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儼被叫住,轉身,面容淡淡,朝穆晟拱了拱手。
“左將軍。”
“……”
穆晟剛想說些什麼,被他如此見外的話噎住,又把要張口的話吞了回去。
穆儼沒有與他寒暄的意思:“將軍若無要事,儼要回去盯着士卒造船了。”
呃?是,聽說現在山林裡伐木的管事和工匠很多都是他的人。“你還開了木材鋪子?”
穆儼淡淡看了他一眼,“是。將軍是否有吩咐?”
怎就如此陌生了?就算不是父子,不還是叔侄?穆晟眉頭皺了皺。
“此次討伐安南逆賊,事關重大,萬不可輕忽。你除了是朝廷的兵,還是西平侯府的兵。”
穆儼嘴角牽起一絲淡淡譏諷,又壓下,沒有迴應。
穆晟見他不說話,也沒生氣,又道:“你要不要到我帳下聽令?”
到他帳下聽令,當然就能更好地安排他,重用他,也有親兵可護他周全,若他立功,他也會替他上表請功,不會有人壓他軍功。
他若是立了功,陛下那裡對西平侯府肯定會高看一眼,對他對侯府都有好處。
穆晟以爲這是個很好的安排,未料被穆儼拒絕了:“多謝將軍好意。我已效力於大將軍帳下。”不肯多說,轉身走開。
穆晟眼色複雜地看着他走遠。嘆了口氣。
穆昂走了過來,“二哥,看什麼呢?咦,那是穆儼?”
上回穆晟戰敗,爲一雪前恥,此次把雲南軍精銳都帶過來了。穆府三老爺穆昂也跟着出征。
穆晟點頭,“那孩子,與我日漸生疏,竟是連多寒暄一句都不肯。”說完,止不住嘆息,他也不知道,怎麼嫡嫡親的父子,就形如陌路了。
穆昂覺得他這二哥,自當了侯爺,怎麼的跟被髒物糊了眼睛一樣。他雖不曾對穆儼做什麼,但君氏對穆儼做的那一切,他真一點都不知情?
那孩子幾經生死,能活到現在,着實不容易。
穆昂望着穆儼走遠的背影,“二哥,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儼兒?”
“考慮什麼?”
嘶,他這二哥,是在裝傻?
“世子啊,還能是什麼!”
見他二哥一副愣神的模樣,穆昂就想翻白眼。他英明神武的老爹,也沒想到侯府會傳到他二哥手裡吧。他這二哥連守成都不能了。
“二哥你真的沒想過給儼兒請封世子?父親在世的時候,親自把他抱到雲南,過繼給大哥,那意思你不明白?後來大哥襲了爵,只半年就給儼兒請封世子了。”
這二哥放着嫡長子不請封,請封一個野心勃勃又沒什麼能力的庶長子,就真的沒想過西平侯府的將來?
“儼兒,已經不在我名下了。”
穆昂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他即便過繼到大哥名下,難道不姓穆?難道能改變他的出身?他就不是你的種了?”
讓穆展襲爵,西平侯府勢力被君氏一族刮分,他們這些旁支庶族怕是沒有立足之地。
穆昂忍不住嘆氣。要怪就怪他爹和大哥,太過英年早逝。
另一邊,霍惜帶着霍念從京城坐船出發,包了商船,從秦淮河進入長江,由長江溯流而上。
沿途要經過江蘇,安徽,江西,湖北,湖南等省,才能進入四川境內。船老大說逆流而上,速度要慢一些,至少需一個多月才能到達四川省境內。
想着要在船上呆那麼長時間,霍惜和霍念都打算找一些事情做,好打發時間。
“姐姐,你跟我說說母親的事吧,我想聽。”念兒纏着她,要聽母親的事。
他長到這麼大,以爲楊氏和霍二淮就是親爹孃,哪裡知道,一朝睡醒,姐姐卻告訴他京城的爹孃不是他的親生爹孃。
霍念又是悲傷又是難過,蔫蔫地在甲板上吹了好幾天江風,才接受了這個事實。
“我都沒見過母親。”嘟起嘴。
姐姐見過母親,他都沒見過。姐姐跟他描述母親的模樣,他還是拼湊不出母親的樣子來。
他還想問問父親的,可姐姐從不提他,就只說那人那人的一言代過,姐姐恨他。
霍念懂事的便沒問父親的事。
見他想聽,霍惜便跟他說起母親,從她有記憶時,與母親相處的點滴,都與他說了一遍。
霍念靜靜地聽着,眼神裡帶着嚮往,帶着遺憾。
“姐姐,秦先生還會畫畫,等我回了京,我就跟先生學畫,我要把母親的樣子畫出來,這樣我就能知道母親長什麼樣了。”
霍惜撫着他的腦袋,微笑地點頭:“好。那你可要好好學,學好了,就能把母親的樣子畫出來了。”
霍念重重地點頭:“嗯,我一定好好學!”
下定了決心,等回到京城就跟先生學畫。問完母親,又問起外祖父母,舅舅舅娘,表哥表姐。
知道他還有這麼多兄弟姐妹,開心地很:“姐姐不早點告訴我!”
嘟嘴不依,“念兒都不知道,早知道念兒就從京城給他們帶禮物了。”不知道他們喜不喜歡念兒。
“你有心,外祖父外祖母一定很高興。咱這一路要經過很多地方,船每停在一個碼頭,咱們都可以下船歇腳,也可以到城裡走走看看,到時你看到有好的東西,便給外祖父母他們買下。”
“好!”霍念立刻開心了起來,開始盤算起他帶在身上的銀錢,有他自己存的,也有臨行前爹孃給的,不知道夠不夠買。
姐弟倆說着舊時的往事,消磨時間。
霍惜覺得既與念兒說起他的身世,一些箇中輕重,也不打算再瞞着他,與他細細地說着,不管他理不理解,他都要知道這些內裡。
一朝家變是因何而起,既是世事無常,也是人心叵測,哪怕這些他不能理解,也應該知道。
霍念一朝被姐姐強塞了好些東西,一時之間不能消化。
他過去在爹孃,姐姐舅舅的羽翼下,生活得快樂無憂,從來沒接觸過這些。
他以爲這世間人與事,皆是美好的熱鬧的太平的,現在姐姐告訴他都不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風雲詭譎。
霍念小小的腦袋裡都是還沒理清的亂團。
霍惜幾乎每天都看見霍念時常一個人坐在甲板上發呆,目光遊離,望着眼前的虛空,發着呆。
霍惜並沒有驚動他,也沒有去勸他安慰他。
他已經九歲了,雖然年紀還小,但也到了知事的年齡。只有經過成長的陣痛,他才能長成參天大樹,才能護得住他自己,拿回屬於他自己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