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的發音因爲酒意朦朧而顯得模糊,可我聽得清清楚楚!
他說的是:“離婚吧。”
寒意從骨骼接駁的縫隙中透出來,蔓延到全身,我的手一抖,那還帶着溫度的毛巾徹底滑落,在頃刻間被陳圖挪動着壓在了身下。
像是有個高壓鍋在我的大腦中炸裂,轟的一聲將我所有的平靜強制驅逐出去,只留下我一片空蕩蕩的平地,我愣神了不下半分鐘,纔像是被蟄了一下似的緩過神來。
用力揪住那條溼毛巾把它拖出來,我拍了拍陳圖的手臂:“你剛剛說什麼了陳圖?”
鬼知道是誰給我的勇氣,我居然拍了他不下十次,我重重複復問了他十次。
可是最終迴應我的,只是陳圖酒意籠罩下的一聲嘟噥,然後他翻了一個身,背對着我發出了一波接一波,一波比一波高的打呼聲。
他完全進入了沉睡狀態。
我瞭解陳圖,喝了酒的他,根本很難叫醒。
捏着那條已經從溫熱變涼的毛巾發了一陣呆,我最終有些木然地從沙發上下去,把毛巾洗了洗掛起來,我又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臉,那些寒意慢慢散去,濃濃秋意帶來的涼卻揮之不去。
即使這一刻我的內心枯竭猶如朽木,我對於陳圖在醉意中說出的三個字,介意得要死要活,可是依然不忍他在這秋天瑟瑟中醉酒躺在沙發上,連個保暖的毯子都沒有。
重重地揉了揉眼睛,我疾步去臥室裡翻來覆去找來一個還算厚實的被子,給陳圖細緻蓋上後我睡意全無,於是我窩在沙發的另外一角,把小腳和大腿併攏起來,用手環住它,就在這燈火通明着將所有目光的焦點落在陳圖的臉上。
我不知道我這樣靜默地看了他多久,我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撐到了幾點才迷迷糊糊睡着,反正我後面,是被一陣鍋碗瓢盆碰撞發出來的叮噹聲吵醒的。
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我驀然發現昨晚我拿出來給陳圖蓋的被子,全蓋在了我的身上。
靜滯一下,我猛然把它掀開,蹬上拖鞋朝廚房那邊走去,我剛剛貼着門沿,陳圖已經轉過臉來:“伍一你醒了?快去洗漱一下,很快就有得吃了。我給你熬了筒骨蓮藕花生湯。”
他明顯洗過澡了,把帶着酒氣的衣服換下來,再刮一下鬍子,他整一個精神面貌看起來各種神清氣爽,絲毫找不到宿醉的痕跡。
而他此時此刻,看着我的那種熱切炙熱,不復他昨晚在醉意紛擾下吐出的那三個傷人無比的字,所帶來的冷硬和給我的刺痛。
可是,哪怕在不小心的情況下,手指被很小很小的刺扎入皮肉,即使那條刺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但不把那刺挑出來,那些隱隱作痛的傷口,它只會在時光的煎熬醞釀中,越發潰爛破碎。
把雙手抱在胸前,睥睨着陳圖,努力把自己的語氣保持得算是平和,我說:“你還記得你昨晚回到家跟我說的唯一一句話嗎?”
滿臉疑惑,陳圖上前幾步,他抓住我的手,微微晃動一下:“伍一,我說了什麼?惹你不開心了?”
將目光的焦點落在陳圖深深的眸子上,我放慢語速:“你說過什麼,你不記得了?”
疑雲更濃,陳圖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表情:“我真沒印象了。”
嘴角動了動,我一字一頓:“陳圖,你說,離婚吧。”
瞳孔徒然放大,陳圖難以置信:“這是我說的?你確定我說了這幾個字?”
心被揪成一團,煩悶到讓我快要窒息,我點頭,斂眉,再把臉埋下一些:“都說酒後吐真言。”
顧不上手上有油煙了,陳圖又上前一步,他兩隻手抓住我的胳膊,他有些焦灼道:“伍一你看着我。你擡起臉來看着我。我給你保證,我絕對沒有這麼混賬的想法。”
我非但沒有仰起臉來,反而埋得更深:“陳圖,喝醉的時候,人的心理防線最薄弱,潛意識也最清醒。或者在你的內心深處,暗藏着這樣的想法,它一直在盤踞着蟄伏着,你渾然不覺。直到你喝醉了,這樣的念頭纔會奔騰出來。陳圖,或者你是真的想跟我離婚,或者其實你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愛我那麼離不開我,我們當初的復婚都是一種…..”
陳圖忽而將我環入懷裡,他用了挺重的力道擁着我,強制着將我的臉貼在他的胸膛上,他提高聲調:“你別瞎說!伍一你不要瞎想。你就像我的命,沒了你,我就跟沒命了似的!”
用另外一隻手拼命地搓了搓額頭,陳圖頓時茅塞頓開似的,他再次將我鬆開轉而抓住我的胳膊,他誠摯滿滿:“伍一,我大概知道我爲什麼說這話了!昨天我應酬的那個客戶,喝上頭了他一直在跟我抱怨他現在的妻子像一個美麗卻醜陋的花瓶,讓他越發觸不到,他一直抱怨着,我爲了附和他,就隨口跟着他說了幾句離婚之類的話,我昨晚回到家,可能是還沒從那轉態中出來。伍一你別瞎想好嗎?你別這樣,我看着心疼。”
回想到在陳圖出去應酬之前,我們沒有什麼分歧,他對我一如既往的熱切,在回想到小木屋那一晚,他分明對我的身體有着最灼熱的渴望,不管是從哪一個方面,他都沒有表現出任何想要離開我的徵兆。
再想想陳圖昨晚回到門口,已經醉成狗了,他的那些意識都已經模糊,他丫的估計也沒認出我來。
現在聽他這麼誠懇地解釋,我不禁啞言失笑,自覺自己太過敏感,太過小題大做。
那根小小的刺被徹底剔除,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放輕聲音:“那你也不能怪我。如果是我喝多了,一回來就衝着你說離婚吧,後面不理你,自己睡得天昏地暗,你肯定也不好受。”
再一個將我重重撞入懷裡環住,陳圖似乎若有若無地嘆了一口氣,他緩緩再開腔:“伍一,不好意思,昨天那客人太難搞了,謝武確實有幫我擋酒,可他後面根本擋不住,一來二去我就喝多了,我回來得晚,害得你要等我,還要陪我睡沙發。我還不要命的亂說話,讓你委屈了。”
只要是不涉及原則底線,我其實在某種程度上是那種挺好哄的人,對於陳圖這態度,我挺受用的,我開玩笑道:“委屈倒沒有。反正我昨晚沒怎麼睡,我一直在想如果你要跟我離婚,財產要怎麼弄,你到底會給我分多少錢,一想到我快要成富婆了,還有點小激動。鬼知道我昨晚經歷了什麼樣的心理歷程,你現在告訴我,你這是給客戶說的應酬話,我成爲富婆的美夢特麼的徹底落空了。”
陳圖毫無情緒地輕笑:“傻。哪天我們真的走到離婚這一步,我肯定會淨身出戶的,所有的錢都給你,你要什麼都給你。”
我噗嗤笑了:“如果我就要你呢?”
在我的側臉若有若無蹭了一下,陳圖貼着我的耳垂,用蠱惑人心的語氣緩緩道:“你是想白天要還是晚上要?想在沙發上要還是在牀上要?你想要重一點還是輕一點?你想要快一點還是慢一點?反正只要是你想要,那我肯定把自己剝光躺那裡供你享用。當然如果你想讓我主導,我可以讓你更爽。我還可以讓你爽完又爽,總之你想怎麼樣爽都行。”
猝不及防,我被調戲得滿臉飄紅,身子半軟全窩在陳圖的懷裡,用力地錘了錘他的胸膛:“你大爺。”
抓住我的手用力揉搓了一下,陳圖身下那啥忽然蹦了起來頂住了我,我條件反射別開了身體,又加一句:“流氓!”
卻玩心頓起的,陳圖用力把我的身體再撈回去,隔着衣服用力頂了我不下十次,他振振有詞:“都怪你讓它起來了,你得給它消消火。”
停住,陳圖把臉埋在我的發間,他重重呼了一口氣:“再過六天,我不一晚幹你個十次八次,都對不起我這段時間的剋制。”
雖然我污起來時,我也會說一些露骨到讓我自己都怕的話,可我那都是在意亂情迷下助興而行。這麼清醒的狀態下,大白天的在廚房門口,聽到陳圖這麼毫無遮掩的葷話,我哪裡受得住。
那些莫名的躁動聚集在我的胸腔上,我趕緊的用力去推陳圖:“快放手,我去收拾自己。我今天得回去工作室,有活要幹。”
還要撩起我的頭髮,在我的側臉上印下一個深吻,陳圖這才慢騰騰地鬆開了我。
等我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樣出來,陳圖已經把熱氣騰騰的湯端上來,他還給我舀好了。
真不知道他是幾點起牀去折騰這一切,也真不知道一個男人的賢惠能去到多遠,反正他還烤了一些賣相不美味道不錯的小麪包。
就着濃香四射的湯,在吃着香噴噴的小點心,美好的一天就這樣被叫醒。
揣着這份神清氣爽,我幹勁十足地回到工作室,新的驚喜又接踵而至。
我剛剛一打開電腦,東七創意就給我發來了一個足夠我吃上一個月的,是我重開這個工作室以來最大的一個單子。
對於在玫瑰海岸,鄧七七不遺餘力,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傷疤去娛樂來幫我弄湯雯雯這事,我心懷感激,我不僅僅是給東七創意打了個歷史最低的折扣,我也投入了百分之兩百的精力,我遁入了無窮無盡的加班中。
即使陳圖往我工作室這邊跑得挺勤,可我留給他的時間總是很少。他開玩笑說我現在這麼忙這麼冷落他,等到星期六我可以開葷戒,我得陪他大幹三千回合。一般我這個時候都從電腦中仰起臉,用鄙夷地眼神睥睨他一陣,再埋下頭去繼續忙碌。
在嬉笑怒罵中忙碌着奔波着,時間在白駒過隙中拽着我飛奔,一轉眼就又到了週五。
眼看着東七創意這個案子即將完結,我在中午下班前,在喘氣的間隙給陳圖編輯了個還算俏皮的信息:陳總,我今天可以早點下班,約飯?
信息才發出去不過兩分鐘,陳圖的電話就進來了。
我捏着話筒,笑他:“怎麼,那麼迫不及待想約?”
那頭傳來了車水馬龍混合的雜音,陳圖有些歉意:“老婆,我在去湛江的路上。南三度假村附屬的項目出了點問題,我得過去看看。我看着還沒到下班時間,想着到12點左右再打給你,你的信息就過來了。對不起,這個週末又沒法陪你了。”
哦,這樣的話,我又得度過一個沒有人陪伴,只能待在家被貓嫌棄的週末了。
說不失落那是假的,但我不是那種出了黏糊膩歪啥也不懂的傻逼,我知道凡事有個輕重緩急,所以我故作輕鬆:“沒事啊。當然是工作重要,你忙吧。”
明顯的把聲音壓低了八個度,陳圖把語速放慢:“說好的滾三千回合,還算數不?”
我的耳根子一熱,忍不住吐槽他:“你大爺。幹正事就幹正事,別老往歪裡想。你忙吧,我掛電話了。我去吃飯,下午還有收尾工作要做。”
陳圖樂呵呵地笑:“還害羞了?不逗你了,你忙吧。”
掛了電話後,我着實憂傷了十幾秒,這才提不起勁的叫了外賣。
味同嚼蠟吃完飯,我收拾收拾心情,麻溜的把手頭上瑣事完結了一下,趕在下班前把東七創意的東西發了郵件出去。
十五分鐘後,破天荒的鄧七七這個自從玫瑰海岸一別後就沒主動聯繫過我的負心漢,給我打了電話過來。
聽她語氣,她似乎心情不錯,她樂呵道:“伍一,你明天下午有活動安排不?沒有的話,有沒有興趣週末出來溜溜?兩天去不到一些長線,咱們隨便弄個小短途玩玩?”
她簡直就是給我撒了一場及時雨啊!
雖然我是算上明天,纔算是湊夠了之前醫生說的,術後要休養一個月的天數,但可能是沒斷掉鍛鍊的原因,我身體的復原力挺好,別說走個小短途,就算讓我去走個狼塔,也毫無壓力了。
在想想我自打回來深圳,就很少再有涉獵戶外,現在能收到邀約,我高興得要命。
原本低落的心情一掃而光,我:“可以啊。讓我猜猜你想走哪裡。鵝公嶺?三水線?還是惠州雙登?”
鄧七七發出一串爽朗的笑聲:“三水線。秋高氣爽,正適合。我還想在絕望坡前面一點的山頭露營一晚,看看星星溜溜螢火蟲,你覺得怎麼樣?反正去的話,我們在明天下午三點半在山腳下集合,過時不候,妥妥走起。”
我也爽朗笑笑:“可以。我也挺久不走了。但我想問問,就我和你?”
稍微把聲放輕,鄧七七加快語速:“一迪也去,說了給咱們當護花使者。鬼知道我們到底是花還是刺刺草啊哈哈哈哈哈。不過沒事,多個人,閒下來時候可以鬥地主,好吧?”
我忙不迭:“好。”
這事就算是說好了。
下班後,我就近去了新洲村的家樂福買了明天要用到的食物和飲用水,又約了小段出來吃了個飯,飯後我順手給已經慢慢喜歡上吃魚的小躲魚貓弄了條黃花魚,在看它吃得歡騰時,我跟陳圖打了個電話。
我老老實實地給他彙報了一下,我明天跟鄧七七和吳一迪去走三水線,陳圖可能也覺得這段時間我被悶壞了,他似乎有些擔心,卻沒有制止我,只是千叮萬囑我得注意安全。
爲了保持良好的精神狀態,跟陳圖打完電話後,我早早上牀,一覺睡到了十點。
給躲魚貓準備好一天半的吃喝後,我麻利的把該收拾的戶外用品全收拾進了背囊裡,又撿了一套乾淨衣服和幾雙襪子塞進揹包的縫隙中,換上一身的快乾衣褲後,我各種炫酷吊炸天地出門。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我這是不知不覺地伸腳踏入了鬼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