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澤峰替我係上安全帶,載着我去了一個工地。
夜晚的工地已經收工,工棚裡亮着燈,有在吃飯的,有在洗澡的,也有在哄孩子的,還有一些排着隊接水洗衣服的。
看到宋澤峰的車,許多工友都好奇地出來觀望,宋澤峰也沒有下車。
過了一會兒,工棚其中一扇門打開,一個老頭兒從裡面出來,他應該認得宋澤峰的車,穿過人羣便朝我們走來。
我只覺得這老頭很面熟。
待他走近後,我突然就認出來了,那是譚老伯!
那次從黑竹溝回來後,譚老伯和他的孫子小寶突然就不見了,我一直懷疑是宋澤峰把他弄走了,沒想到果真是。
宋澤峰先下車,再繞過車頭替我打開車門:“下車吧,你想知道什麼,都可以問譚老伯。”
譚老伯依然是在邊城時看到的樣子,面色黝黑,沉默寡言,拒人於千里,但儘管身處工地,也可以看出他跟其他工友的氣質不同,他曾經應該是個文化人,身上的衣服雖然款式很舊,但洗得乾乾淨淨。
我問譚老伯:“你是宋澤峰的人?”
他搖頭:“不是,我不是他的人。”
“那你爲什麼要跟他走?”
譚老伯看着我:“因爲我要給小寶治病。”
“我當時也給小寶看病了,那你爲什麼不願意跟我走?”
“他給我的條件更有說服力一些,救病,上學,還有兒子兒媳的工作全都解決了,我不能讓後代跟着我受苦,”譚老伯說得也誠懇。
於是,我拿出那張照片,繼續問:“這張照片當時是誰照的?”
“是我照的。”
“爲什麼照這張照片?”
“留念,地質勘探隊一共就這麼多人,當時大家處得很,就借了一個記者的相機照了一張。”
我又指着邱凱爸爸說:“這個人是誰?”
“周已生,死在了一次盜墓行動中。”
“你們盜過墓?”
譚老伯看了一眼宋澤峰,應該是在徵求宋澤峰的意見,宋澤峰對他點點頭,譚老伯這才說:“是的,我們盜過墓。”
“什麼墓?”
“應該是一個公主墓。”
“偷了什麼?”
“一塊綠色的寶石,金銀若干。”
這倒是跟我瞭解到的信息全部一致。
“你們在墓地裡發生了什麼?能詳細跟我說說嗎?”
譚老伯再看了一眼宋澤峰,見宋澤峰沒有意見,他這纔開始陳述起來。
“當年,我們一行奉上頭的指示,在那一塊進行地質勘探。本來的工作也真的是地質勘探,解決當地用水以及農作物生長的問題,而那塊墓是後來才發現的。當時我們都只有二十來歲,雖然被分到邊遠地區當知青,但我們心裡還是純潔的,並且文物保護意識也很強,覺得應該報給上頭。”
“但是,其中有一個人提出下去看看,他一直極力慫恿我們,說反正是一個古墓而已,下去看看無礙。”
我問:“慫恿你們的是誰?”
“你爸,他其實並不是勘探隊的,只是負責打下手,幹些體力活,文化程度不高,大字也不識幾個,”譚老伯似乎很看不起我爸。
我打斷他:“那你繼續往下說。”
“後來大家禁不住你爸的一番勸說,都決定下去。就連隊裡兩個女隊員都下去了。那個墓很大,至少有兩百個平方,伴葬品更是不計其數。那些金銀珠寶雖然在地底下埋了很多年,但依然泛着光澤,而且當時很邪門,看到這些東西,我們沒有一個人淡定。要知道,我們知青很苦,苦到什麼地步呢?每一頓吃得飽,更沒有錢去換購好一點的生活用品。當時看着那些珠寶,我們彷彿看到了奢華的生活在向我們招手。”
“更讓人驚歎的是,公主的棺槨裡放着兩個十分漂亮的盒子,一大一小,小的那個是鑰匙,鑰匙把大盒子打開後,我們能看到一塊十分漂亮的寶石,光澤剔透,入手即溫,是上好的玉石,也就是你後面一直打聽的祖母綠,那塊寶石價值連城,看到的時候,我們都傻眼了。”
“我們每個人都在墓地裡拿了各種寶石,唯獨對那件祖母綠爭執不下。不知道當時是財迷心竅還是真的有什麼髒東西在作祟,我們一向比較友好的幾個人,竟然在墓裡吵了起來,最後甚至大打出手,每個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而傷得最重的人是周已生,要不是墓穴突然坍塌,我相信打死幾個人也是常事。”
我急忙問:“墓穴坍塌了?”
“沒錯,直到坍塌的那一刻,我們纔像是突然清醒了似的,我們在自己人打自己人,可是沒有時間了,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保命。於是一夥人趕緊往外衝。”
“那周已生呢?他爲什麼會死?”
“他受的傷最重,跑不了,當時我離他最近,他也朝我伸出手,讓我救他,可是,危險來臨的那一刻,我們誰都沒有回頭,”譚老伯嘆了一口氣:“因爲回頭的話,我們都會死在裡面,我至今都記得周已生那滿臉是血的樣子。”
我看着譚老伯:“所以,你是出於內疚,甘願留在邊城,守着苦日子幾十年。”
譚老伯的眼睛裡有一絲憤怒:“這本來就是我們犯下的罪行,要不是因爲貪,就不會有人死。我認爲隊裡所有人都應該爲周已生的死負責任,但是他們不這麼想。他們都把寶物藏了起來,等着文*革一結束就拿出去變賣。但是,又因爲綠寶石的歸屬爭議不下,因此我們把回城時間一拖再拖,一直到八十初,你爸和唐正祺突然失蹤了,是的,他們帶着綠寶石偷偷跑了。爲了這事,剩下的幾個人都對他們恨之入骨,覺得他們的行爲太卑劣,但也沒有辦法了,這種事本來就不合法,我們也不能跟法院起訴他們。”
我張了張嘴,想替我爸爭辯點什麼,但最後卻是什麼都沒有說。
我爸是挺不厚道的。
“後來,剩下的幾個也陸續返回城裡,只有我,把我盜出來的珠寶全部交給周已生的家人後,自己又一個人返了回來,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我把珠寶交給周家人的時候,也把墓裡的情況跟他們說了,他家人對我們很是怨恨,說是再多的珠寶也換不回一個人。周已生還有一個遺腹子,我不知道他們過得怎麼樣了,只知道你們逃出來的都發了財,當官的當官,做生意的做生意,但是罪孽都是要還的,你們都做好嘗還的準備吧,我敢保證,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
宋澤峰把我送到小區樓下。
整個過程我都一言不發。
車停好之後,我正要下車,但宋澤峰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臂:“如意——”
下一秒鐘,車裡就響起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我甩了甩因爲過於用力而發痛的手,然而朝他吼道:“宋澤峰你這個王八蛋,這些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卻什麼都不說,非得要損失了十幾個億你才說,你活該!”
宋澤峰捂了一下臉,但他握着我的手更用力了:“之前是因爲怕你承受不了,擔心你的自尊心受挫。後來是想測試我在你心裡的份量,如果我在你心裡的份量足夠多,那你就不會出賣我!”
我用力甩開他的手:“你在我心裡有個屁份量,一丁點都沒有!你以爲我不知道邱凱是什麼樣的人嗎?我很清楚他不安好心,可我還是願意配合他,這是爲什麼?因爲他媽的你們都太賤,不逼急了就不吭聲!你跟邱凱有什麼區別?一丘之貉!還有,譚老伯的觀念我一點都不贊同,邱凱他爸又不是我打死的,我背個屁罪孽!”
我要打開門下車,宋澤峰卻依然拉住了我:“我跟邱凱絕對不是同一類人,如意,我向你保證,我拿了你的東西一定會還你,但是別人不會。”
“你要還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