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惜不時掀開車簾往外看。
穆儼高大的身子騎在馬上,筆挺挺地正走在馬車前面。
明天不是要隨軍出征漠北了?還有空來送她?霍惜心裡直納罕。
一行人出了城,到了城外十里亭,霍惜朝前頭喊了句:“就到這裡吧。”
穆儼勒馬停下。
霍惜剛要跳下馬車,他驅着馬已到馬車後面。
制止住了她:“別下來,我就送到這,一路小心。”說着看了車轅上的踏月一眼,踏月朝他拱了拱手。
穆儼把目光收回,看了霍惜一眼,還不待她開口,已勒轉馬頭,打馬飛奔而去。
揚起陣陣飛灰。
“平安回來!”
霍惜對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這人,等她說兩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嘖。啥毛病。
穆儼嘴角翹了翹,打馬往城裡飛奔。
馬車在路上走了一日,傍晚到了通州。一行人在通州住了一晚,次日一早乘船往天津。
藍掌櫃來接她。霍惜和他一起去了正修建中的北碼頭。北碼頭被她買下,開工建設已大半月,每天圍着看熱鬧的人多得很。
每天都在議論是不是買下北碼頭的東家腦子進水了。
就南碼頭的鋪子都沒賣完,日日都有轉讓的,這北碼頭蓋那麼多間鋪子,又是食肆又是客棧的,錢多的花不完?
藍掌櫃每天被一衆商家圍着問,把他問得煩燥不已。
但呂順卻看到了商機。
跟藍掌櫃訂下了兩間鋪子不說。聽說霍惜在天津城裡還買了好幾處宅子,也跟着入手了好幾間鋪子宅院。
他被人使絆子攔在江南的布料已經運抵天津,如今已緩過元氣。
看到霍惜到了天津,上門與她商談了一番。知她在北平還買子莊子,轉頭就準備吩咐孫子帶上管事的,去北平也買幾間鋪子和幾處宅子。
霍惜見她相信自己,提點道:“鋪子宅子倒在其次,若是手裡銀錢足,可以買一些田地莊子。現在北平人口增多,糧食怕是緊缺得很,種些糧食總是不虧的。”
就好像現在的京城一樣,京城人想買莊子,都只能去別的府縣去買了。將來北平人口一多,莊子也只能買到昌平,大興,通州那些地方。
呂順一想也是,田地買了就能種,一種就有收益,糧食將來還可以賣給糧鋪。田地變現也容易。
鄭重地謝了霍惜一番。
廣豐水起家比自己晚,但人家是京城來的,一來北邊就是大手筆置田置產,怕是得到些消息的。
他們這樣的商戶,排在最末,地位低,接觸不到朝中官家,消息得的慢。霍家小子定是得了些甚麼內幕消息。
霍惜聽藍掌櫃說碼頭開建後,呂順幫着找了好些工匠民夫,幫了很多忙,便請他好生吃了一頓,也就跟他分享了一些消息。
“我知道皇帝到北平了,但,皇帝竟是要親征漠北嗎?”呂順有些吃驚。
霍惜點頭,“現在皇帝的親征大軍已在前往漠北的路上了。”
“那這場仗是穩了?”呂順有些激動。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誰想打仗?他們身家性命都在這北地。
再被草原異族踏上北地,他們可要往哪逃?
霍惜笑笑:“皇帝才坐上皇位沒幾年時間,若無萬全準備,不會親征。”
呂順長舒口氣,之前聽說要跟漠北打仗,他還把京中的產業往南收了收。如今聽霍惜這麼一說,心就定了。
“多謝你帶來的消息。如此我們也安心了。你放心回江南,天津碼頭的事,只要藍掌櫃那邊有需要,我定會竭盡全力。”
霍惜朝他道謝,果然多個朋友多條路啊。在北邊能有一些本地人幫忙,事倍功倍。
在天津呆了兩天,買了一些土產,等到自家的船卸完貨,便登船回江南。
一夥押着二十幾輛馬車的商隊,正小心翼翼地通過兩座大山之間的狹窄小道。
宮子羿在一旁看着最後一輛馬車通過山谷,手一揮,“原地休息。”
李能等人立刻選了一處平坦之地,搭帳篷,搭爐竈,又派人查看周邊的環境,今夜要在此露宿,得保證大夥的安全。
簡單地吃了一頓晚食,趁着天還沒黑盡,宮子羿跑到一處避人的地方。嘴裡叼着一根草杆,兩手枕在腦後,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晃盪兩下,看着天空發呆。
他的賢弟,怎麼能是女孩呢?
他十二歲對着大運河結拜的賢弟,他叫了幾年的賢弟,怎麼能是女孩呢?
就這麼一個賢弟,怎麼成了女孩了?
宮子羿想了一路沒想通。只要一躺下,那一頭如瀑青絲就在他的眼前晃,晃得他心神意亂。
怪不得賢弟不肯讓他攬肩膀,不肯跟他泡溫泉,不肯跟他躺一張牀上促膝夜談,原來這不是賢弟啊。
他那天其實是看錯了吧,賢弟還是賢弟,不是賢妹吧,是的吧?
宮子羿恨不得拿天山雪水來給自己洗洗眼,他這些年是瞎啊。
翻了個身,狠捶地面。捶得長滿了雜草的地皮,立刻被捶出一個小坑。
李能過來找宮子羿商量事情,一看他這樣,驚得嘴巴都合不上。少爺這念念叨叨的,罵誰瞎呢?
“罵你,你瞎!”
就你瞎!一個女孩都看不出來!還任我跟人結拜,叫了人家那麼多年的賢弟,指不定她在背後怎麼笑話我呢。
你瞎!望着李能的目光,滿是憂怨。
呃……李能用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他怎麼瞎了?他眼睛亮着呢。晚上都能看得見。
李能一臉不解,扭頭往周邊看了看,他讓人查過了啊,此處安全地很,夜裡都不會有餓狼來擾了少爺的清靜,可以讓少爺一覺睡到天光大亮。
哪就瞎了?
晃了晃腦袋,也不想跟人來瘋的少爺計較,他瞎就瞎吧,能看得見路就行。
“少爺,咱這回帶的鹽和糧食多,還是去上一次去過的那些部落嗎?”
說到正經事,宮子羿斂了神色。
“上回咱去的地方,那些人買了不少鹽,應該還能吃上一段時間,咱這次繞過坎山,往呼蘭扎布那邊去。那邊良馬多,這回咱多換一些馬匹回來。”
李能眉頭皺得死緊。
“那邊太遠了。要是跑那邊,太深入草原了,怕不安全。再說皇上親征漠北,萬一那些人把咱們當成奸細捉起來,怕是危險。”
“我知你擔憂。但南邊咱已經去過了,他們手中的東西還得再攢一攢,若只換一些金銀回來,那就是打空手回了。咱幹嘛跑這一趟?”
見李能眉頭未展,安慰他:“放心,咱有嚮導,而且咱這回帶的護衛也多。大不了,貨物咱不要了,人安全就行。”
“少爺,你大可不必這麼親力親爲的,而且你是大房嫡長子,將來分得的產業也不少,在淮安好好呆着不好嗎?”
李能實在想不通宮子羿的想法。
好好地當鹽商家貴公子不要,非要出來闖蕩。如今少爺的能力家主已看在眼裡,不需要再向族人證明什麼了。
宮子羿卻沒打算多說。家裡有的是家裡的,只有他打拼下來的是他的。
揮退了李能,又躺回草地上,看向星空,目光悠遠。
天上的羣星好像連成一片青絲,從這頭直到另一頭。
宮子羿嚇了個機靈,晃掉手上的雞皮疙瘩,連滾帶爬地鑽進了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