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宮裡,王婕妤正耐心地安撫毛躁的兒子,這個年紀的孩子本就沒有一刻坐得住,起初兩天大皇子還因爲不必去書房受拘束而覺得高興,關了三四天後,就知道厲害了。
“主子,御膳房送飯菜來了。”香薇來到大皇子的屋子裡,才說這話,就見王氏着急地瞪了她一眼,而後繼續對身旁的兒子說,“泓兒,我們先去用膳,也許吃好這頓飯,皇后娘娘就會放我們出去了,你早上就沒吃東西,該餓了。”
“是皇后娘娘要把我關起來嗎?”
“是因爲宮裡有人生病,皇后娘娘要保護我們。”
項泓聽得懂,可心裡不樂意,扭身往牀上一鑽,嚷嚷着:“我要出去,我不要關在這裡,我又不會生病……”
再懂事的孩子,也有發脾氣的時候,何況兒子都算不上是懂事的孩子,王婕妤束手無策,她若教得好,也不至於如此。自然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誰被關幾天都會煩躁的,大人都這樣何況孩子。
卻見香薇不依不饒地纏上來,拉着王氏道一旁:“主子,有要緊的事。”
王婕妤好不耐煩,正要責備她,但一聽香薇說:“御膳房一個宮女要見您。”心裡猛然一緊,難道這一次不是紙條,是派人傳話。
“你看好泓兒,別叫他過來。”王氏丟下這句話,就匆匆而去。
海棠宮的正殿裡,御膳房的人正在擺膳,原本王氏的地位是享受不到這種待遇的,但她有個兒子,兒子就足夠養活她了。
加上皇后進宮後,改善了宮內的配給制度,她這裡再也不會因爲要看人臉色而連取暖的炭都要不到,這些本該在兒子名下的膳食更是每天都會準時送來。原本就跟着皇帝享受榮華富貴,缺一點她也不在乎,現在的日子比從前更好過,王婕妤當真不願礙着任何人,她只想太太平平地活下去。
可是,就有人不願放過她。
衝回來的王婕妤,見宮女們麻利地擺着飯菜,纔想起來忘記問香薇是哪個要找她了,一張張生面孔看過去,誰也不惹眼,心裡頭正煩躁,卻見一位端着碗茶過來,王氏下意識地伸手接過,便聽那宮女道:“娘娘,您身體還好吧?”
王氏應道:“不該稱呼我娘娘。”
那宮女說道:“在奴婢眼裡都是一樣的,您自然是娘娘了,夫人說,要奴婢好好照顧您的,往後海棠宮的膳食,奴婢會用心伺候。”
“夫、夫人……”王氏心裡突突直跳,哪家的夫人,到底是誰?她壯着膽子問,“你說的是哪位夫人?”
宮女故意奇道:“宰相夫人呀,您不知道?”
王氏的記憶一下子晃到了帝后慶祝大婚一週年的那晚,宰相夫人莫名其妙地跟到了自己身後,從來沒有往來的人互相打了招呼,而她走後,宰相府的少夫人們,還繼續和她說話。但是隔了很久,直到中秋的時候,郭高全的名字纔出現,王婕妤怎麼會聯繫到之前的事呢,現在看來,當時趙氏就該是想接近自己,奈何大庭廣衆下,人多眼雜。
“夫人,如今皇后娘娘管得嚴,不能再遞送紙條,口傳纔不會留下任何證據。上一次竹林裡,本就該是奴婢代表夫人去見您,奈何林昭儀半路殺出來,奴婢只能退下了。”那宮女攙扶王氏到膳桌前坐下,其他人已經放下東西到門前侍立,她說的輕,又面帶笑容,外頭看着還當是在介紹今日的膳食。
宮女繼續說道:“夫人說,郭高全的事,等將來有機會見面,自然好好和您相談,奴婢只要傳達她的意思就好。”
王婕妤已然渾身顫抖,手不自覺地抓桌沿,好像生怕自己一激動,會拔出髮髻上的簪子刺死這個宮女,但這個宮女不過是個傳話的,真正該死的是趙氏。而那趙氏,不是皇后的嫡母嗎,她背後是宰相府,難道到頭來,還是皇后要和自己過不去?
但意外的,宮女卻道:“夫人痛恨皇后娘娘,夫人說,請您看着辦。您給出的結果,夫人若是滿意,從此大皇子與娘娘可高枕無憂,在宰相府的扶持下,大皇子前程無量。”
王婕妤眼中的目光,漸漸匯聚成了戾氣,那宮女看着也是尷尬地一笑:“娘娘,您沒聽明白嗎?”
“不是皇后娘娘害我,而是秋夫人要我去害皇后娘娘?”世人眼中那麼柔弱的王婕妤,竟然說出了這麼殘酷的話。
宮女連連點頭:“夫人和皇后的過節,宮裡宮外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在一天,夫人就不得安生,總之……您看着辦,奴婢能說的知道的,也就這些了。”
她說完朝後退開,朝王氏行禮了,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恍然一場噩夢,聞見飯菜的香氣,才感覺到幾分真實,王婕妤哪裡還有什麼胃口吃東西,好像面對着一桌子的毒藥。
趙氏?竟然是宰相的夫人趙氏?
無冤無仇,甚至從沒有往來的人,爲什麼會纏上她,他們是怎麼知道郭高全的,難道他們懷疑自己的兒子,直接就去查了當年的事,發現那年有一個逃兵叫郭高全嗎?那禮單就是他們捏造的,然後躲在暗處看自己的反應嗎?
她太天真了,當時爲什麼沒繃住呢,宰相和趙氏一定全看見了。
王婕妤崩潰了,手握着拳頭不斷地敲打桌面來發泄和剋制內心的瘋狂,桌上的碟子碗筷隨着震動,發出好大的動靜,香薇趕來,攔着王婕妤,慌張地問着:“主子您怎麼了,手都出血了。”
外頭自家的宮女太監探頭探腦,被香薇呵斥了出去,而御膳房的人早就退下了。
香薇拿來藥箱,爲王婕妤處理傷口,可王氏卻木愣愣地毫無反應,直到聽見香薇忽然問:“主子,那個人對您說什麼?”王氏才猛然回過神,顧不得受傷的疼痛,就用那隻手直接捏住了香薇的下巴,惡狠狠地說:“不要再提了,別讓泓兒聽見。”
香薇嚇壞了,等王婕妤好不容易放開她,忙縮到一旁去,屋子裡靜了好久,她想離開去外頭收拾沒人吃的飯菜,才挪動步子,突然聽身後的人喃喃自語:“是打算讓我一輩子受制於你們嗎,太天真了。”
上陽殿裡,清雅已經得到消息,派去海棠宮的人把話都對王氏說明白了,那個被抓的宮女當然用不得,清雅重新選了可靠的人,把皇后的話一句句教給她,不多一句不少一句,說完就走人。
至於那個被抓的宮女,放她把消息傳遞到宮外給趙氏,就立刻又被軟禁起來,但皇后已然許諾她,事情過去後會放她一條生路。
珉兒聽清雅說完,輕輕一嘆:“你猜王婕妤是會衝着我來,還是直接去報復趙氏?其實我心裡也沒有底,雖然結果都一樣,可我更希望趙氏爲此付出代價,王婕妤若是直接‘聽話’衝着我來,抓她容易,要再從她嘴裡撬出趙氏,就未必能行了。”
清雅則道:“郭高全這個人,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周懷說查了很多地方,都沒有這個逃兵後來的記錄,是開國后皇上勾了一筆算作已經死了不再追查,也沒給家人撫卹。”
珉兒頷首:“早晚要驚動皇上的,我要想好怎麼面對她。至於王氏,若僅僅是和那逃兵有舊情,那麼多年過去了,根本不值得懼怕,必定是有更大的證據留在人世,她才擔心。如此看來,大皇子,就是那無法抹去的證據。”
“可是要證明大皇子不是皇上的兒子,嘴巴說不管用吶,又有什麼法子能證明就不是的呢?奴婢若是王婕妤,一定咬緊牙關。”清雅苦笑道,“都熬到這個地步了,難道功虧一簣?”
珉兒道:“原本是如此,王氏若一口咬定誓死捍衛她和兒子的清白,就是活生生的郭高全站在面前,也無法證明大皇子就不是皇上的兒子,什麼滴血認親,都是說書的騙人的。但人心就是這樣,人這輩子最難過的,是自己心裡的坎,最大的敵人是自己,她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也就時時刻刻提醒着自己所有的事實。清雅,先等着看吧,想多了,對着人世要失望的。”
清雅稱是,又道:“重陽節在即,爲了給趙氏進宮的機會,這次重陽節咱們可要過得熱鬧些纔好。”
珉兒冷然道:“是呀,雖然張羅宴會最麻煩,可我得給人家機會。地獄無門她偏要來,既然不是我死就是她亡,我當然要送她一程,我和她也算兩清了。”
面對皇后的冷酷,清雅已經不會奇怪了,事實如此,若非她們提早防備,現在就是被趙氏玩弄於鼓掌,說不定皇后已經香消玉殞,大婚後趙氏第一次到上陽殿,就是張牙舞爪,那情景清雅永遠都不會忘。
彼時的小皇后就毫不畏懼,如今她羽翼漸豐,更有了皇帝這座最大的靠山,怎麼還會怕她?
時間一天天過去,海棠宮的禁閉解除了,大臣們也不得再糾纏皇帝,九月初九,皇后爲孝敬太后,在宮裡擺下重陽節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