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此行平山,項曄本想在溫暖的溫泉中教珉兒水性,以免將來屹立在太液池的上陽殿發生什麼意外時,珉兒可以自救。
但他想得太簡單,夏日裡的人能在清涼的水中待上一兩個時辰嬉戲玩水,可在溫泉裡,待不過一刻,珉兒就雙頰緋紅渾身酥軟,嚴重一些連氣都透不過了,哪裡還能學什麼游水。
虛弱的人見可以逃過學游水的麻煩,躲在皇帝懷裡可勁兒地笑着,項曄不敢勉強她冒險,可渾身泛紅的人實在叫人把持不住。
溫泉裡的溫柔鄉,水霧蒸騰浪漫旖旎,是拋開塵世的清靜之地,自然別有一番風情。皇帝多年來勤政愛民,難得放縱一回,若非還有幾分理智,直想帶着心愛的人,永遠在此避世逍遙。
而京城裡,臘月亦是百姓們一年中最自在快活的日子,大街小巷張燈結綵,家家戶戶置辦年貨,辛苦一年,人人都要好好犒勞自己。
京城如此,遠在千里之外的紀州亦如此,沈哲終於兌現承諾,帶着秦文月來逛集市,年輕的姑娘穿梭在人羣中,吃的玩的,見什麼都新鮮,蹦蹦跳跳地拉着沈哲說:“哥哥,這下子我不想家了,原來各地的集市都是一樣的,這好像我們紀州。哥哥,你還記不記得紀州的人如何過臘月的?”
沈哲當然記得,他可是在紀州長到十五歲才離開的,說起來,甚至覺得,紀州的集市遠比京城更熱鬧,紀州的生活沒有京城那麼富足,對於逢年過節的重視和崇拜,自然比京城更甚,小的時候總是盼着過年,如今滿身富貴榮華,卻再沒有這樣的心情,不過是一天天過去罷了。
“哥哥,我們去那裡。”秦文月興沖沖的,一面喊上身邊的丫鬟,“錦繡,不如你先把東西送回去一趟,你瞧瞧你都拿不了了。”
這麼說着,沈哲看了眼,伸手要幫忙,錦繡自然是推辭的。沈哲便叮囑秦文月:“時辰不早了,逛到前面的路口,我們就回吧,我送你回去。”
秦文月撅着嘴,不大情願,但還是乖巧地應了,她往人羣裡鑽,沈哲便跟上來,秦文月見一處賣面具的攤子,拉着沈哲到跟前,拿了幾個在他臉上比劃,沈哲自己摘下面具,不經意地一擡頭,隔壁攤子前,妻子正盈盈而立。
彼此四目相對,很顯然,雲裳已經看着這一幕很久,畢竟連她身後的侍女,都看得呆呆的。
“哥哥,怎麼……了?”順着沈哲的目光,秦文月也看到了江雲裳,可不同於旁人的呆滯,她心裡卻更高興,這雖是意外的收貨,可事情正朝着她想要的局面發展。
“嫂嫂。”秦文月奔來,恭敬地向江雲裳欠身,“早知道嫂嫂今日也來逛集市,我就讓哥哥先帶我去府上,好同您一起出門。”
見表兄妹卿卿我我,若說雲裳不在乎,那必然是假的,只是她不會再像最初那樣折騰,不會再糾纏沈哲也不放過自己,面對秦文月的友好也十分淡然,只是客氣地笑:“我也是一時興起。”
那一邊,沈哲和錦繡慢慢走來,錦繡手裡拿着大包小包一直行動不便,這會兒像是終於支撐不住,手裡一鬆,東西就掉了下去,慌得小姑娘立刻跪在地上撿,沈哲停下了腳步,彎腰幫忙,又叫她戰戰兢兢地說:“將軍大人,這是奴婢該做的事,不敢勞煩您。”
沈哲溫和一笑,這是他對誰都會有的神情:“舉手之勞,你一個人拿不了這麼多。”
錦繡不敢,硬是從沈哲手裡拿下東西,不經意地摸到了沈哲的手,又慌又羞惹得滿臉通紅,畢竟她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麼樣的人生,比起不知情的人來說,沈將軍這本是對誰都會有的溫柔,在錦繡眼裡就不一樣了。
江雲裳身邊的侍女們看不下去,她們可都有了保護夫人的心,哪裡容得外面的野丫頭和將軍眉來眼去,忙都上前來幫忙,總算把東西都撿起來了。
沈哲這才走到兩人面前,對雲裳道:“你也來了?”
秦文月的眼珠子幽幽一轉,見兩人形同陌路般的氣氛,心裡好不樂呵,面上則乖巧地說:“這下更熱鬧了,嫂嫂,哥哥這就要催我走了,不如我們在一起逛逛?”
“我也要回去了。”雲裳纔不願和他們同行,敷衍着,“要買的東西都買齊了,趕着早些給家裡送去,這就要回去整理,你們再逛一逛吧。”
沈哲神情淡淡,這樣的表情已經是在掩飾他的尷尬了,說道:“我之後送文月回家,要晚些回去,你不必等我用晚膳。”
雲裳的笑容,卻是在取笑沈哲的故作體面,他們多久沒一起吃飯了,他說的這話可真漂亮,在外人眼裡夫妻倆真像那麼一回事。不過雲裳也不在乎了,她現在要過自己的人生,有丈夫等同沒丈夫,連剛纔的一絲漣漪都顯得多餘浪費。
“我們走吧。”雲裳吩咐身邊的侍女,對秦文月客氣地一點頭,就帶着她們離開了。
秦文月看看江雲裳,又看看沈哲,做出無辜而真誠的神情:“哥哥,是不是你沒告訴嫂嫂要帶我出門,這下遇見了,嫂嫂心裡一定不高興了。”
沈哲搖頭:“沒事,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秦文月道了聲是,可在沈哲轉身時,她卻朝錦繡使了眼色,錦繡會意,再次把手裡的東西落在地上,沈哲好脾氣地再次幫她撿起來,面頰緋紅的人弱弱地道了聲:“多謝將軍。”
沈哲看了眼錦繡,才發現這姑娘長得很漂亮,不知她從前在宮裡是什麼模樣,至少在沈哲看來,薄薄脂粉下一張不至於太清素也不會過分妖嬈的臉頰,有着女人家恰到好處的柔美。
不過這樣的心思稍縱即逝,他本是不會多看女人一眼的人,此刻會留神到錦繡,也不過是再而三地接觸,不經意地多看一眼罷了。
“我們走吧。”沈哲起身來,對秦文月道,“晚了天就冷了。”
秦文月笑呵呵地走上來,故意大聲說:“錦繡,可別再掉東西了,你可知道這天下有幾個人能差遣哥哥做事嗎?”
沈哲不以爲意,默默地把秦文月送回去,將要分別時,秦文月道:“哥哥,我本想去你將軍府上做客圖個熱鬧,但這小宅子既然我住着,總不能沒有人氣,不如你和嫂嫂來我這裡做客,給我添些喜氣。”
“我……們來?”
“是呀,後日你帶着嫂嫂一起來。”秦文月樂呵呵地笑着,“太后知道了,一定歡喜。”
沈哲面上是應了,反正到後日再說,多半是不成的,到時候再解釋,此刻他已經一句話都不想多說了。
“將軍大人。”但見錦繡上前,從沈哲手裡拿下東西,恭敬怯弱地說,“真是麻煩您了,奴婢太不中用。”
沈哲搖了搖頭,沒說話,再朝秦文月一笑,便要走了。而表妹沒有糾纏,只笑着提醒他後天一定帶着嫂嫂來,便站在門前目送他離去。
這大半天,沈哲雖然陪得不情不願,但表妹並沒有什麼不是,似乎帝后都提防着她和她的兄長,沈哲也不敢放鬆,可是今天頭一回長時間接觸下來,他眼裡的表妹,只是天真活潑,只是比旁人熱情一些罷了。
而這樣的感受,很自然地讓他降低了對於秦文月的防備。
回到家中,下人們說夫人已經回房休息了,沈哲徑直走到院門外,可是裡頭靜悄悄沒有任何動靜,他在門外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轉身走了。
實則門裡頭,雲裳正在給家人寫禮單,她身邊的侍女則憤憤不平地把東西包起來,一面就抱怨:“那個秦小姐,妖里妖氣的纏在大人身邊,表妹就可以不避諱了嗎?”
她們很正經地想要提醒夫人防小人,可雲裳的氣息卻越來越像上陽殿裡那一位,頭也不擡地說着:“沒事,你家大人一年到頭能逛幾回集市,何況秦姑娘是客。”
但是這一刻,雲裳自己也不明白,她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假裝不在乎,又或是爲了不在乎而不在乎。
很快,日落天黑,京城臘月裡沒有宵禁,夜裡的集市更加熱鬧,但遠在平山溫泉的行宮裡,此刻已經安靜得鳥雀無聲。
深山裡沒有輝煌的燈火,半山腰上的行宮在黑夜裡熠熠生輝,幾位大臣貓着身體從行宮門前出來,而裡頭項曄也總算放下政務,折回去找珉兒。
霧氣騰騰的溫泉池畔,珉兒穿着輕薄春衫,已經在這裡從天亮等到天黑,這會兒正泡着一雙腳,白嫩的肌膚已經變得通紅,剛剛把腳收回來,項曄便出現了。
“怎麼不泡了?”項曄說着,捱了珉兒坐下道,“朕也來。”
珉兒攏起春衫,慢騰騰爬起來要走,不樂意地說:“原來到了平山,還是要先忙政務,原以爲皇上是拋下一切帶我來的。”
項曄笑道:“何必說違心的話。”
珉兒破了功,憨憨一笑,溫柔地問:“這下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