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湛走到她跟前,“你要說什麼?”
戴碧霞不管其他人在場,她低垂着眼眸,語氣蒼涼的開口,“我想在此告訴你,陸尋的確是被我逼走的!”
陸湛渾身一震,皺着眉頭,心內翻起了波瀾……但他沒有立刻爆發,只是鐵青着臉等她接下來要如何解釋?
“陸尋當年把你拐走,造成我們母子二十多年的分離,我是一直都懷恨在心的。換言之,我死也不可能接受一個騙走我兒子的‘仇人’,變成自己的兒媳婦!是的,我絕對不會答應你們倆結婚,就算再怎麼疼你,再怎麼讓步,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我知道以你的脾性,要你主動離開她,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所以我那天去跟她見面的時候,說出了自己真實的態度,堅決要她跟你分手!要她離開這個城市,離你遠遠的,去一個你永遠找不到她的地方!我答應給她一筆錢…然後就是你回來看到的結果。”
陸湛眉眼間多了分激動,他狠狠地搖了搖頭,喃喃自語的,“不可能,她那麼愛我,怎麼會這麼輕易的就投降?她那麼聰明,怎會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離開?不會的,她不會這樣做的,她沒有道理完全不考慮我的感受……”
“她接受了我給的錢,走得也堅決,一開始連我也有些不敢相信。”戴碧霞繼續粉飾着自己的話,“你看,她對你的感情遠遠不是你想象得那樣深刻,她很現實,知道我不答應你們的婚事,也知道我憎恨她當年的所作所爲,她自己也心虛、愧疚吧,就乾脆趁此一走了之了。而且以她現在的年齡,如果再跟你耗下去,以後估計也不好嫁人,就不想跟你玩下去了!天湛,我說的這些都是實話,媽媽都是爲你好,你別再爲那個女人無謂的消沉下去了……”
“你不要再胡說八道了,我不會相信你的每一個字!”陸湛眼睛血紅,他痛心的說,“我跟她認識了二十多年,她是怎樣的女人,我比任何人都瞭解,你睜眼說這些瞎話有什麼意思?她曾經,爲我自殺過好幾次,這份情深意重,不是你幾句話就可以把她逼退的……你老實告訴我,到底還對她做了什麼過分的事!?”
戴碧霞有些被嚇到了,她嘴脣顫動着,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搪塞了。
“不管怎樣,你媽有一點我是比較贊同的,”這時陳自如在旁邊接過話,低沉的說到,“你當年的失蹤,確確實實是陸尋這個女人一手造成,這是無法抹殺的事實。這種行爲對我們做父母的而言,已經可以上升到‘深仇大恨’,二十多年了,我們過不了心裡這道坎。雖然我不至於逼她跟你一刀兩斷,但要想讓她進陳家的門,跟你結爲夫妻,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你非要娶她,除非等到我跟你媽都歸西的那一天……”
這下,他終於看到家裡人對陸尋的態度,也似乎有些明白陸尋這麼多年的心境了……他跌坐在病房裡的一張椅子裡,苦澀的說到,“可我最終不是完好無損的回來了嗎?你們爲何不換個角度想一想,我只是跟着她生活了二十多年而已,她對我的愛,不會比你們少,她寧願自己輟學,辛苦供我讀完高中大學,還苦心孤詣的送我到國外深造,我完全沒什麼損失,而她卻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最好的幾年青春被個已婚男騙了,還被一個孩子拖着。她還……她爲我吃過的那些苦,你們是不會知道的……”
“天湛,她做這些根本就是有預謀的,”戴碧霞說,“她帶走你,一開始就打算扔掉你,壓根沒安好心。後來知道我們家發達了,就想利用你,來達到自己進入豪門的目的。你自小就被她洗腦,被她扭曲了,現在又那麼年輕氣盛,你只是沉迷在她的身體和謊言裡無法自拔而已……”
“夠了!”陸湛已經聽不下去他們對陸尋任何的指責,他叛逆的對峙道,“我就是被她洗腦,被她蠱惑了又怎樣,我心甘情願!我就是無法自拔的喜歡她,我幾歲時候第一次見到她就喜歡她,我願意跟着她天南海北的漂泊,我發瘋一樣的迷戀她,沒有她,就會寂寞而死!”
“啪!”陳自如忍無可忍的抽了他一個耳光,平生第一次對他吼道,“聽你說的都是些什麼混帳話!?簡直丟盡陳家列祖列宗的臉!那個女人,不是你的全部,爲什麼要自討苦吃?愛情是最滑稽的玩意兒,除了讓你變得瘋瘋癲癲的之外,沒有別的好處!假若你愛的是個‘正常’的女人倒也罷了,偏偏是那個親手拐走你的人,還比你大了六七歲!你這不是自己往深淵裡跳嗎?是不是要讓全天下都恥笑我們陳家你才甘心?”
“爸,你不瞭解,”陸湛並沒有因爲那一巴掌而發怒,他苦澀而艱難的說,“如果這是個深淵,我已經跳進去了。”
“所以我要把你拉出來!”
“爸!”他又爆發似的喊,“你以爲你是上帝嗎?”
陳自如猛拍了一下手邊的桌子,跳起來,怒吼着說,“我雖不是上帝,我卻是你的父親!”
“你雖是我的父親,卻不是我的主宰!你無法控制我的心……”
“別吵了,”戴碧霞制止吵架的父子兩人,然後有氣無力的對陸湛說到,“天湛,該說的話我都說完了,但願你能明白我們的一番苦心。總之,時間能撫平一切,你也現實點,向前看吧,忘了那個女人,好好過日子。反正我不一定活的長久了,你就在我最後的日子裡,發發慈悲,讓我走的安心吧。”
聽到這裡,他更是左右爲難。一面是生病在牀時日不多的母親,一面是不知所蹤的心愛的女人。忽然間,他崩潰了,往地下一跪,他抱住了戴碧霞的手,像個無助的孩子般啜泣起來。
“媽!你要幫助我!”他喊着,“幫我找到陸尋……”
“哎,天湛,你這是怎麼了?”戴碧霞又慌亂了,只好暫時說好話安撫他的情緒,“你起來,你起來吧……我們誰都不知道她去哪裡了,可以試着再幫忙找找。”
可是,許多天過去了,有關陸尋,還是一片沉寂。陸湛只是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焦躁。
晚上依舊是失眠的。一方面是對陸尋牽腸掛肚的離別之苦,一方面是母病垂危的切膚之痛。睡,怎能睡呢?這是最漫長的折磨。陸湛好幾次睜開眼,凝望着那盆紫蘇,多少欲訴的言語,多少內心深處的叮嚀,卻只能這樣偷偷的凝望!又有多少次,他佇立窗前。遙望雲天,無可奈何。千般離情,萬般別苦,都無從傾訴……
有時,爲了排遣這種無邊的痛苦,他會去外面跑步。不知跑了多久,他放慢了步子,在街上茫無目的的走着,雨絲飄墜在他的頭髮上、面頰上,和衣服上。夜冷而溼,霓虹燈在寒空中閃爍。他走着,走着,走着……踩進了水潭,踩過了一條條溼溼的街道。車子在他身邊穿梭,行人掠過了他的肩頭,汽車在他身畔狂鳴……他渾然不覺,那被雨淋溼的面頰上毫無表情,咬緊了牙,他只是一個勁兒的向前走着,向前走着……
一年的日子無聲無息的溜過去了,又到了細雨紛飛,寒風惻惻的季節。商店的櫥窗裡又掛出了琳琅滿目的聖誕裝飾品,街道上也涌滿了一年一度置辦冬裝,及購買禮物的人羣,霓虹燈閃爍着,街車穿梭着,被雨洗亮了的柏油路面上反映着燈光及人影,流動着喜悅的光采,夜是活的,是充滿了生氣的。唯一不受這些燈光和櫥窗引誘的人是陸湛,他大踏步的在雨霧中走着。周遭的一切對他絲毫不發生作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沉思的、沉默的、沉着的邁着步子。走過了大街,走過了小巷,從鬧區一直走到了冷僻的住宅區,然後,他停在一間簡陋的房子前面,掏出鑰匙,他打開了門。
一屋子的陰冷和黑暗迎接着他,扭亮了電燈,他在一張藤椅中沉坐了下來。疲倦的呼出一口氣,他擡起頭,無意識的看着窗外的雨霧。然後,他站起身子,走到牆角的小茶几邊,拿起熱水瓶,他搖了搖,還有一點水,倒了杯水,他深深的啜了一口,再長長的嘆息一聲,握着茶杯,他慢吞吞的走到一個畫架前面,抓起了畫架上罩着的布,那是張未完工的油畫像,他對畫像舉了舉杯子,低低的說,“陸尋,好長的一年!”
畫像上的女郎無語的望着他。這是他最近畫的,畫得並不成功,一年來,他幾乎沒有畫成功過一張畫。這張是一半根據着記憶,一半根據着幻想,畫中的女人穿着一襲白裙,半隱半現的飄浮在一層濃霧裡,那恬靜而溫柔的臉上,帶着個超然的,若有若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