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心的等候着，我一直盯着玻璃的另一邊，開始在心裡回想着爸爸的模樣。
這麼多年了，我真的不太記得他長得怎樣。
直至警察帶着一個男人在我面前的位置上坐下，我才從失神中回來，目光淡淡的落在那清瘦的臉上。
他真的變了，變得瘦了，老了。
在我的頭髮中，我看到了可怕的白絲，雖然不是很多，可是卻發散在頭上，讓人一看便覺得他像很老很老。
其實算起來，他也不過是五十不到啊！
“爸。”拿起話筒，我對着那邊的他喊。
他靜靜的凝視着我，目光有點呆，直至我這麼的輕喊後，他的眼一下子紅了起來，立即拿起一旁的話筒，慌亂的應：“永言，爸爸在這裡。”
“我知道你在這裡。”喃喃的低語，我不知道此刻的感受算不算是心痛。
“爸爸在這裡很多年了，也想你很多年了，你終於來了，終於在爸爸要出去之前來了，我多怕你不會來，多擔心出去以後不敢去找你。”他的手不捨的隔着玻璃想要碰我，他的眼依舊很紅很激動。
這麼多年了，我的不肯來對他來說算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嗎？
我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心裡也有放不下的執着。
我恨他啊！
“你還有多久纔會出去？”之前一直聽永諾說他快要出來了，卻從來沒有去問過要多久纔出來。
“還有一週，我下週就能出去了，到時候你會跟永諾一起來接爸爸的，是不是？”他有點焦急而興奮的問。
看着他的臉，回憶中的他漸漸回來，我已不想去記得他喜歡喝酒動手打我們的事，卻還是無法答應去接他。
“一週後我也許不能來了，可是永諾肯定會來接你的。”昨天我才接到衛小嫺的電話，她說已經替我訂了最快的機票，大概是後天就要起飛。
也就是說，除了今晚，我還在這個地方上多呆一天。
第二天後，便要上飛機了，便要開始失蹤了。
“你爲什麼不來？你是不是還很恨着爸爸？你是不是很痛恨爸爸當年的無情啊？”聽到我的拒絕，他一下子急了起來，痛哭出眼淚來：“爸爸很後悔了，真的。當年的事我也只是因爲酒醉了才亂來，後來醒來後我的心真的很痛。我沒有想到自己喝醉了酒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永言，你要原諒爸爸，爸爸也是太愛你們媽媽纔會這樣的，是她的離開讓我的心太痛，纔會讓我開始薰酒的，爸爸不想的。”
“我沒有恨你，你放心吧！”看他一個大男人在我的面前落淚，我只好如此說。
我今天來，不是要聽他遷悔當年的事，也不是來看他的眼淚。
我來，爲的是永諾。
“不是的，爸爸知道你恨我，當年你媽媽離開後，我開始喜歡上喝酒，每次醉了都會像失去人性一樣的喜歡打你，你很恨爸爸的，是不是？而最可怕的是我竟然因醉而強/奸了一個跟你當時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這也是你如此痛恨爸爸的原因吧！是爸爸不好。”他用力的搖頭，在那邊痛哭起來。
看着他的眼淚，我的心也忍不住發酸。
“其實這麼多年來，爸爸的良心一直受着責備，特別是在判罪之時，當我知道那個被我強/暴的女孩子最後受不了自盡而死以後，我的整個心都失去了，才知道自己多麼的可恨。”
他說着，竟低泣起來。
盯着這樣的他，我的大腦也有點空白了，這意外的消息就像一個炸彈一樣，叫人難以接受。
那個女孩子死了？
“她真的死了？”失去了最重要的清白，還要失去性命？
他的罪過怎麼會這麼重啊！
“永言，爸爸知道這很可恨，這麼多年來爸爸每次想起她死的消息都痛心疾首，多能盼一切能回頭。有幾次我也想過死了就算，像那個女人的家人所說的，我這種人不死沒有用了。可是爸爸不捨得死，我不捨得離開你們，我不捨得以後都不能看見你們。永言，你原諒爸爸好不好？我真的後悔了，我真的知錯了。”眼淚流出，他悲哀的求着我。
聽着他的說話，看着他的眼淚，我也忍不住流出淚。
從來沒有來探看過他，從來不知道那個女孩子的一生就這樣便完結了，此時得知心只是更痛恨。
若是我早在當年就知道，也許只會更痛恨他。
“永言，爸爸這麼多年來一直被良心折磨着，而最難過的是你始終不肯來看我。爸爸很想你，永言，我很想你。”他忽然抱着頭，貼在話筒裡哭。
盯着這樣的他，聽着他的低泣聲，我的心也不是那麼的硬。
一切已經發生了，一切都過去了，這麼多年來我都無法原諒他，其實今天也始終無法原諒他。
可是.....他始終是我的爸爸。
“以後，你不要再犯錯了。”有點艱難，這句說話像萬分的沉重。
我知道着這句說話代表我已經原諒了他。
“永言？”他激動的擡起頭來，盯着我的眼全被眼淚佔據。
“我不想再去記住你的壞，再壞你也是我們的爸爸，媽媽不在了，你就是這個家裡的主柱，你不能倒下的，你要堅強，要出來好好的盡回做爲爸爸的職責，好好的照顧永諾。”咬了咬脣，我吃力的說道。
用力的去忍，我不想在這裡落淚。
“我會的，我一定會的，出去以後，我會很努力的去照顧你跟永諾。”他用力的點頭，因爲我的說話而高興。
他終於盼到了，盼到能出來，也盼到我對他的原諒。
可是，我們卻還是不能相聚。
“永言，我在這時看電視，知道你跟那個很有錢的易安皓結婚了，是不是？你現在幸福嗎？他對你是不是真的像報導的那麼好？”他伸手擦去淚，轉換了話題，想了解我的生活。
也許這麼多年來對我們生活的空白也叫他痛苦吧！
“是，他對我很好。”低下眼瞼，將所有的悲傷收起，而他的確對我是很好。
“那就好了，你能嫁進一個好家門裡，爸爸也就安心。”他帶着淚的笑有點難看。
我苦澀的扯了扯一個微笑，才說：“我們的家還在原來那裡，你還懂得回家嗎？”
“我記得。”他用力的點頭。
“其實都這麼多年了，一切都變了許多，我想你也許不太記得路，不過你記得街名跟號碼就行了，你出去那天若永諾沒有空來接你，你就直接回去家裡等他吧！”回想着這幾年那裡的轉變，我淡淡的說。
“是，我懂的。可是永諾爲什麼不來接我？你又爲什麼不來？你還是無法原諒爸爸嗎？”他疑惑的看我，像是很擔心。
忽然又笑了起來：“我知道了，現在你的身份不一樣，你不想讓人知道你有這樣的爸爸吧！放心，我不會跟人說的，我不會讓人知道我是你的爸爸。”
他的笑像很快樂，像替我能嫁進豪門而快樂。
可我能明白他的心底有多痛，痛恨自己不能回頭的一切吧！
人的一生，有多少個是沒有犯錯的呢？
算了吧！一切都過去了，他也受到了法律的處罰了，他也付出了他的代價。
既然那個女孩子都死了這麼多年，他也受了這麼多年的罪，一切都該過去了。
“不是那樣的，而是一週以後也許我不在國內，因爲我訂好了機票要起飛了。”搖頭，我否認了他的想法。
是的，我的確不太想讓人知道自己有一個這樣可恥的爸爸，可是我還沒有計較得不願意去承認他。
他是我的爸爸，再可悲也始終是我的爸爸。
“你要跟老公去國外玩嗎？會去多少天？爸爸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你？”他明白的點頭，卻是誤會了我的意思。
可我也不想與他直說。
既然我選擇暫時不跟永諾說，那麼也暫時不想跟他說什麼。
在順利離開之前，我根本不能難誰提起要離開的事，只擔心易安皓會得知，一切就這樣便毀了，那也只會讓衛小嫺更痛恨我吧！
“總會見到的，你先聽我說吧！你出來以後可以去找永諾，他在xxx學院裡上學，你去找他也可以的。不然你就直接回家去等他。不過我會叫他有空來接你的，若是他能來接你，那就會好一點，你不用擔心不懂得如何回家。”等他出來的時候，我都已經飛走了，到時候我會通過郵箱告知永諾這一切，及叫他來接爸爸的。
“永言，謝謝你還如此的關心爸爸。”開心的彎起脣笑，他感概的看我。
寬大的手掌隔着玻璃想要碰我，看向我的眼神裡全是渴望。
我想，沒有哪個父母會真的不喜歡自己的孩子。
過去的時候，在媽媽還沒有離開的時候，他的確是很好很好的爸爸。
也許這一切都如他所說的，不是他所想的，只是他控制不了。
若他是真心的愛着媽媽，我也不忍一直去記恨着他的過錯。
“那你好好休息吧！好讓一週後出來時不要太瘦，這麼瘦的你也很顯老。”要說的話算是說完了，我今天來只是想叫他出去後回家去。
“我會的，爸爸很開心，你終於肯來看我，也終於肯原諒我了。爸爸真的很開心，相信這一週就足夠讓爸爸肥一點點。”他笑得歡喜的點頭說。
“還有，你出去以後叫永諾帶你去染一下頭髮，你的白頭髮太多了，那樣會顯得老的。”注視着他的白髮，我有點無奈的嘆。
日子如箭飛過，轉眼間我們都長大了，轉眼間他已經這麼老了。
我都已經不太記得這麼多年的艱苦是怎樣撐過來的，只是心裡感觸良多。
“爸爸，希望你出來以後會好好的做人，不要再做錯事，也不要再喝酒了。”以後就全靠他在永諾的身邊照顧永諾了，我也不知自己能在多久的時間後才能回來。
只希望.....希望安皓能儘快的忘記了我。
“爸爸會的，你放心，爸爸一定會重新做人，絕對不會再喝酒做錯事的。”他用力的點頭，向我保證的說。
“好了，時間到了。”站在背後的警察上前，衝着他說。
我隔着話筒聽見了這說話，便急急的說：“那爸爸你先安心回去休息，等你出來以後我們再好好的談。”
我知道總會有這麼一天的，只要易安皓忘記了我，有了另一個女人以後，衛小嫺便會准許我回來。
那時候.....我們便是陌路人了吧！
到那時候，在易安皓的心中，我就會如任綺一樣的過路人。
“好，我們回去再說。”從椅子上站起，爸爸急急的說。
“嗯！”伸出手輕輕的揮動，我彎起平日對客人時那樣的甜笑。
看着他被人帶着離開，又看了看旁邊也在探看家人的人，便轉身離開。
這是我第一次來這裡看他，也會是最後一次了吧！
若……若往後真的能相見，那麼肯定是易安皓找到幸福的時候，我便會回到這個成長的都市裡好好的生活。
那時候，我便可以跟爸爸還有永諾一起一家團聚了。
***
緩步而走，沒有方向的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裡。
其實我可以有很多地方去的，心裡知道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處理跟交代好。
可是在不能讓人知道的情況下，我想去找馬俊賢吃頓飯也是這麼的難以開口。
還是算了，那個男人雖然君子，卻不是個笨人，他的目光很銳利的，我擔心被他看穿什麼，也不想再在誰的面前裝着幸福的笑。
平日面對易安皓時，那裝出來的幸福已經讓我足夠疲累。
是啊！太累了，既然是這麼累，我們真的不該再一起的。
重重的嘆了口氣，我決定去探一探媽媽。
後天以後，也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去看一看她，才能去跟她聊聊天。
伸手載了臺車，我直接的來到了媽媽的牌位前。
盯着媽媽那帶笑的臉，無力的彎起脣，微微的笑：“媽媽，我剛剛去看了一下爸爸，他現在.....很好。”
“媽媽，爸爸說，他當年會犯錯事是因爲太愛你，他因爲失去你纔會喜歡上喝酒。現在他知道酒能帶來的後果，說以後都不會再喝了，你可以放心。”伸手輕輕的撫着她的瓷相，我彎着脣笑。
每次來看她，我都會笑的，而且會笑得很開心。
我不知這世界有沒有靈魂這回事，只是在想，若是真的有，那麼我希望媽媽每一次見到的都是快樂的傅永言，而不是帶着悲傷而來的女兒。
“媽媽，永諾現在學習成績很好，老師都說他很用心，成績可是好得不得了。我相信他一定可以考到好的大學，我一定會努力供他讀好書的。”想起永諾，我的笑是真心的。
“媽，我……我結婚了，雖然也已經離婚了，可是那個男人很愛我，真的，他對我的好不比你差多少，他真的是一個好男人。”回想着易安皓，我溫柔的笑裡難掩苦澀。
其實媽媽也肯定知道我的苦吧！
“媽媽，我不想要放棄他的，可是我不得不要放棄。愛一個人是不是要這樣的呢？我不捨得看他因爲我而難受，我不想看着他因爲我而跟他的家人鬧得不開心。媽媽，其實我真的不能配得上他的，是不是啊？他是那麼的好，那麼的高貴，是天上最閃爍的星星。而我卻是一個可恥的夜總會小姐，我的確沒有權利要求他的家人喜歡我，更沒有能力要他跟我好好的一起生活，我不忍心看着他這樣作賤自己。他該得到最好的，更好的。”低下眼瞼，淚水放心的流下。
我記得，已經很久沒有在媽媽的面前哭了，是不想她擔心我與永諾，是想她可以放心。
可是今天，我真的很想哭，很想可以躲進媽媽的懷抱裡痛哭。
若是媽媽還在那麼多好啊！那麼我就可以躲進她的懷裡痛哭，可以得到媽媽的支持跟安慰，可以不用一個人自己的痛苦，可以更放心的去流淚。
“媽媽，我真的很想可以放心的痛哭一場，我真的很不捨得離開他的，我不捨得啊！他對我很好，我跟他在一起很開心很幸福，他是這個世界上除了你跟永諾以外，對我最好的人，我真的不捨得就這樣便離開他。可是我沒有選擇了。”眼淚直落，盯着媽媽的照片，就像是她就在眼前。
“媽媽，我是不是很沒用？我是不是太笨了？爲什麼上天每一次都要將我的幸福奪走？爲什麼每一次我都不能享有幸福？”咬着脣，回想起一切，我的心依舊很痛。
當日，我接受黃正豪的追求，是以爲自己可以找到一個歸宿，就算不富有也至少可以陪着我不寂寞。可是最後，我們纔開始沒多久便散了，還鬧得那麼的可笑可悲。
今天，我以爲能得到真愛了，可是他卻不是我能愛的人。
原來，這世上最痛苦的，真的是愛上不該愛的人。
愛情是需要運氣的吧！
“媽媽，爸爸要出來了，我卻要離開這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算一家團聚。你以後要好好的保佑他跟永諾，讓他們能生活得好好的。我……我會盡快回來的。”失去了愛情，我也希望也得到幸福的親情。
不需要有錢，我要的其實也可以是很簡單的。
“媽媽，永言會乖的，會懂事的，會努力堅強的。不用多久，我就會回來，下次回來的時候，我一定可以再帶着燦爛的笑容來看你，我會告訴你我會活得很幸福的。”咬了咬脣，忍了忍淚，我才能把說話說得清楚。
“媽媽，永言一定會幸福的。”伸手又一次撫着她的模樣，我帶着淚的笑說。
我的幸福，是媽媽最大的幸福吧！
我會的，我一定會的。
“媽，我要走了，安皓一會會找我，現在時間不早了，我回市區去吃點東西，他就會很快來接我吧！”伸手擦去淚，咬了咬脣後，我澀澀的笑了起來。
“再見了媽媽，希望一年內，我就能回來。”希望，易安皓對我的離開也會像任綺當年離開時一樣，可以那麼的瀟灑，可以那麼的輕脫。
“再見了。”喃喃的低語，重重的呼了口氣，我轉身離開這地方。
這裡，我很少來，因爲總是那麼的忙，也很害怕傷心。
可是每一個月，我至少會來一次的。
但以後，我不知要隔多久才能來了，媽媽會不會很想我呢？
原來，要離開自己成長的地方而且不能回來，也是一件如此重負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