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曄道:“也許你的祖父是了不起的人物,可朕只見過你的父親,朕可不願和秋家的人相提並論。”他擁着珉兒說,“況且老夫人最終守寡,還遭族人排擠,可朕不會丟下你,讓你受欺負。”
珉兒目光迷濛地看着皇帝,搖頭道:“皇上,這些情話,總是叫人聽來怦然心動,我這個年紀本是禁不起這般海誓山盟的誘惑的,可祖母的教導刻在我的心裡,女人家可以把心放在男人身上,但不能把自己的人生放在男人身上。皇上,我們珍惜眼前就好了。”
皇帝無奈地笑道:“你就是這樣子,都不樂意哄一鬨朕高興,而朕說這些話,卻不是哄你。”他目光深深地看着珉兒,問道,“其實你對朕,還只是應付的,是不是?”
彼此眼裡都只容得下對方的臉,撒謊還是敷衍,都會看得清清楚楚,珉兒搖頭:“是真的很喜歡和皇上下棋說話,很敬仰皇上問鼎天下的氣魄,但是非要說情說愛,沒有那樣的衝動,不單單是羞澀。”
皇帝顯然是失望的,可這樣的答案他似乎早就知道了,只輕輕一嘆:“好,朕等着你。”
把話說清楚,相處起來就更容易了,而他們雲雨之後,竟然都不困,大半夜地爬起來點了滿屋子的燈,唬得外頭的宮女太監要進來伺候,帝后卻又把他們趕出去,皇帝還是要些體面的,他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在跟着妻子學寫字。可是皇帝的字實在不太好看,珉兒都不好意思說他,這罕有的,女人握着男人的手寫字,僅在上陽殿能見到了。
項曄道是:“項家崇武,父親走得也早,書房裡的事總是對付對付,母后的個性你也看到了,她管不住朕。這字寫得只要能讓人看懂就好了,朕一直是怎麼想的。”
珉兒笑:“可是皇上能靠武力奪得天下,卻不能靠武力治理天下吧?”
項曄面色一冷:“所以朕才留下了你父親。”
珉兒覺得自己觸及了朝廷上的事,便立刻閉嘴,可是皇帝接着卻說:“沒想到,把你留到了身邊,這世上的事,總是難以預料。”
“皇上,我對父親完全不瞭解,十八年來就見過幾次面,他是忠是奸我也說不清楚,不過……”珉兒的心突突直跳,鬆開了皇帝的手,甚至離開了幾步,像是怕項曄會嫌棄她。
“怎麼了?”皇帝道,“朕從前那些話,是故意欺負你的,朕若是在乎秋振宇,你我還會是現在這樣嗎?”
珉兒搖頭,定了定心道:“皇上,臣妾會來到這個人世,是因爲他強暴了我的母親。”
屋子裡一瞬間變得異常寂靜,項曄愕然地看着珉兒。
珉兒不敢直視皇帝的眼睛,可是她覺得,如果有一天這件事被別人說出來,皇帝和自己,都會比現在更尷尬,即便這不是珉兒的錯,但也是烙在她身上的恥辱,哪怕皇帝此刻離她而去了,也好過將來被人當衆羞辱。
“朕只知道,秋振宇一夜貪歡才得了你這個女兒,沒想到……”皇帝怔怔地說着,秋振宇果然道貌岸然,他的反感厭惡不是沒道理的,可他並不嫌棄珉兒這樣的出身,這不是她的錯,她還是無辜揹負恥辱的受害者。
珉兒苦笑:“知道的人並不多,畢竟是羞恥的事。祖母告訴我,也是希望我不要誤會是母親勾引的父親。”
項曄道:“怪不得老夫人那樣書香門第出身的女子,會那麼早就教你男女之事,可能你的母親當初,就是什麼也不懂。”
珉兒眼中微微泛起淚光,皇帝卻上前抱住了她,含笑道:“難道你以爲,朕會因此嫌你?你告訴朕纔好,朕若對付秋振宇,再不必有任何顧忌。”
“皇上不必顧忌我,我終究是恨他的。”珉兒美麗的眼眸裡,露出凌厲的目光,可是很快又融化在皇帝的柔情裡。她總是略帶不安地看待皇帝對她的一切好,好得太不真實,或許正因爲是如此地愛着,當初纔會那麼激烈兇戾地對待自己。
現在,珉兒已經不自覺地,主動去修飾皇帝當初的所作所爲,不可思議。
夜色深深,京城早已宵禁,一行可疑的人,匆匆穿梭過街道,避開了巡邏的耳目,悄然潛入了宰相府。
秋振宇大半夜地不睡,就等在大宅後門,見到十幾個身穿夜行衣的人,他微微眯起眼睛,就着火光辨別來者的面容。
終於,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撤下了面罩,冷冷一笑:“宰相大人,幸會。”
秋振宇亦是一笑:“秦大人,我們終於見面了。”
那一夜,悄無聲息地過去,宮裡中毒的宮女太監經過一夜的休息,大部分都恢復了過來,所幸沒有損了人命。但這件事在林昭儀治下發生,自然是她不可推卸的責任,這一大早的,她就等在安樂宮門外,一等裡頭說淑妃起了,就衝了進來。
淑妃本以爲,林昭儀會硬着頭皮扛下去,無論如何也不向自己示弱。沒想到這個人也太容易退縮放棄,今天就跑來說,她做不了了,求淑妃扶持她一把,或是身體好了,重新出面料理各種事。
林昭儀哭着說:“娘娘,臣妾過去的確曾覺得您太霸道,可是現在才明白,自己是註定沒出息的。”
淑妃驚愕地看着眼前人,她還等着看更多的好戲呢,昨天那麼鬧一場,還不知道是哪一個環節出了紕漏,或是什麼人那麼歹毒,想着一直到沈哲的婚禮,一定還會有更多的笑話,她坐等着讓皇帝太后和那小皇后都明白,這宮裡離不開她,難道這會兒,就鬆口?
“是皇后娘娘指派你的,你該去求皇后娘娘換人才是,我這兒還要養一陣子,生了灃兒後就不曾保養,太醫說再不得操勞了。”淑妃不願意,現在一點點小事,還不痛不癢的,如何能提現她的價值。
林昭儀不惜跪下,求道:“可是再這樣下去,萬一再出點什麼事,或是沈將軍的婚禮上鬧出笑話,臣妾往後還怎麼在宮裡活。”
淑妃冷笑:“只怕這事兒若是落在我身上,你們只會在邊上笑,又或者說,活該我去生受這些罪過?”
林昭儀呆住,從門外進來,已經康復的爾珍笑悠悠來攙扶她,客氣地說:“娘娘,奴婢說句話,您是皇后娘娘指派的,若是咱們娘娘這會兒應了,豈不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裡。您去求了皇后娘娘,皇后點頭,我家主子就沒有不幫忙的道理了。娘娘她身子纔好些,您也體諒體諒。”
“這樣啊……”林氏哀怨地嘆了一聲,只能悻悻然退下準備去上陽殿試一試。
剛剛走出安樂宮,就見王氏帶着大皇子出現在門前,她立時厲害起來,斥責道:“大清早的,你來這裡做什麼?
大皇子惱怒地看着林氏,鼻子裡發出不服的哼聲,七歲的孩子,越來越意識到,自己的母親在這宮裡的地位有多糟糕。
王婕妤弱聲道:“是淑妃娘娘召見臣妾和泓兒,趕着上書房前,帶着泓兒來請安。”
林昭儀上前看她的臉,已經看不出當日掌摑的痕跡,最是欺軟怕硬的人,冷聲道:“不該說的話少開口,你閉緊嘴巴,也就相安無事了。”
王婕妤怯弱地答應着,只等林氏走遠了,才帶着兒子進門。
皇長子氣憤地對母親說:“下次見了父皇,我要告訴父皇她打了您。”
王婕妤無力地看着兒子,摸摸他的腦袋,可惜不知道,他們父子幾時纔會相見,皇帝根本就不在乎,他還有這麼個兒子。
母子去見淑妃,不過是淑妃站在自己的立場,做些大度的人情,並沒有什麼重要的事,而林昭儀這邊往上陽殿來,不等走上引橋,就吃了閉門羹。
昨晚帝后寫字時說了那些話,說着說着皇帝就動了情,如此珉兒難免吃不消,今早皇帝離開時就囑咐,讓她多睡一會兒,不許任何人打擾。
林昭儀在安樂宮被無情地拒絕,在上陽殿又吃了閉門羹,一時氣憤,自然就拿底下的人出氣。偏偏宮裡幾位掌事的都是過去王府裡當差的人,淑妃從前對他們都很客氣,哪裡肯受林氏的氣,一狀告到長壽宮太后跟前,益發把太后也驚動了。
而今天,皇帝本是高高興興離開上陽殿,但不知爲何從宣政殿退下後,在清明閣呆了沒多久,心情就變得極其差,本就鐵青着臉色,再聽周懷說太后擔心宮裡的事,擔心沈哲的婚禮能否順利舉行,自然是動了怒,呵斥周懷:“讓她們都消停些,若是覺得日子太好過了,就攆出宮去。”
這話,周懷不會散播到六宮,只是在太后面前提了提,彼時珉兒得到消息已經過來了,太后嘆氣道:“合着,又是我的不是了,珉兒啊,你說怎麼辦纔好?”
珉兒將殿內的人看了幾眼,對婆婆道:“只怕母后聽了不高興,照兒臣看來,不如先把紀州王府原先的那些人,全都裁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