南一樣敏銳的觸覺,我的手在他的面前不過是晃了一下,他就一把抓住,小心翼翼地將我的袖子挽上去。
他盯着那一塊通紅看了不下五秒,忽然眼眶微紅,微微嘆了一口氣,他說:“我給你上點藥吧。”
他在給我塗膏藥的時候,頭頂正對着我,他的頭髮烏黑髮亮,促使着我無法控制地用另外一隻手覆了上去。
林至誠低着頭,他的聲音沙啞着,他說:“別亂摸了。”
而藥物在傷口上發揮了作用,我感覺到一陣涼涼的,剛纔的灼痛慢慢被淡化,最後變得若有若無,沒有了這些痛,我甚至都有錯覺我剛纔壓根沒有被傷到。
朝着林至誠揚了揚手,我說:“好了,我不痛了。”
林至誠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臉上,盯着我看了十幾秒之後,他忽然一個猛然地將我拽進懷裡,狠狠地抱住,什麼也不說。
在這漫長的沉默裡面,林至誠的手臂越環越緊,我有點快要窒息了,就推了推他說:“別這樣。”
林至誠忽然鬆開我,轉而用雙手捧起我的臉,他盯着我說:“周沫,我太貪婪了。我一方面用自以爲是的方式在彌補自己對別人的虧欠,另外一方面又深怕你離我而去。我錯得離譜。最傷你的那個人是我,是我林至誠。”
我的目光糾纏上他的目光,我從他的眼眸裡面看到的不僅僅是愧疚,那些複雜的神色我難以形容,他就這樣盯着我,一字一頓地說:“周沫,你介意我我三十歲的男人,後面一無所有重新來過嗎?”
我怔了怔,林至誠已經繼續說:“我想把宏德的股份,全部給楊橋,還給她,我就不欠她什麼了,我可以建議她去看心理醫生,我跟她斷絕往來,你也不用再委屈了。我再也不管什麼狗屁的風度了,我也不管欠着還是不是欠了。我們可以去湛江,或者去徐聞,過一些簡單的日子。這套房子還值個幾百萬,我另外幾套也可以出掉,我們去過一些簡單的日子,重新來過,怎麼樣。”
我完全愣在那裡。
過了良久之後,我才緩慢地說:“你別傻了。”
他確實是傻了。
我可能不算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他的人,但是我知道,在林至誠他的骨子裡面,財富與成功,也是他的靈魂的一部分。
他的傲氣,也需要他的高高在上來成全。
像他這樣的人,永遠無法作爲一個如同我這樣平凡普通的人存活着。
他無法跟我一起,接地氣地去菜市場買菜的時候,計較着那一塊幾毛。
他無法像我一樣,看膚淺或者深度的tvb,他的生活裡面大多應該是國際國內的財經新聞。
他無法像我一樣,脫掉他頭頂上面的光輝,像個普通人一樣活着。
因爲他是林至誠,他是周美英的孫子,他是顯赫家庭裡面出來的人,似乎財富和成功纔是他的銘牌。
當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以愛爲名擁抱在一起,其實結局早已經決定。
我低下頭去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卻很快擡起頭來,我裝作不經意地繼續說:“我沒事,我真的沒事。”
其實我,累了。
我以前從來不知道這一段愛情,不僅僅只讓我走一遭的地獄,我還需要無數次的輪迴。
原來它也不像是遊戲裡面那樣,打怪就能升級,也能滿血復活鎩羽歸來。
我忽然第一次覺得那麼疲憊不堪,一點兒想一起走下去的勇氣都被消失殆盡。
看看吧,這種不適合的愛情,就是將兩個人同時毀掉的過程。
而我已經毀得面目全非了,我爲什麼還要拖他一把。
我就這樣推開他站起來,我說:“你喝湯去吧,我幫你收拾一下衣服。”
我知道,現在所有的平靜下,暗藏着我再也無法平息下來的心。
楊橋不是有他林至誠的孩子嗎?而我不是很難再生育嗎?
既然他們是同一類人,那麼就由我來做最後的一次成全,我就會成全他們,我會成全林至誠的愧疚,我會成全楊橋的守候,我也成全我自己,我成全自己的簡單平凡,我成全自己的海闊天空。
等到我把孫茜茜還有劉曉梅一併送回去地獄,我就走。
都說有的時候,有些事情需要遠走高飛來解決。
雖然我的遠走,未必確實能高飛,但是我卻想過一些沒有他,卻哪怕活在想念裡面掉眼淚卻也好過現在三人行,楊橋步步逼近,他節節敗退左右爲難進退維谷,而我委屈叢生的生活。
人生沒有多少個十年,更沒有跨不過去的坎,多少錯落有致的荒唐,總需要一個人來鼓起勇氣去了解。
而我想,在後面,我會感激自己成爲了這段故事裡面最爺們的那個女人。
我一邊在思維的廢墟里面奔跑着,不斷地動手給林至誠收拾衣服,他很快把碗洗好了過來,他把行李箱拉過來,他的擁抱又涌過來,他抱着我說:“周沫,我們儘快懷上一個孩子吧。”
我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他環腰抱起。
整個過程,我如同木頭一樣麻木迴應,而他,哪怕看起來眼神空洞,他卻似乎樂此不疲。
當那陣溫熱留在我的身體裡面,我的眼淚快要掉下來。
我推開他,坐起來背對着他穿衣服,我說:“林至誠,我明天要回去湛江一趟。”
他的手環過來,他說:“我陪你。”
我把他的手摘下來。
我需要先提前習慣一下,我要提前重新習慣一下,沒有他的擁抱是個什麼樣子,我要提前爲我的決意離開做足準備,我要提前預習一下再一次失去他,我會是怎麼個樣子。
我裝作心情還算不錯的樣子說:“不用啊,你去忙你的。我是以前的一個同事結婚了,請我去喝喜酒,我就回去喝喝。”
我說完,又把他剛覆上來的手摘下去,我說:“哦,對了,就是你出差的那一天,你奶奶過來了,她說想你了,讓你有空回去吃飯。”
林至誠卻執意再將手覆上來,他說:“周沫,你這樣讓我特別害怕。”
我笑了。
我很開心的樣子說:“你害怕什麼?”
林至誠的眉頭蹙起來,他的眼眸斂起來,好一陣才說:“害怕你會不辭而別,害怕你會再一次逃開我身邊,害怕一眨眼,你就不是我的了。我也害怕,好不容易纔得到的一個家,一轉眼就崩塌了。而我,始終還是一個人。”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沒再搭話。
我起身去了洗手間,還沒剝掉衣服就狠狠地拿花灑清洗自己,我的眼淚在嘩嘩的流水聲的掩蓋中終於唰唰落下,流過我的臉頰,它這樣廉價與難以存在,它很快跟那些溫熱的水混合在一起,齊刷刷地流到腳下,最後變作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就如同這一份看似濃重卻其實輕薄的感情一樣,它很快也會變作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而在這段感情裡面,我除了獲得傷痕,還有什麼?
我開始迷惘了。
我就這樣抱着肩膀蹲下去,無法控制地被那一波又一波的孤獨感吞噬,可是我卻不得不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這樣的我,比那個工於心計的我更讓我討厭萬分。
我成了這個世界上自己最厭惡的那個人。
我就這樣坐在那裡,心無旁騖地掉着眼淚。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林至誠在外面急急地喊:“周沫?周沫?周沫說話啊?周沫?你怎麼了?”
我很想穩穩自己的聲音應一下他,可是我張嘴開來,已經泣不成聲。
林至誠又在外面把門敲得更大聲,他說:“周沫!說話!你別嚇我!”
最後,門是被他撞破了的。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衝動,他的頭不知道怎麼的撞擊門板,破了一大塊皮,血很快順着額頭往下蔓延,我懵了幾秒鐘之後彈起來伸手上去捂住他的額頭,血很快從我的指縫間溢出來,我的眼睛裡面全被這紅彤彤的一片侵襲,激動起來就這樣衝他吼:“你瘋了是不是!”
他的眼淚從眼眶裡面出來,血在他的臉上逶迤,他的語氣頹然沉下去:“我就是瘋了,纔會沒把自己摘乾淨,就把你陷入這樣的境地。我真的是瘋了,我越缺什麼就越急着要什麼,我卻一點也沒有想過,我有要的資格嗎,我要得起嗎。我真的是瘋了!”
他的聲音越到最後越模糊,我拽了他一把慌張地說:“林至誠,我帶你去醫院。”
我全身溼透地將他拖拽着到門邊上,用沾滿鮮血的手手忙腳亂地按下那些密碼,卻在門打開的時候,看到顫顫巍巍的林老太太以及一臉殭屍表情的劉叔站在那裡,劉叔的手擡起來,一副正要按門鈴的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