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東玦和周芷凝是來看望顧母的,顧母的病房在上一層,剛纔按錯了樓層,沒想到電梯門一開,竟看到安東尼和姜晚好,顧東玦對他們一起出現在醫院感到奇怪,他目光在姜晚好身上頓了頓,忽然問:“蘇瑕呢?”
“蘇瑕在哪裡關你什麼事?”要說姜晚好現在最討厭的,那絕對就是顧東玦。
顧東玦臉色一沉。
還是安東尼反應快,他不着痕跡道:“看起來顧先生和姜小姐也認識?我和姜小姐是朋友,剛纔一起用餐,我突然覺得腸胃有些不舒服,所以姜小姐就陪我來醫院做檢查。”
顧東玦皺眉:“這裡是住院部,腸胃科在另一棟樓。”
安東尼淡定道:“走錯路。”
姜晚好立即配合道:“我們都是第一次來醫院,誰規定我們不能走錯路?”
顧東玦相信了他們的說法:“需要帶路嗎?”
“謝謝,不過我們已經知道路了,顧先生請自便。”安東尼輕輕頷首,然後便示意姜晚好走了。
看着兩人進了電梯,顧東玦才轉回頭,但目光卻往他們剛纔站的那間病房看去,這時候周芷凝擋在他面前,帶着得體的微笑:“阿東,我們走吧,伯母等久了。”
顧東玦收回視線,抿脣點頭,按了電梯去上一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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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好買了新鮮的鯽魚準備回家燉湯,但又擔心蘇瑕一個人在醫院,安東尼看出她的顧慮,自告奮勇留下照顧蘇瑕,姜晚好連連感謝,表示湯一燉好馬上就來,絕對不會耽誤他的時間。
安東尼儒雅微笑:“沒關係,我來a市只是來實地考察上古集團的合作項目,並沒有其他事,不忙,你慢慢來。”
姜晚好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心想這男人挺好的嘛,長得又帥,脾氣又好,目測就是個陽光暖男,怎麼覺得比蔣樂易還靠譜,當年小蝦米遇到的怎麼不是他呢……
安東尼小心避開了顧東玦回到蘇瑕的病房,蘇瑕已經醒了,而且出乎意料的平靜,坐在牀上靠着枕頭,偏頭落在窗外,目光眷戀又哀傷。
“hi,miss-su.”他輕輕喊了一聲,蘇瑕慢慢轉回頭看着他,那眼底的神色讓安東尼沒由來一陣心疼。
那是希望灼燒破滅後的殘燼,透過她的眼,能看到她支離破碎的身體就千瘡百孔的心。
他走到她病牀前蹲下,握住她放在腹部的手,在脣邊親暱又禮貌地落下一吻,他道:“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蘇瑕木然地看着他沒說話。
“從前有一對青梅竹馬,他們從小互相喜歡,長大後相愛,順理成章且毫無波瀾地踏入了婚姻殿堂,幸福美滿地一起生活了兩年,然後女孩懷孕了,有了他們第一個孩子,男孩很高興,他們一起期待了新生命的降臨。”
他用英語說話時聲音很好聽,又低又磁,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故事太美好,那些枯燥英語詞彙竟被他讀出纏綿的味道,像冬末春初的細雨綿綿,一點一滴滋潤乾枯的大地。
“那年冬雪飄落,大地銀裝素裹,女孩到了臨盆期,男孩推掉了所有工作陪她住進了待產室,他們緊張又期待,在此之前,他們準備好了小牀、小被子、小衣服等着新生命的降臨。十點,晚上十點整,女孩被送入生產室。十一點,醫生護士進進出出,他們手上都是血……凌晨一點,新的一天到來了,男孩以爲等待他的是期待和幸運,卻沒想到等來的是失去。”
蘇瑕無波瀾的眼睛忽然迅速凝結出了淚珠,氤氳了眼眶,她緊張又害怕地看着安東尼。
安東尼平和道:“胎兒臍帶繞頸,一出世就是死胎,女孩產後大出血,跟孩子同時離開了。”
她的眼淚終於落下,聲音裡帶着無盡的悽婉:“那個是愛麗絲吧?你過世的妻子?”
安東尼不置與否,用紙巾擦掉她的眼淚,繼續說道:“男孩很傷心,他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三天,不吃不喝不見人,連女孩的葬禮都沒去參加。第四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女孩,女孩牽着一個男童,笑得很陽光聖潔,她說‘我們在這裡無憂無慮,你不要爲我們難過好不好?你一難過,我們就不開心。’男孩去問了母親,天堂是不是真的會讓人無憂無慮,母親說,《耶利米哀歌》中有言,因他並不甘心使人受苦,使人憂愁。去了那個地方的人,主不會讓他受苦,自然無憂無慮……”
安東尼目光虔誠:“miss-su,除了這個故事外,我也想送給你一句話:在至高之處榮耀歸與神,在地上平安歸與他所喜悅的人。你的孩子到了主的身邊,他許下願你一世平安喜樂的心願,所以你振作一些,不要讓他失望,好不好?”
蘇瑕癡癡地問:“真的嗎?只要我不難過,我的孩子在另一個世界也能過得無憂無慮?”
“真的。”他毫不猶豫地點頭,神情那樣真摯,讓人不敢懷疑他的所言。
蘇瑕咬着脣,連連點頭:“我不哭了,我不哭了……”
恰好姜晚好燉好了湯帶來,安東尼從她手中接過保溫壺,將鯽魚湯倒在碗裡,輕輕攪拌着:“那吃點東西,養好身體,好不好?”
“好,好,我吃,我吃。”
安東尼微笑,舀了一勺湯送到她嘴邊,蘇瑕立即低頭喝了,這讓姜晚好覺得自己是不是開門方式錯了,幾個小時前還崩潰抓狂到需要打鎮定劑才能不折騰的人,現在居然乖乖聽話喝湯了?
安東尼是給她下了什麼迷魂藥?
蘇瑕乖乖微喝了一碗湯,又聽話地躺下休息,全程無比配合,安東尼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姜晚好看得瞠目結舌,忍不住問他:“你會催眠術?”
安東尼啞然失笑,否認道:“我只是感同身受。”
他也曾失去孩子失去摯愛,比誰都能理解那種足以毀天滅地的痛苦和絕望,所以知道該怎麼對症下藥罷了。
“等她身體好些,我就帶她離開a市。”姜晚好道,“這個城市對她來說到處都是痛苦,倒不如一輩子不要再回來。”
安東尼詫異:“一輩子不再回來?我記得miss-su曾說過,她是a市人,難道除了顧家外,她沒有別的親人了嗎?”
“那算什麼親人?有還不如沒有呢。”姜晚好冷笑,忍不住將蘇瑕這些年在蘇家受到的不公平都一股腦倒了出來,安東尼出身高端家庭,從小周圍接觸的人無一不完美,所以姜晚好說的那些,在他聽來十分匪夷所思,他甚至無法想象,蘇瑕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安東尼扶着額頭,搖頭道:“omg,怎麼會有這樣的養父母,我妹妹可是被我父母親當成公主一樣寵愛着,哪裡捨得她吃一點苦。”
姜晚好道:“所以,這個地方根本不值得她留念,還不如早點離開,到別的地方重新生活。”
頓了頓,她又喃喃自語:“不過也想要和顧東玦辦好離婚手續,可別再讓她頂着顧太太的名號了,聽着都噁心。”
安東尼若有所思地點頭。
大概真是被安東尼鼓勵到了,住院的三天,蘇瑕每天都很安分,配合吃藥配合吃飯,說休息就休息,竟然恢復得很不錯,醫生來複檢的時候,都忍不住誇道:“如果每個病人的心態都能和你一樣就好了,身體是自己的,自己不愛護誰替你愛護?”
護士笑道:“張醫生,你這就錯了,蘇小姐還有她丈夫替她愛護呢。”
“哦,對,對。”張醫生羨慕道,“也多虧你丈夫這麼細心呵護,你能好得這麼快,也一定有他的功勞!”
她們提到‘丈夫’二字時,蘇瑕愣了一下,第一反應是顧東玦,但一看她們兩人的眼神卻是落在一旁的安東尼身上,她頓時明白她們是誤會了,尷尬地解釋:“他不是我丈夫。”
張醫生一愣,隨即用一種‘我懂’的語氣說道:“那是男朋友吧?男朋友也很貼心啊。”
蘇瑕:“……”
安東尼聽不懂中文,見她們都朝自己看,露出了一個又茫然又和善的微笑,竟格外的有魅力。
住了三天院,蘇瑕被姜晚好接回家,出院那天,蘇瑕看到了周芷凝,她站在顧東玦的車邊,似乎是在等待誰,四目相對,周芷凝故意摸着肚子露出微笑,蘇瑕漠然,故作不見,上了姜晚好的車。
“晚好,等一下。”
姜晚好不明所以,停下了車。
蘇瑕看着車窗外,過了片刻,有個熟悉的身影走下了階梯,走到了周芷凝身邊,將什麼東西交給了她,她看着那個身影,手有一瞬間微微捏緊。
再過了一會兒,兩人上車,黑色的勞斯勞斯很快消失在了停車場。
蘇瑕直到車子離開視線可見範圍,才平靜道:“晚好,打電話給顧……東玦,問他什麼時候有空,一起去民政局辦離婚。”
停頓了一下,她又慢慢補充上四個字:“越快越好。”
這件事姜晚好最喜歡幹,當即就在車上給他打電話,聲音似笑實譏:“顧大總裁,下午有沒有空啊?能空出兩個小時不?”
“有什麼事?”
姜晚好巧笑倩兮:“哦,我家小蝦米有個離婚的事想和你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