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狼狽的時候偏偏遇見了他,林晞也對自己無語了。
這時候,她就算想要佯裝無事衝他打個招呼都做不到,只能扯着嘴角笑了笑。
“好巧啊。”她有氣無力地說。
他沒有應。土助每亡。
倒是她先前以爲的王律師匆匆趕來,看到像是要融入沉沉夜色裡一樣的顏司明不由得怔了怔,略有些猶疑地喊了聲:“顏總?”
他也是知道他的。也隱約聽到過一些自家東家和這位的傳聞。
林氏製藥能落到今日地步,這一位,貌似也功不可沒。
顏司明卻只是對他冷淡地頜了頜首,然後帶着人,徑直走了過去。
待他走遠,王律師纔想起林晞,忙過去扶起她:“林總,水來了。”一邊喂她喝水,一邊疑惑地問:“這位少爺在這等着幹什麼?”也不知道他腦洞是怎麼開的,竟然猜,“他是不是在等着看你有沒有人照顧?一看有人,這才放心走了?”
林晞正試着借他的力道站起來,聞言不由得失笑,手上一鬆,又癱了下去。
王律師趕緊伸手撈住她。
林晞卻再沒能站起來。腿就跟兩條棉花杆子似的完全受不住力。
王律師看這樣不行,搓了搓手,猶豫着說:“要不……我抱你到車上去吧?”
林晞看着他。
二十多歲的男人,年輕面嫩,說這話時連眼神都不敢對上她,又拘束又無措的模樣:“我……我……我有女朋友的,你不要多想。”
這副樣子,還真的很難想象他在談判桌上言詞犀利的模樣。
但是沒辦法,他已經是現在她能請到的。肯爲她所用又價錢最便宜的律師了。
林晞笑:“那就麻煩你了。”她大大方方地請求,等他俯身將她抱起的時候,她揪着他的衣領又氣若游絲地說了一句,“我就怕要是有別的人。尤其是記者看到你就麻煩了,指不定,他們會以爲,你是我的新寵。”
王律師抱着她的手微微抖了抖,腳步也不由得加快了。
她就又笑,笑得嘲諷而難過。
她將自己藏在他的肩後面,要上車的時候看到了顏司明的車,車窗開着,他正坐在裡面抽菸,手臂搭在車外面,神色漠然地看着她。
一矮身,她已經被放進車子裡面了,王律師藍色的大外套,徹底遮擋了她的視線。
…………………………
雖然着急。但王律師的車開得還是很平穩。只林晞難受得很,胃裡一陣陣痙攣,想吐卻又吐不出來。
到後來,她意識都有些模糊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頭疼如裂,整個人就像是被車子碾壓過一樣。懵懵懂懂爬起牀,上午還要跟鄧懷民談判。
做出賣掉廠房這個決定對她來說很艱難,那是林家幾代經營,一點一點才形成了今日的規模。一旦賣掉,她有生之年,還能把它再買回來嗎?
可是,她已沒有退路。
稅務局的稽查結果出來了,林氏被查出漏交稅款數千萬,加上罰款滯納金,光這就是一筆不菲的開支。
還有銀行、各路債權人、經銷商們在追債。
外面還沸沸揚揚地到處傳着她以身抵債的消息……
她已經撐不到調查組把結果公佈出來了,就像鄧經理說的:“如果結果更壞呢?到時候,那些想買的人知道我們急。只會把價錢壓到更低。”
現在賣掉,她們還能有個萬一,再等一等,就怕那個萬一都沒有了。
時間拖得越久,於她越不利。
只是着急的時候,東西也不好賣。林晞本來以爲談判不會太順利——畢竟之前幾次經驗擺在那裡,自從她放出要賣掉林氏廠區的消息放出去後,來找她說要買的人不少,可更多的,還是想要來趁機佔便宜的。
剩下少數想買的對她的處境也清楚得很,所以拼命想把價錢壓到最低,即便當天已經初步談成了意向,第二日,總也會莫名其妙變了卦,找個理由,要她少錢。
林晞死死咬着底線。
其實也未償不是在等一個結果。
可那個結果卻遲遲不能等來。
今日她本來也只是意思意思跟對方談一談的,畢竟之前談了那麼多,也都沒有成。
可鄧懷民比她更意思意思,只象徵性地熬了一會價就同意了她這邊的條件,而且還答應把辦公區後面的一處平房建築便宜租借給她。
上午簽了合同,下午她就收到了錢,速度快得林晞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該不會是被坑了吧?”抓着王律師就要對合同。
王律師也是昨晚才知道這位小林總在如今這種情況下,還是會有心情開玩笑的,便只管苦笑,卻還是認真地幫她重新檢視起合同來。
林晞看他這樣,又不由得笑:“行啦,我逗你玩兒的,這價錢,賣得再精也還是個坑,不用看了。”
她是笑着的說的,可聽的人,王律師和鄧經理都有些心情沉重。
林晞拍着手:“行了,有錢進賬是好事,今天晚上輪到我請鄧總吃飯啦,大家都去,也算是慶祝慶祝。”
這樣的慶祝,還真是挺讓人無語的——誰家賤賣孩子了還高興得起來的?
林晞倒是心情很好的樣子,吆喝着:“這估計是我近幾年內請得最奢侈的一餐了,所以你們要好好把握機會。”
公司裡的人都被她喊去,當然,全公司現在也沒有剩下幾個人了,帶上王律師和鄧經理,也就那麼三四張面孔。
那些人,廠房賣掉,也將要各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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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懷民依然帶的是他昨天帶的那些人,他今晚倒是不喊着喝酒了:“林小姐女中豪傑,喝不過你就不喝啦。”
率直得倒讓她對他印象大改。
於是底下人喝得熱火朝天,他們兩個反倒在清清淡淡聊天,聊着聊着鄧懷民問她:“林小姐和顏家的四少很熟?”
林晞微怔,說:“我和他算起來還是校友。”
“哦,是嗎?看來四少對你這個校友很關照。”
“怎麼說?”
“林小姐之前有沒有想過,爲什麼你手握着小金蛋卻就是賣不出去,非但賣不出,價錢還越壓越低?”
“鄧總有高見?”
“呵,高見不敢。有人不想看到林小姐好纔是真的。不過往後只要這位四少肯庇護,林小姐,你要興起,總是不愁的。”他說着衝她微微舉了舉杯,“也許有一天,還要林小姐多幫襯。”
林晞勉強笑笑,也舉起了杯子。
他們的這一番談話,鄧經理也是聽到了,回去的路上,他問林晞:“林總,你說顏家這位四少爺到底是什麼意思,真是他在背後出手暗助了我們嗎?”又嘆氣,嘀咕着說,“真要有心幫忙,當初不扣那批貨不是更好?或者做得再隱秘一些,不這樣滿世界傳出風聲,我們也不至於這麼被動。”
林晞沒有答。
她望着窗外,眼裡明明滅滅,映着這個城市的萬千燈火,不由得想起昨天晚上那驚鴻一瞥,他無聲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目光裡,滿是憐憫。
是的,只餘了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