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約當然是假的。
至於假在哪裡，君氏鋪子的掌櫃管事們都清楚得很，但誰都沒說。至於爲什麼沒說，他們也清楚得很。
這根本不用霍惜出手，她也不屑於讓人做假的合約。
只放出話去，君氏現銀結貨，過去欠的貨款也都提前兌付。客商們就紛至沓來。
至於爲何君氏會收到如山的貨物，而且合約看起來也真的不能再真。那還要怪偷拿好處習慣了的一衆掌櫃管事們。
店大欺客，當初爲了欺壓客商，合約上只寫了價格，至於數量貨期等都未曾寫明。
一是爲了規避東家拿捏自己的錯處，二是爲了方便君氏彈壓拿捏這些客商。
用霍惜的話來說，當店大壟斷，市場由我主宰的時候，要多少貨，要什麼貨期自然我說了算。我說要你的貨就要，說不要就不要。解釋權歸我。
但現在經過霍惜在裡面攪渾水，君氏的這一套不行了。
被上下游客商齊齊堵上門來又是送貨，又是結算貨款。結果貨物堆滿了庫房，同行那裡又因有更優惠的進貨渠道和價格，導致君氏的貨賣不出去了。
“通知廣豐水那邊，加大進貨量，把送往西南的貨先緊着送到雲南來。”
霍惜一迭聲吩咐下去。反正她現在銀子不缺，人手也不缺。務必要把君氏的財路斷了。
那都是之前欠的別人的銀子，壓了別人的賬期沒給銀子，現在不過是提前把別人的銀子付了罷了。
“君家在滇經營二三十年，也不是說倒就倒的。且家中族中產業衆多。哪怕這些貨都折在手裡，也不過小傷筋骨。”
“說話！”君向誡又砸爛了一套細白瓷具。
因爲貨物太多，庫裡擠壓得到處都是，夥計們保管不力，很多精貴的布匹已開始生出黴點了。這會不說平價出售，就是降價都沒人要了。
剎時就鼓起一個肉包。掌櫃的也不敢叫疼，只低眉垂眼站着。其他掌櫃管事更不敢說話了。
鄺氏手中的佛珠又飛快地轉了起來，君若虛急得團團轉。半晌鄺氏才睜開眼睛，“我兒，咱們母子該爲自己做些準備了。”
鄺氏停下轉動的佛珠，緩緩睜開眼睛。看着在她面前步履凌亂的兒子，深嘆一口氣。
“養你們是吃白飯的！哪怕貨物都堆滿了庫房，那不都是銀子？現在緊要是什麼，把它們賣出去！養你們連賣貨都不會了？”
不肯放過嘛……
這能怪他們？是老太爺自己說了，只要合約上蓋了君氏的章，就要按合約付錢。不然讓同行及客商知道君氏賬上無銀了，再一擠兌，後果不堪設想。
君向誡在家裡大發雷霆，“都是一羣死人啊！誰收的貨，誰負責賣去！”
江南、中原等地送貨不及，就先把西南及兩湖之地的貨物緊着送來，大批量佔據滇地的市場，以低價銷給各商家。哪怕利小，不賺錢，也得讓君家的貨物爛在家裡。
只是這些年被君若璋等兄弟敗去不少。經過這一次，家中現銀只怕也是用盡，要動用老本了。
最後布鋪掌櫃斟酌着開口道：“老太爺，現在城中各家布鋪，不知從哪裡進的貨，品質跟我們一樣，但進貨價低了不少，賣得比我們便宜，搶了我們不少生意。您看，咱們是不是要跟着降降價？”
做生意這是這樣，有買有賣，光買不賣，銀子只出不進，賬上無銀時，先向身邊人借一遍用以週轉，等借無可借時就要賣產業了。
更讓君向誡生氣的還在後頭。
十數個大掌櫃面面相覷，不敢冒頭。
掌櫃管事的大氣不敢喘。
“母親，祖母都讓你把私房銀子拿出來應急了，這還是小事嗎？”祖母不只要母親拿私房銀，各房也都要求拿私房銀子出來應急。
那都是別人的貨款，只不過暫時存在君家罷了。
而且他們也沒有多付別人的銀子，都是一手交貨一手交的銀子。
君若虛搓着手，在鄺氏面前走來走去，一副神情不寧的樣子。
悠悠說道：“多行不義必自斃，誰都逃不脫。”
“母親，定是世子出手了！一定是！一定是世子出的手。完了，君氏要完了，完了完了……”語無倫次
傾全家全族之力去算計堵殺世子，以爲他好拿捏，結果，如今自家卻要倒下了。
哪裡想到大老爺和幾位老爺少爺花錢如流水，時常到鋪子上拿銀子花用，這沒了現錢需要向別人借銀子，怪誰？
“夫人，君向誡那邊向族人借銀子了。”君向誡就是君老太爺，自年前穆儼遇險，霍惜連尊稱他都不想了，底下的人也跟着叫他的名字。
“降價降價，你就知道降價！花一兩銀子買的貨，你賣八分九分？不賺還虧！”君向誡氣得抓起茶盞砸向布鋪掌櫃。
“小傷筋骨嗎？”君若虛腳步停下，帶着些希翼看向鄺氏。
穆儼養在莊子上的私兵每月都是一筆極大的開銷，一睜眼就是各種賬單朝他們夫妻飛來。總得人盡其用，安排好他們，才能免她夫妻二人的後顧之憂。
霍惜笑了笑，可不得要借錢了嗎。
“那世子要是不肯放過君家呢？”
鄺氏點頭，安撫道：“若只是這手段，君氏還倒不了。”
“只要世子那邊肯放過君家，君家就會緩過來的。”
鋪子後院的倉庫裡堆滿了各色布匹，擠得人沒處下腳。掌櫃的連做夢都是各種布匹在眼前飛，壓得他喘不過氣。
鋪子上的銀子用盡，連存在錢莊裡的銀子都挪出來用了，家裡除了留下日常開銷用的銀子，也全拿來用了，還向族人和親戚借了不少。
鄺氏這些年執掌中饋，君家內裡是什麼情況，有多少產業，銀錢幾何，她還算清楚。
“做準備？做什麼準備？”
鄺氏看了這個唯一的兒子一眼，“憑你之前送給世子的密信，將來……娘是說將來要是有個萬一，世子該是肯放過你一馬的。”
從之前世子對若虛的態度上來看，鄺氏知道，這個世子是個恩怨分明之人，不喜牽連無辜。
將來……只要兒子無事，那一切都還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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