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們當着皇后的面沒敢說什麼,私底下卻會議論,以皇帝對皇后的心意,要是將來皇后一直生不出皇子,她想讓自己的女兒成爲女皇帝,皇上興許也會答應,她們跟了這麼久,就沒見皇后有什麼事是得不到皇帝點頭的。
可是珉兒根本沒想過這麼久遠的事,但今天淑貴妃那個舉動她看在眼裡,心裡就明白,淑貴妃請求項曄答應她的事,只是想在皇帝這裡爭取到一個公平的機會,而她必然會不惜一切手段爲孩子爭取前程。
“她若是跟我爭皇帝,倒也罷了。”入夜後,珉兒看着自己一對如珠似寶的女兒,無奈地笑着,“母后該怎麼辦呢,要不就正大光明地把她們全趕走?”
說出這句話,珉兒心裡猛然一緊,她真的不再是元州那個天真可愛的小姑娘,甚至她的人生裡從沒有天真過,一個小時候就會做布偶扎針想要詛咒趙氏的人,真的有那麼善良嗎?
門外傳來腳步聲,不見其人先聞其聲,皇帝那步步生風的得意,叫人聽着心裡踏實,不論他的女人們在算計什麼,不論自己在算計什麼,他真心地疼愛着自己的女兒們,他會給予一雙寶貝自己所缺憾的所有父愛。
珉兒迎出門,果然見項曄大步流星地進來,歸來後宮內一切太平,皇帝心裡很高興,聽聞今日六宮受到皇后賞賜,淑貴妃還帶着孩子來做客,他更樂意見到後宮一團和氣,大家太太平平。
“她們都睡下了,每天看八百遍不厭嗎,如今都不正眼瞧我了,我們說說話可好?給你燉了梨湯,這會兒剛剛好。”珉兒拉着皇帝要走,不許他去親近女兒,項曄樂呵呵地跟在後頭說,“你連孩子的醋都要吃。”
落座後,清雅奉來梨湯,珉兒托腮望着皇帝飲下,日子若永遠像這一刻那麼安寧就好了。
“皇上有高興的事嗎?”珉兒問。
“朝廷的事不過如此,朕是想到來見你和孩子們,心情就好了。”項曄將梨湯一口氣飲盡,暢快地說,“你們好,朕心裡怎麼都踏實。”
這話說的,珉兒面上一笑,原本她可以有很多話對項曄說,例如淑貴妃今天那奇怪的舉動,可她不想變成嘴碎的怨婦,反正六宮無妃這個心願,她也從沒對項曄提過。
兩人坐着說說閒話,提起中秋的事,說到那些人要回京述職,珉兒問:“沈哲曾到過琴州,皇上知道嗎?”
項曄故作糊塗:“真的?”
珉兒眯眼看着他:“皇上會不知道?”
項曄一本正經地堅持着:“朕當真不知道。”
珉兒嗔道:“好吧,不知道便不知道,皇上下回見了你弟弟可要叮囑他,他來去無蹤不怕被人發現,但他對雲裳可要悠着點。那會兒雲裳輕飄飄了一陣後,就開始瞎緊張,擔心自己有身孕,到時候百口莫辯,幸好沒那麼巧。”
項曄乾咳了一聲:“是嗎?”
珉兒懶得理他了,知道皇帝不願提,必然有他的用意,難得今晚心情都好,高高興興的纔是,正要吩咐清雅張羅爲皇帝送來寢衣,門前周懷神情緊繃地闖了進來,皇帝一看就變了臉色,甚至來不及向珉兒解釋什麼,步履匆匆的就走了。
殿內的氣氛忽然僵硬起來,宮人們都緊張地望着皇帝離去的背影,珉兒站在屋檐下,秋風拂過面頰,她好像聞到了硝煙的氣息,心裡一陣發緊,宮裡女人之間這點事,擱到江山天下算什麼呢。
果然這晚不太平,皇帝連夜召集文武大臣進宮,一時鬧得人心惶惶,本以爲金秋時節四海昇平,可以安安逸逸地準備入冬,可西邊卻熱鬧了起來。一支贊西商隊闖入大齊國境,不服被驅逐,與邊境將士發生衝突,死了三個贊西人,商隊倉皇而逃,但是三日後,一支萬人大軍在贊西邊境集結,長槍大刀都指向大齊國境。
而發生這一切時,宋淵剛剛離開西平府,預備入京述職,不得不又折回去,一道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城,等候皇帝的旨意。
清明閣的燈火亮了一整夜,皇帝隔天直接就上朝了,贊西人派出萬人大軍矛頭直指大齊,顯然就不是爲了幾個商人的性命來討個公道,這是有備而來,想要和大齊兵刃相見。
而宋淵一直都緊盯着贊西和樑國的動向,竟完全沒發現他們做出了這樣的安排,秦文月這個和親的郡主在贊西后宮如魚得水,以贊西國君對她的喜愛,也不該輕易和大齊動干戈,皇帝在朝堂上問大臣們該如何應對,令他失望的事,大部分人認爲,給那失去的三個商人一個交代,以和爲貴。
好戰如項曄,對此早有準備,只是一切發生得比他想象得快了些,而他更一度希望能與樑國聯手,先滅了贊西,而後再解決大齊與樑國之間的矛盾,不想贊西卻先跳了出來,而樑國對此保持緘默。樑國皇后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後,只希望國泰民安,希望她的兒子能順利做皇帝,至於樑國當今的皇帝,項曄從沒指望那個被女人左右的老傢伙能有所作爲。
又因年末年初各地雪災,朝廷耗費大量白銀,皇帝又暗中助沈哲在羌水關屯兵,國庫捉襟見肘,此刻若揮師西征對抗贊西人,勝算不大,更重要的事,項曄在大齊國內,還有許多人要防備。這兩年來,他逐漸收回了功臣麾下的兵權,唯有一處還沒有動,就是他的出身之地,紀州。
迫於朝臣們衆口一詞的求和,皇帝這一次決定不動干戈,退回清明閣後,他再三冷靜,提筆給秦莊寫了一封信。而比皇帝的信更快,秦文月的密函早早就到了紀州王府,秦夫人不知丈夫正在看妹妹的信,端茶來時被裡頭的怒喝一聲嚇到了,她站在門前不知所措,卻聽秦莊大罵:“那傻丫頭,婦人之見,她這麼急着對付皇帝,不是自尋死路。”
秦夫人悄悄退了出去,擡頭望了望青黛色的天,本該秋高氣爽的時節,卻這樣壓抑低沉,紀州的風水,是越來越不好了。
京城皇宮裡,因皇帝降罪宋淵,責他疏於職守削職罰俸,弄得動靜很大,宋玲瓏拗不過嫂夫人的請求,只好帶着她一起進宮來求見皇后。
宋夫人雖曾進過宮,可還是頭一回進上陽殿,跟着小姑子走過長橋,心裡就犯嘀咕,皇后還真是像傳說的那樣,住在這仙境一般的地方,待穿過堂闊宇深的大殿,見到後院裡身着常衣,看起來溫柔又可親的皇后時,宋夫人愣住了。
她記憶裡的皇后不是這個樣子,在宴席上見到的,是那樣威嚴雍容,叫人不敢直視。可眼前的人,只是美麗而年輕的母親,笑靨如花地哄着她的孩子們。
“一直想請夫人來坐坐,可玲瓏懶,不肯替我傳達心意。”珉兒和氣地說,“今日總算能坐着好好說話了。”
不想宋夫人卻行大禮,深深伏地道:“罪妾惶恐,大人深受皇恩,卻不能忠君之事,此番釀出禍端,幸得皇上不殺之恩,罪妾不敢見天顏,唯有向娘娘謝恩。”
玲瓏在一旁朝皇后無奈地笑了笑,見皇后點頭,便去攙扶嫂嫂起來,珉兒落落大方:“行過禮,也道了謝,這事兒就算過去了,若是依舊要這樣子,那坐着也沒意思,夫人你看呢?”
宋夫人戰戰兢兢,玲瓏打圓場道:“娘娘,我嫂嫂打的絡子天下第一,讓她給您打一副新的,中秋節上佩在腰裡,可好看了。“
珉兒欣然:“那我就不客氣了。”
衆人進門坐下,清雅送來絲線珍珠等物件,便見宋夫人靈巧的十指上彷彿能開出花來,一面說說笑笑,方纔的尷尬就解了。可是珉兒看着宋夫人打絡子,卻想到了一個主意,待客人走後,她便吩咐清雅預備各色禮物,親自抱着元元一一清點查驗。
夜裡項曄歸來,進門就見寢殿內堆得滿滿當當,好些已經封箱貼了箋子,上頭寫着贊西文和漢字,再往裡走,珉兒正一手執筆一手捧着禮單,專心致志。
“這是做什麼?送去贊西國?”
“皇上這回既然求和,我也該有所表示,秦文月嫁去那麼久了,我作爲大齊的皇后,早該關心她纔是的。”
珉兒指着一堆東西道:“那都是給秦文月的,皇上能借我一個人用嗎?”
項曄立時便明白:“宋淵?”
珉兒笑:“皇上英明,把宋淵借給我,讓他將功贖罪,親自送我的賀禮去贊西后宮。”
項曄翻了翻禮單,東西沒什麼可稀奇,但珉兒不會平白無故地對秦文月好,哪怕是爲了這次的衝突也犯不着,皇后雖然沒什麼表示,但朝廷並沒有忘了那位和親的郡主,四季年節裡,都會送去恩賞。
“皇上,樑國有皇后,我是大齊的皇后。”珉兒清澈的眼眸裡,閃爍着靈氣,“皇上是不是把贊西國那位繼後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