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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我欠不起

109我欠不起

在我愣神的十幾秒間,吳一迪已經站到我面前。

隔着半米的距離,他重複那句:“一起。”

睥睨了吳一迪一眼,樑建芳的眉頭總算輕皺,說:“一迪,你瞎胡鬧,要是出點什麼亂子,我沒法向你媽交代。”

吳一迪斂了斂眼眉,滿臉淡然:“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頓了一下,吳一迪又衝着老周說:“周先生,麻煩你給我準備四個強光燈,一條救生繩和兩件禦寒的棉衣,裝入揹包,五分鐘內給我。”

內心百般滋味,我想都沒想就直接謝絕,卻爲了避嫌,我簡單幾字:“謝謝吳總,但是不必。”

卻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吳一迪說:“我只不過是想去活動下筋骨。”

原本陳正還氣咻咻目光狠厲瞪着我,他大概是被我和吳一迪這種看起來像瘋子的行爲弄得一驚一乍,他再多瞪我一眼,就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樑建芳吧,她還是一臉的平靜如水。

不多時,老周把吳一迪要的東西拿過來,我掛着頭燈往前走,吳一迪隨即跟上。

這段時間雨水太多,石階上長了不少青苔,我每走幾步就會打滑一次,吳一迪也沒好到哪裡去,最後我把登山杖分給他一根。

倒是挺乾脆接過去,吳一迪淡淡一句:“謝謝。”

喉嚨驟然變得乾燥,我連連走了幾步才艱難應:“你現在下山還得來及。下雨那麼多天,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用燈照了照前方,吳一迪的聲音還是很淡:“我是成年人,我能對自己的行爲負責。”

話已至此,我再多糾結無益。

把揹包往肩上提了一些,我說:“好,那我們別再說話,保持體力。”

在夜雨中登白雲嶂,原本就比風和日麗的白天難度增加幾倍,然而可能是因爲在危難中潛能無限,我和吳一迪在凌晨兩點,就到了頂。

整個山谷不斷有細碎的光透過來,我看着這些由搜救隊員散出來的光,我強撐住在原地修整一下,我讓吳一迪跟我這般,把登山鞋脫下來倒掉裡面的污水,用乾燥紙吸乾,再換上一個乾爽的襪子。

花了幾分鐘處理好,我把頭燈掛在脖子上,拿出救生繩,又拿出開路鐮刀,我強迫自己鎮定如常,條理清晰,對吳一迪說:“按照我的推斷,陳圖和劉承宇應該是夾在白雲嶂和銀瓶嘴之間那個無名山。按照正常的路線,我們走到無名山需要一個多小時,雨大風急,可能還要多耗一倍的時間。我等不起,所以我要按照自己的經驗開路,開個捷徑過去。我確實是對白雲嶂很熟悉,但在夜晚,我可能會判斷失誤,可能會承受比白天多幾倍的風險,可能是有去無回,不然你等在原地,我先過去,如果他們真的在,我用召集口哨通知你。”

我認爲我表達得更清楚,吳一迪也會做出正確的選擇,畢竟不管是陳圖也好,劉承宇也罷,他們和吳一迪的關係,還沒到那種吳一迪爲他們拼命,奮不顧身的地步。

卻不想,吳一迪也掏出救生繩,徑直往自己的身上打結,他很快說:“一起。”

我愕然幾秒,眼眶熱意洶涌:“你其實沒必要陪我瘋,不值得。我知道現在我看起來就像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瘋子。”

搗弄了一下頭燈,吳一迪聲音更淡:“值不值得,我自然有自己的標準和判斷力。更何況伍一你沒瘋,瘋的是山腳下那羣人,他們都有病。”

說完,吳一迪徑直往前幾步。

我不是那種特別忸怩作態的人,吳一迪是一個有正常思維的成年人,他話已至此,我再糾結無益,於是我很快跟上,兩步作三步般超越他,在前面開路。

在砍開阻擋在前的藤蔓後,我用登山杖探探,發現確實安全才上前幾步,用頭燈給吳一迪借光,我說:“這次我欠你,以後加倍還。”

即使吳一迪的體力沒什麼問題,但他畢竟不像我風裡來雨裡去的玩了那麼多年戶外,他走這樣的路線頗是吃力,他卻還是淡淡語氣:“等我們有命活着回去,再算賬不遲。”

他說得倒是挺對。

於是我不再說話,抿着嘴拼命睜着眼睛不斷揮動鐮刀開路。

大概四十分鐘後,我們總算安然無恙地接近了無名山頭。

忍着刺骨的冰寒淌過因爲雨水充沛而顯得越來越激盪的山溪後,我們來到了上一次我和陳圖露營的大石邊。

抖了一下防寒雨衣褶皺裡面的積水,我開始用頭燈細細地照。

突兀的,我赫然看到在大石的旮旯裡,有一個屏幕被摔碎的手機。

在陰冷的夜裡,它在燈光的照射下,發出一陣讓人心顫的寒光。

陳圖用的手機,就是這個型號!

循着我的目光,吳一迪自然也是看到了,他走上前去,就想抓起來。

我急急制止:“不要動。”

吳一迪隨即定住,他說:“好。”

我把揹包拿下來丟在石頭上,又拿登山杖丈量了一下,憑着經驗,我循着手機掉落的斜方向,一路用頭燈細細照着,就算有着大雨的沖刷,我還是依稀看到了一小段拖拽的痕跡。

爲了不讓大腿打顫發軟,我狠狠地咬了咬脣,再繼續用頭燈往前照射着,小心翼翼用登山杖探着,移步到了懸崖邊。

果然,我看到了邊上的草,被深深地壓倒了一片。

用燈照了一下,下面是一片黑壓壓的萬丈深淵。

心裡面像是有人在吹氣球,那些氣球越來越膨脹,徹徹底底擠掉我身體裡面僅存的一絲力氣,我整個人杵在原地,喉嚨發乾,怎麼也無法張嘴喊上一聲。

我怕我喊了,得不到我想要的迴應。

我怕我得不到我想要的迴應,我所有求生的慾望在這一刻消耗殆盡,我無法苟且留在這個世界上,用這一生去記得這個世界上曾經有個叫陳圖的男人,我愛他如命,我最終以特別殘酷的方式失去他。

在我茫然無措的幾秒內,一路跟隨着我的吳一迪,已經站到我身邊,他輕聲一句:“先不要自己嚇自己。這裡草叢那麼繁密,伍一你有深刻的戶外經驗,你應該知道有人從這個掉下去,會被草墊着,或者被灌木勾住,生還的機會一半一半的。”

被吳一迪這麼不動聲色地安慰,我總算再一次將理智狠狠拽回體內,我強撐着掏出口哨,按照三拍急促一拍悠遠的節奏吹響,爾後我把口哨塞給吳一迪,說:“等會,你按照我剛纔的節奏吹着,把所有燈開了朝上放,給搜山隊確定我們的位置,我下去看看。”

吳一迪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我猜他想說由他下去吧。

即使繫着救生繩,在夜色中攀登這樣毫無支撐的懸崖,註定九死一生。

我可以欠下吳一迪的人情,但涉及到人身安全這麼重如泰山的東西,我欠不起。

就正如我欠了楊榮孟一路,我深陷在愧疚和折磨中不得安生,這樣的不安生可能會持續一生。

於是,不等吳一迪開口,我立馬說:“我下去。我玩慣了高危的戶外運動,手腳比一般人靈活輕巧,也有應對突發情況的經驗,我下去是最好的選擇,你在上面配合我放繩就好。”

吳一迪眼神爍動幾秒,他到底是乾脆利落的人,他說:“好,注意安全。”

掛着繩索一路往下的過程中,雨水不斷衝入我的眼睛裡,我的視線越發模糊,那些長着枯枝的灌木,不斷地戳着我的手手腳腳,我的體力已經透支,咬咬牙,我將自己的大腿掛在灌木叢上借力。

繩放了一半,我用頭燈往上照了一下引起吳一迪的注意,他的手頓了一下,我扯開嗓子喊:“先停一下。”

吳一迪應聲徹底頓住手。

我懸在半空中,忍着灌木枯枝與大腿的摩擦帶來的疼痛,用頭燈往下照來照去。

那些青翠的植物在燈光的照射下,發出藍幽幽的光,在這炫目的光中,我赫然窺見有一小塊的紅色隱藏其中。

心止不住的狂跳,拼命扯開嗓子喊了一聲:“陳圖?”

迴應我的,只有這瀝瀝雨聲,和山谷裡面寂寞的風。

卻是不死心,我連連喊了十幾聲。

我的聲音在山谷裡面迴響倒灌,灌進我的耳膜裡,給我留下一陣心悸的蒼涼。

眼淚不自覺地奔騰而下,我張嘴破口大罵:“陳圖你大爺的,我去你大爺的!我們纔剛剛結婚沒多久,你丫的要敢讓我守寡,我做鬼都不放你丫的,你不給我好好活着,看我死了之後怎麼對付你這個沒良心的,你大爺的不準死,我沒讓你死你要敢給我死了,看我怎麼收拾你!你大爺的!”

我以爲罵了他我能解恨,可是事實上我越罵越慌,越是語無倫次,我忍隱太久的眼淚終於在淋漓大雨中迸發出來,與這雨水混合在一起,摔入這深淵中不知所蹤。

卻與此同時,我聽到下面傳來了一陣輕微的悶響,我壓制住快要蹦出來的心,繼續用燈往下照,才發現夾雜在青翠中那一塊紅,面積變大了一些,顯得觸目驚心。

瘋了似的衝着吳一迪嚷:“快放繩,放我下去!馬上放我下去!”

吳一迪很是配合,他很快均勻地放繩,我得以安全降落在一叢又灌木環繞藤蔓糾纏打造的一塊擋板上。

不斷大幅度晃動身體,我小心翼翼地朝那一塊紅湊過來,照着摸了一把,是熱的!我再摸一下,才知道這些紅全是血!

再用燈照了一下,陳圖的臉,突兀映入我的眼簾。

嘴角緊緊抿在一起,臉白得像一層紙,他的眼睛快眯成了一條線,欲開不開地面對着我。

我的眼淚差點又要奔騰,可是我知道這個時候最無用的事就是哭。

拼命按捺住,爲了防止那些灌木超負荷被壓斷,我更小心翼翼湊過去一些,用手輕輕碰了一下陳圖,顫聲說:“陳圖?”

連連喚了幾聲,陳圖才拼命般睜開眼睛,他萬分艱難從嘴裡擠出模糊的一句,滿滿的玩笑意味:“你這個小瘋子,剛纔罵我罵爽了吧。”

我的眼淚終於止不住的奔騰。

陳圖那條滿是傷口的胳膊,慢騰騰擡了起來,我以爲他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思玩摸臉那種鬼把戲,我作勢想要抓住他的手,可是不想陳圖卻是指了指斜方向,斷斷續續繼續艱難萬分說:“劉承宇在那邊。他是爲了幫我才一起掉下來,伍一你如果可以,先把他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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