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染病的消息,很快在宮內散開,昌平宮裡,林昭儀正招待幾位相好的妃嬪品嚐肥碩的螃蟹,上陽殿忽然來人傳話,說皇后娘娘召見林昭儀和孫修容。
二人急急忙忙趕來,怎麼洗身上也殘留着螃蟹的氣息,尷尬地到了上陽殿,好在這大殿實在寬闊,皇后寶座高高在上,未必能聞得見。
不過,皇后這是怎麼了,大婚兩個多月,不曾與妃嬪有任何往來,這會兒說見就要見,雖然已經過了午膳時分,偏偏林昭儀爲了等兩簍新鮮的螃蟹,今天用的晚了些,飯吃了一半就被皇后叫來,渾身都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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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急叫我們來,自己卻不見人影。”林昭儀等得不耐煩,對身旁的孫修容說,“她也太不把人放在眼裡了,淑妃娘娘也不會這樣待我們。”
話音才落,裡頭宮女魚貫而出,便見皇后被簇擁着出現在人前,珉兒雖然不再穿白裙,可身上藕色裙袍也實在太素,所以爲了換此刻這一身正紅的描金鳳袍,耽誤了些時辰,再者晨起後就不曾梳髻,又耽誤了些時辰。
珉兒未對她遲來而向兩位致歉,即便這兩位也比她年長好幾歲,可尊卑有別,她是後宮之主,根本不需要向下頭交代這種事。
二人行禮後起身,珉兒便問:“淑妃染病的事,你們可知道了?”
她們當然知道,只是故意不去探望慰問,怎麼也要等上一天,不然安樂宮稍有風吹草動她們就跟着瞎起勁,敢情多怕着淑妃似的。這會子應了皇后的話,卻不知皇后是什麼用意。
珉兒可沒興趣與她們繞彎話家常,開門見山地說:“眼下宮裡的大事,便是八月十五爲沈將軍舉辦婚禮,雖說婚禮不在宮裡辦,但太后一向將侄兒視如己出,宮裡必然要擺慶賀的宴席,皇上也認可了。既然淑妃病了,我想把這件事,連同之後半個月裡宮裡的事都交付給你們去打理,不知兩位是否願意?”
林昭儀和孫修容,是自淑妃之下最尊貴的兩位妃嬪,妃嬪共分九階,四品修容以上纔可稱娘娘,宮裡妃嬪不少,可四品以上,僅眼前二位與病倒的淑妃,而貴妃一位空了三年多,皇帝也沒打算給了誰。從女人們的地位來看,他對待後宮的態度,可見一斑,他對珉兒說的那些話,也可信八九分。
二人面面相覷,林昭儀平日裡咋呼,正經時刻卻發懵,還是孫修容向珉兒確認:“娘娘,您是說,要臣妾與昭儀娘娘一起打理後宮事務?”
珉兒問:“不願意嗎?”
簡簡單單四個字,皇后也太過乾脆,雖然淡淡含笑,可多看一會兒心裡就發虛,孫修容不敢再應話,輕聲推身旁的人道:“姐姐,您倒是說句話。”
林昭儀回過神來,尷尬地應着:“娘娘,臣妾與孫修容,從未打理過宮裡的事。”
莫說宮裡的事,她們嫁到王府,也從不被允許碰王府裡的事,雖然誰也不樂意操勞辛苦,但淑妃一人掌權,一人搶去所有功勞,什麼好處都是她的,這麼多年來,不服的人又何止她們二位。
只是,這事兒太突然了。
“你們若是不願意,我再按着尊卑問下去,總要有人來暫時代替淑妃打理這些事纔好。”珉兒淡然道,“但也不能勉強了誰,你們不願意,便照實說。”
孫修容輕咳一聲,與林氏傳遞目光,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她們若是有所表現,在皇帝面前也能說上幾句話。一直以來淑妃獨攬大權把她們都踩在腳底下,也實在憋屈得很,不過是些柴米油鹽的事,宮裡不缺做事的奴才,她們動動嘴皮子罷了,沒什麼難的。
林昭儀見孫修容樂意,她心裡也躍躍欲試,便應了道:“臣妾們願意爲娘娘分憂,只是若做得不好,還請娘娘能體諒。”
珉兒微微一笑:“自然要做得好才行,做得不好就沒意思了。”
二人的笑僵硬地掛在臉上,這年紀輕輕的小皇后,看似溫柔嫺靜,說的話卻像刀子似的。
“那麼今日起,宮裡的瑣事以及中秋的宴席,就交給你們了。有什麼不懂的地方,便去安樂宮向淑妃求教,只是淑妃養病,你們別叫她太辛苦,自行掂量吧。”珉兒最後說罷,便要走了。
短短的會見,沒有半句多餘的話,簡單明瞭地就把事情交代了。原本是讓清雅去傳話也可以的事,但珉兒覺得那樣未必太輕視淑妃,便只能把這兩位請來上陽殿,親自吩咐。
而清雅起初聽說皇后在皇帝面前接下了六宮責任,還擔心娘娘會中了淑妃的算計,雖然淑妃可能是真的病了,但哪怕是真的病了,也怕皇后處理不好這些事,最後叫人看笑話,落得尷尬。
淑妃什麼交代也沒有,宮裡頭一貫的行事作風皇后也不瞭解,那麼必然會出問題,她若是代替皇后去安樂宮走幾趟並不難,可即便是清雅前去,丟的也是皇后的臉。
卻沒想到,皇后從應下的那一刻起,就有了眼門前的算計,她壓根兒沒打算接手這些事。
“不該讓皇上操心由誰去安排這些事,也不該由我來接替淑妃。”珉兒對清雅說,“我有責任爲皇上分憂,但淑妃撂下的事,她若不雙手奉上,我就不能接。不然,要這上陽殿的尊貴何用,我又何必以自居。”
這樣的話,珉兒雖沒有對林昭儀和孫修容說,可身上透出的氣度,已經震懾了她們。沿着引橋走回岸上,林昭儀神情緊繃一言不發,只等腳踏實地地上了岸,才鬆了口氣道:“那位真的只有十八歲嗎,我怎麼都不敢多看她一眼?她從哪裡學得這些氣度威嚴,不是說元州只是個小地方?”
孫修容卻道:“姐姐,眼下咱們可是趕鴨子上架,千萬別到最後,兩頭都不討好。”
林昭儀理了理臂彎上的披帛,哼聲道:“怕什麼,還能有什麼了不得的事?”
然而,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平日裡看着宮裡一切井井有條,那都是淑妃一點一滴的心血,背後的辛苦旁人自然看不到,只當她風風光光,霸着大權把人踩在腳底下。當林昭儀和孫氏大模大樣地管起家來,把宮人們召到昌平宮問話,這些事也傳進了淑妃耳朵裡。
淑妃沒有病,太醫最初把脈確定的風寒發熱,病的是爾珍,昨夜陪自己在太液池邊發呆,淑妃沒怎麼樣,爾珍卻着涼了,這會兒也被淑妃打發去靜養,身邊另有其他人伺候着,她懶懶地躺在牀上,不過是裝病的。
“這會兒昭儀娘娘正在問話,還打發人來,向您請安。”宮女們向淑妃彙報道,“說是回頭再來看您,請您保重。”
淑妃幽幽閉着雙眼,道一聲知道,就讓宮女們退下了。
她長長一嘆,嘴邊勾起冷笑:“慢慢來吧,我的十年,豈能白白付出,更不允許被輕易辜負。”
同樣的消息,傳到清明閣,聽聞珉兒並沒有親自打理宮裡的事,而是交代給了林氏和孫氏,這兩位皇帝與她們並沒有什麼感情,但礙於她們背後的家族,平日裡也算客客氣氣,而皇帝也知道,她們不是做事的人,甚至早些時候淑妃就對她說,因爲找不到得力的幫手,纔不得不事事親力親爲。
項曄笑道:“罷了,誰也不是生出來就會做事的,皇后既然這樣安排,必定有她的用意。”一面吩咐周懷,“去告訴皇后,朕這就要去探望淑妃,她若願意,朕在安樂宮等她。”
如此,一個時辰後,項曄撂下手裡的事,到安樂宮來探望“病”了的淑妃,淑妃的氣色的確不好,精神也是懨懨的,至於發燒一說,此刻便是退了下去,誰也不能說她是裝病。但果然如周懷所說的,不見爾珍在邊上伺候,她纔是病了的那一個。
項曄沒有點穿她,只說了些安撫的話,他不願在沈哲婚禮之前,宮裡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傳出去是笑話倒也罷了,回頭弟弟該自責,是他的婚禮給宮裡添麻煩,在項曄看來,他已經很虧待了弟弟。
安樂宮門外,珉兒的肩輿緩緩落下,門前宮人紛紛上前行禮,清雅吩咐她們:“去告訴皇上和淑妃娘娘,皇后娘娘到了。”
宮人們卻說:“淑妃娘娘吩咐過,不必通傳,勞動娘娘大駕已是十分愧疚,奴婢們好生伺候娘娘進門纔是。”
珉兒原本沒打算來探望淑妃,可是周懷來傳話,皇帝雖是詢問的意思,可珉兒猜得出,他是希望自己能來。既然來,也不能掐着時間和皇帝同行,那就顯得是在向淑妃示威了,這裡頭的人情世故,看似複雜,其實也很簡單。
珉兒帶了清雅進門去,她對安樂宮的陳設沒有任何興趣,倒是被乳母領着站在屋檐底下的小皇子引得她露出笑容,天真可愛的孩子,誰見了都會喜歡的。
待步入淑妃的寢殿,宮女們始終沒有通傳,她們腳步輕盈,珉兒也是儀態端莊,款款繞過屏風時,恰見皇帝坐在淑妃榻邊,淑妃伸手抱住了皇帝的身子,皇帝順勢也張開懷抱,將她擁在懷裡。
清雅眼眉一挑,緊張地看向珉兒,卻只見皇后淡然走上前,道:“皇上,臣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