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還沒說話,盛華延突然笑了起來,染血的脣角,透着揪心的詭異淒涼:“小母貓……”
我連忙抱緊了他:“我在,別怕醫生馬上就來了。”
他完全沒有聽到我的話,只輕輕地嘆息,他沒辦法把話說的很清楚,但他說得很慢,因而很好理解:“答應過你的事,總算都辦到了……”
我強忍着眼淚,繼續擦着他的血,跟他說:“你別講話了,又死不了……”
“但是……”他的眼睛依舊默默地望着這間斑駁的天花板,很艱難、很艱難地吐出了最後這一句:“太麻煩了……我、搞不定了……”
我不敢哭,哪怕他閉上了眼睛。
也不敢去探他的鼻息,好像我不做這些,他就不會死。
盛華銘比我堅強,做了這些事,隨即一把捏起盛華延的下顎,把整杯牛奶全都灌了進去,然而灌了一點,灑了大半。
他便拽起盛華延打算揹他上車,突然,房門口出現了一羣擡着擔架的人。
救護車在蜿蜒的土路上行駛着,我跟盛華銘坐在一起,看着醫生給他戴上氧氣罩,扎進液體,匆忙的急救。
我沒有一絲安全感,不知道怎麼把他從死亡線上拉回來,只好反覆地問盛華銘:“你不是說他死不了嗎?”
“平時真的死不了。”盛華銘慘白着臉色,突然伸手捂住了臉:“可是計量太大了……”
我們就在這樣極端的,就快破錶的恐懼中度過了十幾分鍾,直到司機到達了最近的鄉鎮診所。
診所條件差到離譜,急救只能拉着簾子。盛華延剛剛被推進去,還生死未卜,盛華銘突然昏了過去,好在他的問題簡單些,他口袋裡有糖果。
但盛華銘只是恢復了呼吸,人還在昏迷,只剩我在簾子外等着。
我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小舅舅來了,帶着新的急救車,責備地看了我一眼,隨即去找來診所所長,要求轉移到急救車上處理。
場地轉移,我正要跟過去,小舅舅突然按住了我的肩,看着我的眼睛,柔聲說:“這裡有我,你去那邊坐着。他不會死,你救活他了。”
我點頭。
他不知從哪變出了一方手帕,塞進了我的手裡,說:“別忍着,你去哭。這種時候,求生意識很重要,你哭的大聲點,讓他聽到,也許他會捨不得。”
等他最後一句話說完,我終於再也忍不住,眼淚來得很突然很洶涌,立刻讓我哭得喘不過氣,小舅舅在我背上拍了一會兒,我才能夠開口:“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沒有。”小舅舅堅定地說:“我外甥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死了的人。”
我聽不進去:“他已經很隨便了……”
“沒有,相信我。”他看起來特別的擲地有聲:“他不會死,我用我自己的命發誓,他真的不會死。”
我還是相信小舅舅的,被他按着坐到了椅子上,不用我努力,已經哭得氣喘,希望他能聽見,知道我不想他死。
哭太久會鼻塞,我就用手帕擤鼻涕,卻在這時,感覺頭一陣昏,失去了知覺。
再睜眼時是在市裡,看起來是換了一間醫院。
我心裡有事,很快清醒,從病牀上跳下來,扯了管子,打開門,看到走廊裡林立的保鏢,allen站在一閃門前,正在詢問着保鏢什麼。
我連忙跑過去,正要推門,突然被allen扯住手臂,說:“不能開!這是icu!”
我這纔想起擡頭,果然是icu病房。
門的旁邊有一扇玻璃窗,很大,卻拉着百葉窗簾,allen在我身邊解釋,說:“已經搶救過來了,但要在icu住幾天,別擔心,你昨晚高燒轉肺炎了。”
我一邊點頭,一邊努力地朝着百葉窗裡看,然而看不到,太嚴實了。
我得確定是他,不是小舅舅隨便找的什麼阿貓阿狗騙我。
這會兒,小舅舅陪着醫生來了,看到了我,問:“怎麼不繼續休息?”
“我想進去看看。”
“不是不讓你去,而是你現在感冒還沒有好,不能icu。”小舅舅笑着說:“我保證裡面的人不是假的,我不會騙你。”
“那您能幫我拍個照片嗎?”
“好。”
於是小舅舅歡了無菌服,進去之後,又出來,拿着手機給我,笑着說:“你看,這小子真的活過來了,等他好了,你可以打他。”
“我不敢。”我擦乾了臉上的眼淚,握着手機,看到了照片,一張是他的臉,臉色蒼白着,閉着眼睛,插着一堆管子,很可憐,不知道是不是還活着。
還有一張是心電圖,有點微弱。
但我的確放心多了,便回了病房。
小舅舅又跟了進來,說:“還有件事要對你說。”
“嗯。”
“你的演唱會改到明天,你必須去。”
我搖頭:“我不開了。”
“不行,演唱會規模太大,關注的人太多,接下來你們還要結婚。這次找他已經驚動了jc,如果再不去,一旦鬧大,案子被扯出來……”他問:“你想在監獄外面等他嗎?”
我又搖頭:“不想。”
“那就聽話,去開演唱會,要和平時一樣,當做什麼都沒發生才行。”小舅舅吩咐道:“千萬不要流出情緒破綻。”
“好。”
“不行。”他道:“還是今天晚上給記者發點資料,把你和華銘寫出點內容,到時如果你沒事就過幾天發稿子說你們已經分手。如果你哭了,就當場宣佈你們分手。”
我明白道理,他是怕我撐不住,我唱的都是苦情歌,到時演唱會那種氣氛,一定撐不住。
盛華銘跟我傳過不少緋聞,他如果肯幫忙,就順水推舟了。
盛華延的情況是氫氧化鉀灼傷了他的胃,導致了胃穿孔、食道受損等諸多問題,這些經過手術都已經修復,只是因爲他情況危急,搶救時特別困難,手術過後又沒有甦醒,纔在icu觀察。
時間也不久,三天沒有異常就可以轉普通病房。
第二天我的感冒也沒全好,但已經沒什麼大礙,只是我還是不能去icu,好在醫生把百葉窗簾給我拉開了一點,讓我能瞧見簾子裡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沒有死,我就知道,盛華延這種禍害是絕對不會死的。
等我死了,他也不會死。
時間不多,我去看了會兒盛華延就上了飛機,決定把演唱會應付過去。
所有人顯然都經過了小舅舅的調停,沒有問我任何事,好像我曠工演唱會根本沒有發生,只有eve把我拉到角落裡,偷偷地問:“好點了嗎?”
我點頭:“在icu病房。”
“肯定會沒事的。”eve說:“等他醒了記得好好哄哄他,跟他聊聊天,抑鬱症就會過去了。”
我點頭:“謝謝。”
“現在吵得很火。”eve苦惱地說:“不知道爲什麼一夜之間六家媒體都說你跟ce赤l分手了,說得有板有眼,好難反駁。”
“沒事。”原因不便,我只好說:“這種新聞也對演唱會沒有壞處。”
演唱會比我想象得要順利,我強忍着,逼着自己不要太專注,於是沒有哭。
散場時,我弟弟跑到後臺找我,拽着他的小女朋友,對我說:“姐,她是你的鐵桿,下場還能帶上我倆嗎?”
“能。”下場是最後一場,距離這座城市並不遠,三小時。
開過之後我跟盛華銘一起回去,因爲我的病情稍有點加重,又吊了一天液體。
小舅舅應該是看過演唱會碟片了,過來對我說:“不用擔心,小延延不會爲這種事生氣的。”
稱呼變了,我忙問:“您不怪他了?”
“其實怪我。”小舅舅靠道椅背上,模樣有點頹唐:“上次我去找他,跟他說你如果堅決把老婆孩子全扔了,我就把你做的那些事找個媒體發出去,警察自然就會重審。結果他蠻不在乎地說沒事,隨我去做。我這輩子總在算別人,到他身上就栽跟頭了,居然忘了一個什麼都不怕的人,不是打算尋死,還能怎樣?”
“他其實跟我暗示了很多次。”
想想就難受,我整天不想人家好,只想人家背叛我。
“等他醒了一定要打他。”
“別打了,再打我們不認你了。”我不能再讓我家裡有任何暴力,於是很是認真嚴肅:“把那個小寶貝接到我家裡來,我保證,他不會再動那孩子了。”
“等他醒了我跟他談談。”
“其實會動那孩子我也可能猜到是爲什麼。”我乾澀地解釋:“那孩子沒別的親人,他一死,可能是我不想我帶着,我爲那件事彆扭了很久。”
“還是我跟他談談。”小舅舅笑着說:“你好好休息,養好身體,醫生說他那的胃傷得最嚴重,日後你還要經常花心思照顧他,胃要慢慢養才能過來。”
我點頭:“謝謝您,小舅舅。”
“太客氣了。”他笑起來,說:“我姐姐臨走前,最後一個電話打給了我大哥,跟他說那家人不是善類,要他照顧,其實是我接的,當時我大哥正好把手機落在了我這裡。我想我也是舅舅,雖然我年輕點,所以沒告訴大哥。這些年如果是我大哥照看你們,肯定沒有這麼多苦。”
“您已經很好了。”
“你休息吧。”小舅舅站起了身,說:“有事還是要經常找我,你跟我們也是一家人,別學他,什麼都不講,自己燒壞胃,跟嬰兒一樣吃三個月流食。”
等盛華延從icu轉出來時,我的感冒也好了。
他還是沒醒,但生命體徵已經很穩定,不會再有生命危險。
我整天去看看他,不需要氧氣罩以後就偷偷親親,可他還是沒動靜。
有時我會很擔憂,因爲擔心他醒來之後染上抑鬱症這樣的病,像他這樣精心策劃的自殺,一次救起是幸運,次數多了就很不保險。
可我更願意相信他這次只是被負罪感逼到了死角,都死了一回,應該會減輕許多。
後來因爲萌萌想爸爸想得直鬧騰,我們便把她跟浩浩都接了過來。
很快我就要繼續去開最後一場演唱會,臨走前怕萌萌鬧騰盛華延,便對她說:“爸爸病了,需要休息,不可以碰他,知道嗎?”
她嘟着嘴巴,乖乖點頭:“那我講故事給他聽。”
“好。”
她就跑去找故事書了,找出來了一本,抱在懷裡,回來問我:“給爸爸講三隻小貓好不好?”
“好。”我摸着她的頭:“媽媽去兩天,記得不能講重複的哦!”
“他還總給我講重複的呢。”萌萌不滿地哼哼鼻子:“白雪公主都給我講了六十三遍了。”
“他給你講了一千多天呢。”我看看錶,時間不多了,便在她的小腦門上親了一口,說:“媽媽走了,親媽媽一下。”
她就摟着我的脖子親了一口,然後就跑去了盛華延的病牀邊,小椅子太矮,她就站着,仰着脖子給他講故事。
我又去看過浩浩,他正被盛華銘抱在懷裡酣睡,小傢伙去了小舅舅家一趟結實了不少,胳膊腿都很瓷實。
走出了門,想想又覺得不行,便回到病房,俯下身去,吻了下盛華延的額頭。
起身時看到萌萌捂住了眼睛,但把手指分開了一條寬寬的縫隙。
一切都是很美好的,我覺得,只要盛華延醒了,這次我們家就全都雨過天晴了。
演唱會依舊爆滿,依舊順利,雖然是小城市,效果卻驚人的好,大概是因爲這是巡迴演唱會的最後一站。
因爲歌迷熱情太高,最後還是返場了。
返場之前我弟弟拉着女朋友找給cd簽名,我給她簽過之後,她立刻捅捅我弟弟,說:“現在還不給你姐?”
我弟弟的表情明顯在猶豫,最後說:“這不是還沒開完嗎?”
在我眼皮子地下商量,自然瞞不過我的眼睛,於是我問他:“什麼東西?”
“沒什麼。”
“老實交代。”我戳他的腦袋:“知不知道現在你姐夫家裡是誰做主?”
“哎……”他捉摸了一會兒,說:“演唱會已經宣佈結束了,雖然還在唱,但是是返場,應該不算我違背諾言了……”
“快說是什麼。”我已經可以確定是盛華延給他東西了。
最後這小子咬咬牙,掏出一個盒子來,說:“是姐夫寄到我家的。”
我接過盒子,看到左上角寫着:請在巡迴演唱會結束後轉交素清。
我打開盒子,見這倆小孩探頭探腦,便找了個房間,躲了起來。
盒子裡躺着一條手鍊,蘋果綠的翡翠,是我被莫姨匡走的那條。
我把手鍊戴在手腕上,看到盒底的信封,信封上面什麼都沒寫,裡面也只有一張紙,很簡單地寫着幾句話:
阿清,看到這個,證明你已經知道我已經死了。
死相有點難看所以又騙了你,僱了一個女孩子,把你氣跑了。
不要擔心公司和孩子,我都有安排,有事你就找小舅舅。
不是不想陪你,而是我害怕你怕我。你肯定會怕我的,我殺的都是最親近的人。
別哭,你可以想,最好的東西都經不起衰老。就讓我霸佔在你的記憶裡,等你老了,我依然很帥很年輕。
我愛你。
來生,再來生,都會纏着你。
盛華延絕筆。
休息時間很短,我看過東西后,便找到化妝師,補妝,然後上臺。
今天原本打算唱一首我很少唱的歌,因爲最近手已經好了,可以自己彈鋼琴。
我畢竟是鋼琴家出身,當了歌手之後也沒少被人要求獻藝,所以這個舉動還是蠻招人喜歡,等了很久,歌迷的歡呼聲和掌聲才終於漸漸消弭。
鋼琴的旋律還是那麼叫人喜歡,我一碰它就覺得很開心,彈過舒緩的前奏,開始唱:
幻想過愛情完美的結局
感動過你說的隻言片語
計算着和你接近的距離
忘記我早已身不由己……
這首歌我整場演唱會都沒有唱,不是盛華銘寫的,而是我自己寫的。
錄音時,它賣的也不是很好。
但這會兒,大概是我終於忍不住地哭了,一邊哭,一邊彈,一邊哭,一邊唱,肯定唱成了一團亂麻。
然而全場鴉雀無聲。
我看不到黑壓壓的觀衆席,因爲舞臺上只給我打了一個藍色的追光。
然後我繼續唱:
你不經意路過我生命
帶走我的依賴和勇氣
我若有所思停留在原地
錯以爲一生僅此而已……
尾奏彈過之後,我發現自己得歇一會兒,但場內好安靜,我不能讓它冷掉,便拿着話筒說:“我很開心,巡迴演唱會很多人在看,很多歌迷在支持。到今天依然這樣,謝謝你們,懂我的歌,喜歡我的歌,瞭解我的歌。”
歌迷終究是歌迷,這會兒也並不介意我這首歌的難聽,很配合得拍着巴掌。
氣氛好多了,我也舒服多了,終於順利地唱完了返場的所有曲目。
下臺之後匆忙卸妝,eve帶着我從後門走,出電梯時聽到一陣鐘鳴,是體育場裡的大鐘,現在正好是十二點。
我們踏着渾厚的鐘聲跨出了門檻,門外人煙稀少,夜色闌珊。
我正要下臺階,一擡頭突然看到陰影裡泊着一輛黑漆漆的車,車頭衝着我們,白色的sq325特別清晰。
我連忙摘了墨鏡跟口罩塞進了eve手裡,小跑着朝靠在車上的人衝了過去,想撲進去又怕把他弄傷了,只好站住腳步,問:“你醒了?”
盛華延沒說話,按着我的頭,側過臉,吻了下來,一邊吻,一邊插了個什麼東西在我的衣服裡。
我推開他一點,看到胸口塞着一朵盛放的紅玫瑰,擡起頭,看到他眯着眼睛,熟悉的狡黠立刻讓我放鬆了心,摟緊了他的脖子,感覺他也摟着我,摟了很久,終於開了口:“小母貓。”
“嗯?”
“打我之前,能不能先發.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