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蘇楚天願意不願意,我們等了半個小時以後,他的私人律師還是來了,同時跟進來的還有莫雲飛。
蘇楚天看到莫雲飛吃了一驚,問:“你不是去北京治病了嗎?怎麼突然回來了?”
“聽到關於我的傳聞太多了,我回來看看。”莫雲飛越過我時停下來,看着我媽媽彬彬有禮的叫道:“阿姨,您好,好久不見。”
我媽用鼻子冷哼了一聲,無視莫雲飛。他沒介意,笑了笑繼續自己轉着輪椅來到蘇楚天面前問:“怎麼回來?我進來的不是時候?“
“沒事,陳年舊事要處理一下。”蘇楚天輕描淡寫。
“那我回避一下。”莫雲飛道。
蘇楚天點了點頭。
他這一次走到我媽身邊時忽然又說:“阿姨,我媽讓我向您問好。”
我老媽一臉不解:“你媽還記得我?真奇怪了。”
“嗯,我媽說有時間讓你去家裡坐坐。”莫雲飛又說。
莫雲飛是在十多歲時隨他媽媽一起搬到我們那個小城的,後來我和莫雲飛早戀的事鬧得比較大,雙方媽媽見過面,初見之下發現對方都是單親媽媽,惺惺相惜了一下。但是,當時我媽不同意我和莫雲飛在一起,所以一次都沒聊完就聊翻了。
現在,莫雲飛他媽的邀請有點奇怪。
兩位律師站在各自委託人的立場上據理力爭,在討論着撫養費多少的問題。
如果是以前,我媽看到有人把她的感情放到秤上錙銖必究的計較,她肯定哭得哇哇的。現在,她淡定異常,喝着蘇楚天小秘書端的茶,笑眯眯的看着那個女秘書說:“你蘇叔叔喜歡的就是這個類型,不過現在他都那麼大歲數了,你就算是上位成功了,也沒幾年享受。看到沒,現在一萬一萬的和我說着撫養費的多少。我這一輩子,在他眼裡真廉價。”
女秘書臉上怪尷尬的,又不能解釋什麼,這種場合越抹越黑。
蘇楚天臉上也不大好看。
在莫雲飛他媽來以前,他還是情場裡的浪子,身邊的小嫩模換了一個又一個,至少在我回來的這一年裡他至少換了四個。
公司的女員工個兒頂個兒的漂亮,誰都想從蘇楚天這裡撈一把。
大概是因爲兒女都在跟前,他多少要了點臉,沒再在男女關係上那麼混亂。
這一算,到了晚上十點。我都想不到一個撫養費能說出這麼多話來,最後老媽提的條件被打了七折。我以爲我老媽肯定不同意,沒想到她爽快的拿起筆簽了字,然後說:“謝謝,咱們兩清了,女兒我也領走了,以後她的事再也與你沒關係了。”
說完又看向律師道:“咱們協議上說的一週以內錢到帳,麻煩劉律師給盯着點兒,要是到時間錢沒到,該走什麼法律程序就走什麼法律程序。”
我被我老媽拉了出去。
這一天,我們都在辦公室,中午都是叫人送的外賣。我老媽這一次意志堅定,而且方法得當,分毫不讓。說一直在他的辦公室等到事情解決,就不帶一分鐘的含糊。
現在,簽完了,老媽鬆了一口氣拉着我說:“走吧,你給我找點好吃的。”
在路燈下,老媽的眼睛亮晶晶的,裡面都是笑意。
我想到附件有一間不錯的小飯館,就拉着她進了大樓後面的衚衕,走了五分鐘在那家新疆菜館坐下時,我才問:“老實交待吧,誰給你出的主意。”
她一怔,哈哈笑了起來:“我自己想的。”
“不信。”我堅決的搖了搖頭。
最後她有點泄氣的說:“好吧,看樣子我在你眼裡真的廢物的。連一點這樣的事都解決不了。”
我沒說什麼,看着她。
“你確定要聽,我就說。”老媽說,“我和莫雲飛談了條件,他幫我拿到錢,我幫他保守身世的秘密。”
“身世的秘密?“我問。
老媽左右看看,四周除了幾個在吃羊肉串的人,沒有其他閒雜人了,她才說:”你不知道的。莫雲飛她媽媽和我吵過一次,後來你不在家,她又來道歉。聊得多了,就聊天了莫雲飛的身世。他不是莫琪生的,是莫琪撿的。當時,莫琪的親生兒子得了急病夭折了,她心灰意冷的要跳河自殺,在河邊撿了一個和自己兒子大小差不多的孩子,就抱回去當親生兒子養了。”
“那就是說,他不是蘇楚天的……”我聲音不由就擡高了。
“不是。”老媽打斷了我的話,“這件事除了我知道,還有莫琪家裡的人知道,現在莫家的人死得差不多了,即使沒死也因爲看不起莫雲飛他媽,都斷了來往,幾乎沒人知道了。”
我老媽嘴巴還挺嚴,這麼多年,居然一個字都沒和我說。
“那怎麼想得開要一筆錢來了結這段感情?”我點的羊肉串兒來了,我倆一邊啃一邊聊。
以前,我媽就是窮死也不肯把自己的感情和錢拉上等號。
她聽了我的話,低頭想了一下:“若珊,其實老媽這一輩子真的窮怕了,你上學的時候學費都是東拼西湊的,我又沒個正常工作,日子過得太苦了。現在,既然有幫你多拿點錢的機會,我爲什麼不幹。而且,今天這樣做,我心裡還挺舒暢的。一輩子就這樣過完了,想想挺遺憾的,還好,媽還有你。你小時候,我也沒學會怎麼做媽媽,很多事做得不好不對,你別往心裡去……”
她聲音細細的,帶着微不可察的顫音。
我有點聽不下去。
其實都是很尋常的話,我卻莫名覺得鼻子發澀。
我們母女每每都是針鋒相對的,難得平和的說幾句,所以感觸挺多的。
“媽,算了,都過去了,好好吃飯,你餓不餓啊,我餓壞了。”我不想被她看到我眼睛都紅了,打斷了她的話。
她沒再固執的讓我聽完,而是笑了笑,低頭吃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我情緒平復下來,我才又說:“我不需要這筆錢,你拿着去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買個帶花園的房子,去旅遊去做你喜歡的服裝設計,說不定有生之年還能給我做大一家企業呢。”
老媽搖了搖頭:“我都多大了,五十了,折騰什麼呢。”
“沒事,你折騰去,別的事別管,也別再和蘇楚天有什麼瓜葛了,不值得。”我說。
我不要她的錢,這是她用一輩子的時間和真心換的,用無數的眼淚換的。
在這一刻,我忽然理解我媽了。
我想到小時候,我和她被外公家的人掃地出門以外,爲了給我交學費,她四處求人。有次下大雪,她在外面跑了一晚上給我借了一百塊的生活費,捏着錢回家時,膝蓋摔破得不成樣子。
那時一些單身男人或者二流子都會在晚上去故意砸我家的大門。小城裡的樓房我們租不起,租了城鄉結合部的一個小院子,就一間正房,三個小間,一個月一百五的房租。她拿把刀站在門口,把那些男人罵走。即使這樣,關於她和那些眉目不清的男人之間的流言流語還是滿城的飛。
那個時候,她是我的恥辱,我在外面看到她,甚至會裝作不認識她。
她大學畢業剛分配好工作就認識了我老爸,三個月以後懷孕了,她沒捨得打下我。然後被單位開除,被家人嫌棄,她會做的就是服裝設計,因爲沒有本錢連一個小成衣鋪子都開不了。後來我除中以後,她不知道從哪裡買了一臺別人的二手縫紉機,開始給別人改衣服,生活才略有改善。
我上大學以後,她每個月給我五百的零花錢,我沒問過錢是從哪兒來的,就是一門心思的想逃開她。
現在……我有點後悔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爲了。
我越想越難受,眼淚叭嗒叭嗒的掉在羊肉串兒上了。
“別哭了,現在錢馬上就到手了,到時候咱們好好享受生活。”老媽遞給我一張紙巾。
我看着她突然間神采飛揚的樣子,忍不住又笑了。
她在陰影裡呆了二十多年,終於想走出來了。
這一頓飯是我和她吃有史以來吃得最舒心的一頓飯,回到家裡,氣氛還保持得很好。老媽一直在計劃自己的新生活,對於我提議讓她自己設計服裝的事,她猶豫着,卻也心動着。一遍一遍的問我她是不是真的可以,我反反覆覆給她打氣,臨睡着她自語道:“那我試一試,別用太多錢,先小試一把吧。哎,這麼多年沒拿筆了,還畫得出來樣圖嗎?”
“媽,你一定可以的。”我對她認真道。
第二天我的生物鐘把我準時叫醒,我迅速的洗漱完畢以後,才發現自己不用去上班了。在房間裡輕輕轉了一圈,成功把我老媽吵醒。她看到我無所事事的樣子說:“你難得休息,去找朋友玩吧。”
被她這麼一提醒,我纔想起來,似乎我也沒什麼好朋友。
我思來想去,決定在家睡覺。老媽看了我一眼說:“既然你沒事,陪我去逛逛商場吧。”
我知道她想讓我去散心,就應了下來。
這一次可能是手裡馬上就有錢了,心裡有底氣,一上車她就問我海市最好的商場是哪一個,同時還多問了一句:“若珊,等一下你放心買,老媽有錢。”
這話說得底氣十足。
我們逛了一個小時,收穫頗豐。人要衣裝佛要金裝這句話沒錯,老媽一捯飭,至少年輕了十歲,精氣神馬上就有了,人都顯得高了很多。
我把一堆購物袋放到星巴克,讓老媽等我去一下衛生間,才一站起來就撞到了一個人。她罵道:“你瞎了啊!亂撞什麼!”
這個聲音了耳熟,我擡頭看到了蘇喬,她身邊是坐在輪椅上的莫雲飛。我這一撞,她手裡的一杯咖啡全灑到莫雲飛的身上。
莫雲飛米色的上衣一片咖啡的污漬,蘇喬正在手忙腳亂的擦。
莫雲飛推開她的手說:“讓她來。”
這個“她”自然指的是我。
蘇喬得意的垂下手,把紙巾遞到我手上。
“有人願意伺候你還不享受,我下手可狠,不怕疼就讓我來唄。”我說。
莫雲飛指了指一旁的袋子對我說:“推我去一下衛生間,我要換衣服。”
“我推你去。”蘇喬不失時機的說。
“你管好自己的嘴巴,今天的事只要傳出去一個字,你的女配就沒得演了。”莫雲飛說,“我用她,只用她。我要去男衛。”
蘇喬馬上閉嘴。
我媽在一旁說:“我去吧。”
“不用,我推他去。他現在腿都這樣,我還會怕他?”我說着把我媽推回原處,推着莫雲飛朝衛生間走過雲。
他都來找事了,我只有接招,否則不知道接下來他還能整出什麼妖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