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醫到來之前,珉兒都覺得自己是病了。她這纔剛開始新的生活,開始享受丈夫的半百呵護,才定下人生的方向,若是病了,把生命停在這一刻,實在太冤了。難道做項曄的妻子,都是這樣的命格嗎,可她不想做皇帝記憶裡的人,只想和他一輩子在一起。
清雅第一次見皇后如此憂愁,連她也被帶着擔心珉兒是病了,壓根沒往好事上想,直到兩位太醫輪番爲皇后把脈,再三確認,並找清雅覈對皇后的月信日子,笑盈盈地恭喜皇后是有了身孕,清雅才激動地自責:“奴婢怎麼完全沒想到呢?”
珉兒呆呆地看着太醫,問:“太醫,你確定嗎,真的有喜了?”
一切來得太突然,但她和項曄夜夜歡好,這是必然的結果,可珉兒完全沒有要做母親的準備,夏天之前,她還是在祖母懷裡撒嬌的小孫女。
“微臣這就去宣政殿向皇上報喜。”遇見這麼好的事,太醫們當然急着立功。
“先別去打擾皇上,我想自己告訴皇上。”珉兒阻攔道,她看起來似乎不怎麼高興。
兩位太醫面面相覷,清雅上前再次說明後,就送他們離開上陽殿,等她折回來時,皇后已不在原處坐着,清雅往裡頭找來,便見珉兒正坐在說桌前,桌上鋪着信紙,必然是要給秋老夫人寫信了。
清雅上前幫着磨墨,笑問:“娘娘要給老夫人報喜嗎?”
珉兒搖頭:“不,奶奶若是知道,接下去的日子天天都會爲我擔心,等孩子生下來再告訴她。你叮囑周懷,讓信差們守口如瓶。”
清雅道:“只怕喜訊傳出去,很快全國上下都會知道,畢竟除了紀州的人,誰也沒見過敬安皇后,您纔是大齊的第一位皇后。您將爲皇上生下皇長子,娘娘,您不高興嗎?”
“是嗎,會傳出去?”珉兒好像無法消化這突如其來的驚喜,還噎在胸口,比起擔心自己生病更憂愁的神情,誰看着都是不高興。
“一定會傳出去,更別提太后娘娘該多高興了,聽說太后因爲只有皇上這一個獨子,一直渴望後宮能開枝散葉爲皇上充盈子嗣,但皇上對後宮的雨露之恩實在少得可憐,現在您有喜,太后一定是最高興的。”清雅無奈地說,“這事兒最多瞞幾個月,老夫人在元州也早晚會知道的,不如您親自向老夫人報喜。”
珉兒擱下了筆,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無法想象那裡已經有一個生命,她竟然要做母親了。那麼着急的婚禮,那麼衝突激烈的感情,孩子說來就來,半年的時間,她把人一輩子該做的事都做完了。
“清雅,我不是不高興,是太突然了。”珉兒離開了書桌,走到妝臺前,看着鏡子裡的自己。
雲鬢高髻、鳳釵金簪,宮袍層層疊疊,奢華的金銀線勾勒出吉祥如意的花紋,舉手投足都是光華貴氣。可宰相府的馬車闖入元州之前,她還是個垂髫少女,約了村裡的姑娘們夏日去河裡摸魚捉螢火蟲,她被強行帶回京城的時候,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沒做。
不知是孕婦情緒易波動,還是珉兒在爲迅速逝去的天真歲月傷感,一向冷靜的人不知不覺地落下了眼淚,見清雅來勸慰,她含淚笑道:“我這是怎麼了?這麼高興的事,妃嬪們盼也盼不到的事……”
可是珉兒說着說着,卻越來越傷心,清雅的年紀與白氏差不多,因主僕尊卑,才一直敬仰着珉兒,但若撇開這一切,在她眼裡皇后娘娘的確還是個孩子。
“娘娘,去告訴皇上吧,這不是您一個人的事。”清雅遞上手帕,笑道,“昨兒新送來的冬衣,皇上見了一定眼前一亮,奴婢去預備轎子。”
珉兒平靜下來,吸了吸鼻子道:“是呀,不是我一個人的事。”
宣政殿上,項曄專心致志地與大臣們商討國事,但稍不留神,就會惦記起珉兒來,可週懷那裡遲遲沒有消息,估摸着太醫根本沒去上陽殿,他心裡不悅又不能表現出來,總算對付完了所有的事,匆匆地便散了。
皇帝大步流星地離去,衆臣起身來,有人在秋振宇身後說:“秋相大人,您看皇上今天是不是有些心不在焉,難道後宮又出什麼事了?”
秋振宇不動聲色,什麼話也沒說就走了。
沈哲同樣看在眼裡,兄長今天和平日裡有些不一樣,雖然面對國事依舊沉着英明,可他的心並不在這宣政殿裡。而如今,後宮裡能讓哥哥這樣牽掛的,就只有珉兒了。難道珉兒出事了?
皇帝離開宣政殿,不等回清明閣換衣裳,就徑直要往上陽殿去,但才穿過宣政殿的後門,就看到珉兒正往這裡走,但是來的人若有所思,目光不在前方,經身旁清雅提醒,才擡頭看到了自己。
“這麼冷,你來做什麼,太醫呢,太醫見過你了嗎?”項曄走上前,立刻摸了珉兒的手。
曾經失去若瑤的痛苦,讓他對生病特別的敏感,而他最初不敢接近珉兒,就是怕她也會像若瑤那樣離開自己,也許不該是作爲他欺負珉兒的理由,但是真心的。因爲當年太傷心,項曄甚至懷疑自己命太硬克妻。
“想見皇上,就來了。雪霽天晴,宮裡的雪景那麼美,一點都不冷。”珉兒笑着,可是沒來由的眼眶溼潤,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不能笑盈盈地來告訴項曄這個好消息,她不是愛哭的人,爲什麼這會兒就是止不住呢。
“怎麼哭了?”皇帝的心已經揪在了一起,他不敢再問太醫到底給出了什麼結果,扶着珉兒道,“既然來了,就進去吧,清明閣比上陽殿暖和。看來上陽殿不適合過冬,不如冬天你就住在清明閣裡,朕時時刻刻都能照顧你。”
珉兒跟着他往殿內走,收斂了眼淚,努力笑道:“大臣們時常進出清明閣,我每次都要躲起來嗎?”
項曄嗔笑:“清明閣裡又不止一間屋子。”
珉兒道:“那將來有了皇兒,冬天帶着他來清明閣避寒,皇上還要給孩子再騰一間屋子。”
皇帝的腳步倏然停下,怔怔地看着珉兒,眼眶泛紅淚珠晶瑩地人,終於由心而笑了,輕聲道:“皇上,太醫說我有身孕了。”
項曄轉身看了看清雅,清雅躬身向他賀喜,他又看向周懷,周懷立刻說再去請太醫,喜慶的氣氛從帝后身上散開,皇帝方纔幾乎懸到嗓子眼的心,踏踏實實地落回去了。
他不由分說把珉兒打橫抱起,穩穩地走入清明閣,可清明閣裡只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宮人們見皇帝抱着皇后娘娘找不到安置的地方,忙有人去偏殿搬來美人榻,鋪了柔軟的褥子,項曄這才把她小心翼翼地放下。
珉兒仰望着這個男人,難以想象初夏的夜晚,他曾那麼粗暴地對待自己,也似乎因爲有過那樣的經歷,才更加覺得皇帝體貼溫柔,叫人幸福得不真實。
“朕擔心你病了,方纔見你那樣子,失望得幾乎要站不穩。”項曄坐到珉兒身邊,暖着她的身體,“你若是病了,朕大概連朝政都要丟下了。”
“那秋珉兒就是大齊的罪人了。”珉兒笑言,可眼淚又跑出來了,她這是怎麼了?
項曄心疼地擦去她的淚水,體貼地問:“害怕是不是,你還那麼小。”
珉兒搖頭:“不是害怕生孩子,我也不小了,是覺得太突然,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怕的是不能好好撫養教導孩子,一下子各種各樣的事都涌了出來,皇上,這才半年。”
“朕知道,泓兒的事一定對你有所影響,你眼裡看到的朕,是個不稱職的父親,你擔心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朕。”項曄坦率地說,“不瞞你,朕雖然高興,同樣覺得突然,一年後,我們之間就要多個孩子了。”
見自己的心思能被理解和體會,珉兒的眼淚消失了,露出燦爛的笑容,堅定地對皇帝說:“一定會是個好孩子,我會把奶奶教給我的一切也教給我們的孩子。”
項曄嗔笑:“若是個女孩兒,可不許把那冷冷清清的個性也教給她。”
珉兒問:“皇上想要公主嗎?”
此刻,太醫再次被傳召到清明閣,當着皇帝的面又一次爲皇后把脈,再三確認了皇后的身孕,項曄便親自帶着珉兒往長壽宮去,對此最高興的,必然是太后了。
而這會兒功夫,淑妃召見江雲裳入宮,她剛剛到安樂宮,凳子還沒坐熱,堂姐的話題還沒說開,就從長壽宮傳出喜訊,皇后有身孕了。
江雲裳親眼看到姐姐的神情僵在臉上,她等了半天,才見堂姐緩過神,淑妃乾咳了幾下,問她:“我們說到哪兒了?”
雲裳道:“娘娘問我秦文月的事,我到現在沒再見過她,不過聽下人說,她早晨還和沈哲見了一面。”
淑妃蹙眉道:“就是沈哲,你該防備她,別叫她和沈哲有往來。”
雲裳冷笑:“他們是表兄妹,我攔得住嗎?娘娘您這麼緊張,難道是聽說了什麼?秦文月,是不是要嫁給沈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