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最近是多霧多雨季節,深夜十二點的醫院,籠罩在沉沉的夜霧中,騰起的霧氣撲面而來,夾雜着水珠,將衣服浸溼,路邊的燈光也在這霧氣中顯得異常暗淡,可見度不高,看什麼都是若隱若現,像九重雲天,也像十八層地獄。
蘇櫻一整天都是心神不寧,剛纔好不容易感到疲憊閉上眼睛睡了一會兒,卻做了噩夢,那個噩夢的深處是無盡的壓抑和血色,猶如漩渦一般在她的腦海中旋轉不停,像追魂的厲鬼,如蛆跗骨,如影隨形地糾纏着她,將她靈魂深處的恐懼悉數勾起。
她明明沒做什麼罪無可恕的事,但她卻很害怕,害怕周芷凝在某個時候對她下手,用她的命去報復蘇瑕,害怕這一睡,她可能永遠都醒不來了。
因爲害怕,她讓杜月娥今晚留下來陪她,現在她已經在另一張牀上睡得很熟。
蘇櫻感到口渴,但放在牀頭有櫃上的水杯已經沒水,她自己又無法起來倒水,只好喊道:“媽,媽,我口渴,你幫我倒杯水。”
杜月娥完全沒反應。
蘇櫻伸長手推了推她:“媽,媽,我口渴,你醒醒,醒醒。”
杜月娥依舊紋絲不動,蘇櫻心裡奇怪,她瞭解自己的媽媽,就算睡着了,也不可能睡得這麼沉。
無意間回頭,她看到了桌子上的水杯,水杯的杯底有白色的沉澱物,這杯水原先是杜月娥倒給她的,因爲她心神不寧沒去喝,所以杜月娥就喝了……
她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剛想伸出去拿水杯的手倏地收回來,那模樣像是在避開什麼恐怖的東西。
在蘇櫻眼裡,這杯水的確成了可怕的東西。
那白色的沉澱物是什麼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一定不是杜月娥下的,她並沒有什麼藥是需要溶於水後才能服用,所以那東西一定是別人下的!
誰下的?
爲什麼要下?
再聯想起她一整天對周芷凝的揣測,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蘇櫻瞪圓了眼睛,因爲驚恐,她的瞳眸縮成小小一點,她四下張望,想是在找什麼能讓她安心的東西,最後只抓起櫃上的手機,手指按出‘110’,還沒來得及撥出去,她就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開她的病房門!
她嚇了一跳,手機掉在了地上,她怔怔地盯着房門——這麼晚了,不可能是醫生也不可能是護士,更不可能是她爸,那是誰?
蘇櫻立即彎腰去撿地上的手機,但太難了,她腰部以下被固定着,手又不夠長,根本沒辦法碰到地上的手機,只能死死盯着那按出卻沒播出的號碼,這是求救電話,可是能看到不能碰到,那種感覺更絕望,更煎熬。
每隨着門被轉動一次,她的心臟就往上跳一次,已經到了嗓子眼。
她後悔了。
真的後悔了。
她不該因爲一時嫉妒,就去和周芷凝合作做這麼喪心病狂的事,早在周芷凝提出讓她假裝跳樓自殺的時候她就該想到的,那個女人那麼瘋狂,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她怎麼能和她合作?
蘇櫻急得要哭,手機屏幕已經暗下去,整個房間再次陷入黑暗,而那邊,門已經被轉動開了,走廊的燈光傾瀉而入,蘇櫻看到那裡站着一個人,但在逆光處她根本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只知道是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很像周芷凝。
蘇櫻近乎崩潰,忍不住大聲呼叫起來:“救命——救命啊——快來人啊——”
門口那人聽到她呼喊,立即朝着她衝了過來,一把捂住她的嘴!
蘇櫻大力地掙扎,然而受傷的身體註定她的反抗是薄弱的,那人輕而易舉就制住了她,百忙中空出一隻手往自己的口袋摸索,像在掏什麼東西出來,蘇櫻大驚失色,可在這個時候偏偏沒人來幫她,連睡在她身邊的母親也不明原因地沉睡,死亡如此接近,她彷彿已經看到死神在向她揮手。
就在這時,病房內的燈‘啪’的一聲被人打開,明晃晃的燈光驅逐黑暗,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得蘇櫻有一瞬間睜不開眼,只能聽見有人聲音透着驚訝道:“居然是你!”
她連忙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抓住自己的女人,不是周芷凝,是一個她完全陌生的女人。
而門口的人,是蘇瑕。
蘇瑕的震驚程度不低於她,他們費盡心機設下的這個局,原本以爲出現的人會是周芷凝,可沒想到出現的人是——顧南芵。
顧南芵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一懵,抓着蘇櫻的手一鬆,蘇櫻連忙挪着身體後退,在她看來,無論這個人是誰,她都是對她具有威脅的人,都是來要她的命的人,反而是蘇瑕,她此時在她眼裡,倒是成了救命稻草:“蘇瑕!蘇瑕,救救我,你救救我,我把什麼都告訴你,你救救我……”
蘇瑕看了她一眼,她也真是被嚇得不輕,臉色白中帶青,跟中邪似的。
“不是救你我就不會在這裡了。”蘇瑕邊說邊走進去,卻是看着顧南芵,“偷我手機的人,不是周芷凝,是你吧?”
顧南芵錯開頭:“什麼手機,我不知道。”
蘇瑕也不在乎她承不承認,對着門口揚揚下巴:“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你出去,有人在外面等你。”
顧南芵狐疑地看着她,腳步不動,蘇瑕雙手環胸,閒閒笑問:“怎麼?讓你走你還不想走?”
顧南芵目光怨恨地看了一眼蘇櫻,繞過蘇瑕朝門口大步走去,一出門,她便看到倚在門對面的牆壁,冷若冰霜的顧東玦!
她瞪圓了眼睛,下意識後退一步,如果說剛纔看到蘇瑕是驚訝,那麼現在她看到顧東玦就是驚恐。
“……哥……”
蘇瑕不管他們兄妹接下來是怎麼樣的,她的目的只是蘇櫻,她將蘇櫻扶起靠在枕頭上,掃了一眼她的腳說:“石膏都要被你弄裂開了。”
蘇櫻像是完全沒聽到她的話,倏地握住她的手:“她、她是誰?”
“顧南芵,顧東玦的親妹妹,你的好夥伴周芷凝的朋友,當初就是她們兩人合夥把我從顧家趕走的。”
蘇櫻怔怔地聽着:“所以……真的是周芷凝……”
顧南芵和周芷凝是朋友,兩人還曾合夥過,如果顧南芵想殺她,不也就代表是周芷凝想殺她?
蘇櫻受不了了,她無法再繼續這樣擔心受怕下去:“蘇瑕!蘇瑕你救救我,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害你的,你原諒我好不好?你救救我好不好?求你了求你了……”
看着她這個樣子,蘇瑕只覺得無比諷刺,這個人前幾天還想要用命來和她同歸於盡,現在居然來求她救她?
蘇瑕冷笑:“那天你還跪下來求我放過你,可最後呢?你又放過我了嗎?”
蘇櫻若是現在能起身,大概又要給蘇瑕跪下,但她不能動,只能緊緊抓着她的手,一遍遍說:“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是我鬼迷心竅,是我不自量力,蘇瑕,我不想死,真的不想……”
定定看了她半響,蘇瑕掰開她的手,聲音平淡冷靜:“如果你不想再擔驚受怕,就聽我的話。”
蘇櫻連連點頭:“我聽,我聽,只要能救我,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照做。”
“明天一早發佈聲明,說你的跳樓自殺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蘇櫻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她繼續說下去,吶吶問:“然後呢?”
“沒有然後,只要你這樣做了,你就會安全。”
“可是周芷凝……”
無需等她把話說完,蘇瑕就知道她的擔憂,直接道:“她和你合作就是爲了我,你都澄清這件事跟我沒關係了,在她眼裡你也就是個沒用的棋子,自然不會再在你身上做文章。”
蘇櫻現在已經沒了思考能力,只知道一味的反問:“真的嗎?”
“信不信隨你。”
見她似乎生氣了,蘇櫻連忙點頭,又想伸手去拉她:“我信,我信,我明天馬上發佈聲明,我馬上做。”
蘇瑕今晚的目的已經達到,也沒有再留下來的理由,她雙手插在口袋裡,示意道:“你媽只是吃了安眠藥,明天早上就會醒,我已經留了保鏢在門口,今晚不會再發生什麼事,你休息吧。”
說完,她邁步離開。
走到了門口,忽然聽到身後她喊了她一聲:“蘇瑕……”
她腳步一頓,微微側頭。
蘇櫻動了動嘴脣,第一次沒發出聲音,第二次才從乾裂的嘴脣中跳出三個字:“……對不起。”
對不起?
爲她對她造成的傷害道歉嗎?
蘇瑕足尖在地上碾了碾,低頭笑了笑:“蘇櫻你知道嗎?我到現在還記得,五六歲時,你求你爸媽讓我也上學的事情。”
蘇櫻一怔。
蘇櫻已經大步出了門,‘咔嚓’一聲門關上的細響,阻隔開了她的視線,也像是將她們的世界一分爲二。
蘇瑕靠着門,微微仰起頭看着天花板。
曾經有多美好,現在就有多寒心,她以前雖然不喜歡這個沒有公主命卻有公主病,還愛耍小心機的妹妹,但也說不上討厭。
當年她心灰意冷,對她冒名頂替上了她大學的事沒有追究,後來發現她抄襲她的作品,她也只是要求她退出一個比賽,這些容忍,大約就是建立在她也曾對她好過的份上。
不過不會再有了,她已經揮霍完她對她的慈悲,從今以後,她只當她是陌生人。
均勻穩定的腳步聲從長廊那頭傳來,蘇瑕歪着頭看去,是顧東玦,他穿着棕色的大衣,白熾燈光嫋嫋,他在其中,讓她有種水中看月的朦朧感。
“走吧,天要亮了。”
蘇瑕低頭笑了:“是啊,天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