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醫院總是顯得異常冷清,空氣裡漂浮的福爾馬林讓人聯想到屍體味道,彷彿裸露在外面的皮膚都快要被腐蝕一般,讓人連睡意都消失不見。凌桃夭在醫院外面守了一宿,終於等到了溫馨驅車離開,這才壓低帽檐,快步走進醫院。
醫院的最高層是單氏的私人樓層,只有一部電梯直達,一般人都不會知道。凌桃夭看着電梯裡的數字一個個增長,總覺得空氣都快要凝結了。
她以爲她可以冷靜,只是當看見單修哲身上插滿了大大小小的管子,身旁的心電圖沒有感情色彩地跳動,她的心還是像被揪起來一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受傷這樣嚴重?明明……和溫馨上牀的時候還好好的……明明,在欺騙她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忽然一下子就半死不活地躺在了這裡?
單修哲,你告訴我……起來告訴我啊……你說你想要和我在一起,你說你想要和我有個孩子,你說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了……你說了那麼多,可是最後,你親口告訴我,把我留在身邊不過是爲了對付沈習,向所有人宣佈,我不過是你的前妻,還和溫馨纏綿悱惻,讓我變成了一個笑話。你的喜歡,你的愛,到底幾分真幾分假?
凌桃夭靠近透明玻璃,白皙的手輕輕放在上面,彷彿能夠碰上那張昏睡的臉,聲音安靜地就像冰冷的空氣:“從認識你第一天開始,我就變成了一隻昆蟲,在你編制的網裡掙扎,結果越掙扎你纏得越緊。到最後,我不想反抗,等待被你吃空,可是你卻沒了興趣。讓我在空虛裡逐漸耗盡氣力。”
眼淚一滴滴地砸下,凌桃夭哭得毫無聲息,小鹿一般的眼睛裡,只剩下晶瑩的淚珠還有無盡的空洞。
“其實,在失去第一個孩子的時候,我就應該清醒了。你的世界我進不去,我的世界你卻不願來。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我就應該在沒有愛上你之前就離開。”
凌桃夭悽慘地笑起來:“單修哲,你真是一枚毒藥,讓我心甘情願地赴死。我真的很想戒掉……很想不去愛你啊……可是我怎麼都做不到……做不到啊……”
凌桃夭哭得聲嘶力竭,明明悲慟萬分,她卻死命壓制住自己的聲音,身體癱軟,順着玻璃牆緩緩地倒下。
靜謐的樓層,連護士都不在這邊走動,加重病房裡儀器的滴滴聲,在如此的凌晨顯得異常恐怖。凌桃夭因爲太過傷心,根本沒有注意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桃夭?”清冷卻帶着驚訝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凌桃夭一驚,立刻抹去自己臉上的眼淚,轉過頭。
“媽……”短促的聲音發出,凌桃夭頓然剎住,改了口,“伯母。”
蘇半夏比起六年前蒼老了不少,卻依然掩蓋不住那絕世風華,她的老被濃郁的滄桑充滿,反而像是久埋於地下的酒,醇香濃厚。
“傻孩子,叫什麼伯母,你還是我的兒媳婦啊。”蘇半夏的手摟住凌桃夭,原本就藏不住的悲傷在蘇半夏面前終於崩塌,凌桃夭放聲痛苦起來。
蘇半夏輕輕拍着凌桃夭的後背,“乖,修哲會沒事的,別擔心,乖,別擔心。”
凌桃夭拼命搖着頭,聲音嗚咽,不知道想要說什麼。單鬱助一身冷意站在邊上,幽深的眼眸暗藏着讓人不寒而慄的寒。他看着凌桃夭,負手而立,頎長的身形在醫院日光燈下拖出削瘦的影子,彷彿化身一個魔鬼,在不停地猙獰着。
“我有話要對你說。”單鬱助低沉的聲音在靜謐的醫院愈加的冷,凌桃夭渾身一震,一股不祥的預感流遍全身。
單鬱助看一眼躺在裡面的人,略顯蒼老的人終究還是掩蓋不住擔憂,但是現在,他的當務之急是保住單氏。
“我希望你不要再見修哲。”單鬱助的語速很緩,彷彿是破舊錄音機裡流瀉出來的聲音,就算說着絕情的話,也是那般的深情。
凌桃夭慌張地從蘇半夏的懷裡掙脫出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單鬱助。那種眼神,讓他覺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天理不容的事情。只是他和半夏都沒有辦法選擇。
如果只是他的單氏,他大可以不要,畢竟他和半夏已經隱退,公司是生是死都和他沒有關係。但是,偌大的單氏包括了蘇氏和紀氏,那兩個長眠於底下的人的一生心血,絕不能毀在他的手上。他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只會選擇將傷害值減到最小的方法,所以,凌桃夭就不得不成爲這次事件的犧牲品。
“說到底,溫馨是修哲名義上的妻子,無論你是什麼身份,在修哲身邊,都只會給他帶來無盡的麻煩,給單氏帶來無法估量的損失,這一次修哲受傷,而且還涉嫌販毒,這樣混亂的情況下,他的私生活決不能再給他添上一筆,”單鬱助毫無感情地分析,就像一部機器,“所以,你不能再見他了,至少是這段時間。”
冰涼的玻璃猛地貼上凌桃夭的後背,一股涼意從皮膚透進來,如此的痛徹心扉。凌桃夭垂下頭,棕色的長卷發蓋住了那雙清澈的眸,彷彿是一隻悲傷的蝸牛,將痛苦蜷縮起來。
日光燈忽然變得很刺眼,凌桃夭覺得她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她的身體就像被冰冷的海水包圍了一樣,她掙扎,卻發不出聲音。
不再見面……她放下那張紙條的時候,不就抱着這樣的信念麼?爲什麼這個時候反而會撕心裂肺呢?她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