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經理……”還未站穩腳跟，我便輕聲喚出她的名號，之後卻卡了殼。
道謝和道歉，誰該在先？我有些猶豫。
“郝易，跟我過來！”劉遠鳳表情很嚴肅地說着，然後轉身向員工休息區的方向走去。
我只好低頭跟過去，她也沒走多遠，就在靠近第一扇窗戶的地方停下來。
“你是怎麼回事？連個老人都扶不好？”
雖然已經預料到會受到批評，可她一上來劈頭就是這麼一句，搞得我好像犯了天大的錯似的，心裡多少還是會覺得不舒服。
“我也沒想到，她會整個人都靠過來！可是那老太太不也沒摔着嗎？”
我沒好氣地回頂一句，言外之意很明確，她太小題大做。
劉遠鳳臉色漸漸凝重，看我的目光充滿審視。
其實她現在的眼神一點兒也不可怕，倒是有一種慈母般的嚴厲，短暫的沉默讓我漸漸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剛纔說話太沖。
“對不起！”我小聲道歉。
劉遠鳳似乎鬆了口氣，語重心長說道：“郝易，你該道歉的不是我，而是我們公司！剛纔你扶老太太的時候我也看到了，其實你並沒有完全集中注意力，所以纔會導致失誤……我說得對嗎？”
她的語氣相對溫和，我沒吭聲，只是輕輕點點頭。
的確是我忽視了，因爲我覺得扶個老年人並不是什麼難事，當時的思維確實有一點點走神，所以老太太靠過來時纔會如此猝不及防。
“你這是在工作，並不是助人爲樂！更何況你身上還穿着這身制服！代表着我們上遠的形象！”劉遠鳳說話的語氣漸重。
從剛開始到現在，她反覆把“上遠”兩個字掛在嘴上，似乎是真的把公司放到心底，這種神聖的使命感不禁讓我肅然起敬，思緒也凝重起來。
突然，劉遠鳳頓了頓，隨後重重嘆口氣。
她這聲嘆氣頗感蒼涼，震得我內心一顫，越發覺得不是滋味兒。
“你知道嗎？那位秦阿姨，從這家證券所成立的第一天就成了我們的客戶，到現在已經有十二年時間，即便是我們裝修期間，老太太仍然堅持每天來這兒！她上千萬的流動資金全都在上遠的戶頭裡！除了股票，保險理財都有涉及……”
聽到這話，我倒吸口涼氣，沒想到看上去如此平凡的老太太，居然會是資產上千萬的富婆！
“當然，不光是秦阿姨，還有其他客戶，也因爲他們的存在，咱們上遠證券交易所纔會有今天的規模！”說着說着，劉遠鳳的臉色又漸漸變得柔和，?“公司之所以會以高出這個行業百分之五十的薪金聘用我們，也是希望能讓到客戶體驗到更高水準的服務！當然，有時候並不太容易做到……”劉遠鳳莫名停頓了一下，眼神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但只要你在這裡工作，就得心無旁騖，全力以赴！明白嗎？”
“我明白了，劉經理！”我小聲回答，有些羞澀地低下頭。
“不用叫我劉經理，叫我劉姐吧！”劉遠鳳突然笑了笑，?“她們都這麼叫的！其實我們倆同年，只不過我比你大幾個月！”
她居然和我同歲？我驚了一跳，不由再次打量起她來。
她的妝容偏成熟，難怪我會誤以爲她三十出頭，可仔細看看，才發現她的粉底打得很薄，均勻的膚質看來是天生的。
我臉上不由陣陣發燙，劉遠鳳的儀態談吐都遠在我之上，在她面前，我就跟個剛踏入社會的小毛孩似的，可人家卻跟我一樣年紀，這種差距突然就讓我產生了深深的恐慌。
這種恐慌跟孔曼琳之間的不一樣，我跟孔曼琳的差距其實也就是個有錢爹而已，我並不羨慕和嫉妒，只是害怕她一根筋，再加害我和郝容而已，這是一種客觀存在的意識。
而我和劉遠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是身處同一世界的人，她沒有後臺，全靠自己打拼纔到今天的位置，否則在這兒工作六年，不可能只混成一個大堂經理的位置。
再往深層次裡想，上遠集團的人，連一個證券交易所的大堂經理都如此優秀，那再往上走，還不得出色成什麼樣子？
也許當初大家都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可時光荏苒，別人都跑得已經沒了影兒，而我卻一直在原地踏步。
對了，說不定新生代的九一後，也已經跑在我前面。
就這樣的我，還妄想憑一己之力打敗一個上市的集團公司，簡直就是不自量力……
越想心情越糟糕，我早就沒了起初的幹勁，心裡涼得徹底。
見我臉色有難看，劉遠鳳似乎以爲我是因爲她的批評而悶悶不樂，於是伸手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說道：“行啦，以後多注意就是了！你也是有過幾年工作經驗的人了，趕緊調整過來！”
她說這話當然是想鼓勵我，可估計她也不會料到，這兩句輕鬆的話就像一把利刃，在我本就滴血的傷口上又狠命戳上一刀。
我只能努力擠出一絲微笑，算是迴應。
接下來的工作時間，雖然我努力想集中精神，可劉遠鳳的一言一行總會吸引我的目光，讓我不由自主聯想更多。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才終於算是真正認識了一番新同事們。
在員工食堂裡，大家打完飯菜之後，很有默契地面對面坐成兩排，然後由劉遠鳳牽頭，做起自我介紹。
她們的名字我記不太清，只是嘴裡迸出來“二十一，二十二”的數字讓我的心忍不住微顫動。
果然，除了劉遠鳳，我是這裡最老的一個……
“郝易，大家都介紹完了，該你了！”劉遠鳳站在方形桌排頭，一臉微笑地望向我。
我悄悄嚥下卡在喉嚨裡的唾沫，快速掃視周圍這些青春洋溢的笑臉，有些心虛地說道：“我，我叫郝易，今年二十六歲……”
“呀，原來跟劉姐同年！”話音未落，人羣裡突然響起一個略顯詫異的女音。
也許她說這話並無惡意，可在我聽來卻格外刺耳，原本準備好的話頃刻間亂在腦子裡。
無話可說，只好閉上嘴，點點頭，算是了事。
還好她們沒再問什麼，劉遠鳳便吩咐大家趕緊吃，抓緊時間休息。
憑良心說，這裡的伙食還不錯，三菜一湯，有魚有蝦，紫菜湯裡的蛋花還不少，跟着劉遠鳳來來回回走了一上午，其實肚子早就餓了，可不知怎麼的，就是沒胃口。
擡頭看看其他人，都很安靜地埋頭吃飯，偶爾說話的，都是側身貼在對方耳朵邊上，交流兩句之後又繼續趴飯。
我有些奇怪，因爲牆上並沒貼“禁止喧囂”的字條，而且整個食堂本來就很喧鬧，特別是另外幾桌穿黑色系套裝的那些人，談笑風生的音量幾乎可以掀翻屋頂，而其中說得最起勁的，就是林海。
不用說，那肯定是操盤手們，他們談話的興致極高，嘴裡冒出來的字眼全跟數字有關，偶爾幾個詞我能聽得懂，可連接起其他術語，就完全屬於懵逼狀態了。
隔着一道綠色植物低牆，卻儼然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氛圍，一面動，一面靜，而其他部門的人似乎早就習以爲常，非常淡定地從身邊路過，連瞟都不帶瞟一眼的。
我很快意識到，其實這是兩位領導的原因，因爲劉遠鳳吃飯的時候就一直沒說話，表情還很嚴肅，偶爾擡頭，也只是爲了舀一勺碗裡的湯。
而林海更像是一位傳道者，在員工講話的時候，他都會擺出很認真聆聽的姿勢，然後迅速吃幾口飯菜，在其講完之後再來一番總結性發言，總之，讓人感覺很有人格魅力。
我也再一次受到深深震撼，原來在上遠金融當領導，都不是吃素的。
再往深處想，這些人的頭兒，現在跟我同吃同住，還睡一張牀，心裡真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快速解決午餐，在劉遠鳳收盤子離開時，她是從林海身後穿過的，林海早就有所察覺，特意扭轉九十度身軀，笑着跟她打招呼：“劉經理！”
離得那麼近，劉遠鳳不可能沒聽見，可她卻沒有做出任何迴應，甚至加快了腳步。
林海看着她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隨即又投入到談話之中。
其他人似乎對這一狀況已經見慣不怪，依然神色正常，該幹嘛幹嘛。
這兩人的確有些不對勁兒，我隱隱嗅出八卦的味道，可眼下也沒心思多想。
讓我沒想到的是，我們的休息室就在更衣間裡，地方狹窄且沉悶，再擠上十幾個大活人，那空氣簡直不能聞。
大家似乎都習慣了這種狀態，有些女孩靠着牆就地而坐，盤腿玩起手機，有些則從櫃子裡拿出墊子鋪地上，再把大衣蓋身上，躺下來小憩。
反正地毯上橫七豎八都是人，各佔各的地兒，誰也沒擠着誰，看來也是長久起來形成的默契。
在這個羣體中，我還算是生人，劉遠鳳去了大堂值班，沒有她穿針引線，大家對我的態度也就顯得冷淡，當然，並不是針對我，而是一上午的站立讓大家都感到疲憊，也就沒了說話的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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