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抱月怔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做好了李稷會問她的過去的準備,卻沒想到他們之間第一個提到的人是慕容飛瀾。
這都該從何說起。
嬴抱月沉默片刻,“我想,他大概是不討厭我的。”
事實上,無論是慕容飛瀾還是嬴蘇,他們都沒有直接地說過喜歡她。
所以並非是她搪塞李稷,而是她無法代替慕容飛瀾回答這個問題。
嬴抱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上輩子直接向她表達愛意的人,似乎只有九年前的小李稷。
或者說只有小李稷固執地重複了無數遍,讓她印象比較深刻?
“不討厭?”
李稷的聲音喚回了嬴抱月的思緒,他的目光嚴峻起來,“他沒有和你說清楚過嗎?”
嬴抱月苦笑,“他那個身份,是不能和別人私相授受的。”
她上輩子身份又敏感,哪怕他們兩人都心知肚明將來很大可能要成婚,但在沒有徹底定下來前,誰也不會將事情說死。
“那你呢?”李稷定定望着嬴抱月的眼睛。
回憶起東吳時那兩人間的眼神交流,以及嬴抱月提起慕容飛瀾時信任的語氣,是個人都知道這兩人之間關係不一般。
嬴抱月再次沉默了,片刻後她擡起頭來,“在我小時候,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以爲我將來會嫁給他。”
慕容飛瀾恐怕也是如此認爲。
如果沒有後來的三龍爭珠,沒有嬴蘇千里奔襲去永夜長城找她,她應該會按照師父早就定好的安排,和親後遼,成爲慕容飛瀾的妻子。
她曾經不太理解爲什麼師父會給她選擇慕容飛瀾,現在看來卻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後遼和北魏同爲拱衛長城的諸侯國,她嫁過去既能遠離朝堂又能守衛邊境。後遼有山鬼作爲國師在,嫁過去她絕不會受委屈。慕容飛瀾和她年齡相仿,性情溫和頭腦又聰明,實爲良配。
她師父的選擇,是真的很用心。
李稷深吸一口氣,“你說的很長一段時間,是多長一段時間?”
嬴抱月愣了一下,垂下視線,“大概從陛下登基開始,到我正式訂下婚約前。”
李稷聽完這句話,整個人都沉默了。
他可能不夠了解李昭的過去,但在過去的八年裡爲了向少司命復仇,他做足了準備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卷宗。
可以說,他十分了解林抱月的過去。
太祖皇帝正式登基是在十六年前,是林抱月十歲的時候,而昭陽郡主林抱月和皇長子嬴蘇訂婚是在她十八歲的時候。
從十歲到十八歲……
搞半天原來那位後遼王子纔是嬴抱月真正的未婚夫。至少他當她未婚夫的時間比姬嘉樹要長不知道多久。
怪不得那兩人之間的關係會如此熟稔。
到底有多少男人曾經想要娶她?
“後來呢?”李稷知道自己現在心態很卑劣但就是忍不住想問,“當你知道你不能嫁給他的時候,你當時是……什麼樣的心情?”
什麼樣的心情?
失去慕容飛瀾時的心情?
嬴抱月眨了眨眼睛,不禁苦笑,“那時我來不及考慮這些。”
李稷猛然醒悟,上輩子林抱月嫁不成慕容飛瀾是正好撞上了三龍爭珠,她當時整個人都面臨巨大的危機,弄不好就要被迫嫁給嬴昊那個小人,她自然顧不上這些。
從太祖皇帝摻和進這件事時開始,她就不可能嫁到後遼,也不可能再嫁給皇族之外的男子。
畢竟,誰敢娶皇帝看上的女人?
李稷垂下視線,終於問出了那個問題,“那你……爲什麼最後會選他?”在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李稷恍然意識到原來這纔是他真正想問的問題。
還是來了。
嬴抱月瞬間僵住。
李稷問得隱晦,但她已經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是在問她,爲什麼她會選擇嫁給嬴蘇。
“抱歉,”李稷雙眸黑得如一泓深潭,裡面滿是自我厭惡,“如果你覺得冒犯,可以不回答。”
他知道他不該問,卻無法控制地想知道。因爲無論是他們兩人的相遇和分別,都繞不開這個人。
九年前他遇見她的時候,她一身孝服,說她在爲亡夫守孝。她拒絕他的時候,說她嫁過人,還有孩子。
現在他已經知道了那個亡夫和孩子是誰。
李昭曾經提到過的丈夫,正是嬴蘇。
三龍爭珠的時候,比起嬴帝和嬴昊,嬴蘇的確算得上最好的選擇,李稷也曾覺得那不過是情勢下所迫的選擇。
可是,真的如此嗎?
事實上少司命林抱月根本沒有正式嫁給皇長子嬴蘇,也並非嬴珣的生母。可她卻爲了嬴珣葬送了自己的前途,甚至在沒有名分的情況下爲那個人守孝。
如果說慕容飛瀾是大司命爲她挑選的丈夫,那嬴蘇呢?
她選擇他,真的只是情勢所迫嗎?
在李稷的目光下,嬴抱月的呼吸有些艱難。
注意到她氣息的變化,李稷的心底深處有個地方難以抑制地疼痛起來。
他已經明白了。
對少司命林抱月而言,嬴蘇和慕容飛瀾是不同的。
和慕容飛瀾只能算是一對同樣優秀的少年少女之間的互有好感,但和嬴蘇有關的記憶,對她而言意味着疼痛,意味着最刻苦銘心的記憶。
李稷眼前浮現出嬴抱月在亡者林中的眼淚,心中痛意越甚,他深吸一口氣,“你不用回答我,是我不好,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斯人已逝,他到底有什麼好糾結的?
嬴抱月搖搖頭。
她此時渾身每一個骨節都在痛,她知道她不說李稷不會強逼她,但她不想欺騙他,也不想欺騙自己。
她終將要面對這個問題。
不光是爲了回答李稷,更是爲了直面自己的內心。
“我一開始以爲我選擇他,只是因爲他是那個時刻出現在我面前最合適的人。”
比起荒淫的嬴昊和深不可測的嬴帝,嬴蘇自然要合適的多,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害她。
再加上他主動提出要娶她,又彷彿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她於是就同意了。
某種意義上而言,是她利用了嬴蘇。
她以爲他們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可等她意識到並非如此時,已經爲時已晚。
無邊的苦澀從嬴抱月的舌尖瀰漫開來。
對抱月而言,相當於剖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