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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 廢人

第五百零四章 廢人

天都已經快亮了,屋內還是不斷地傳來嬴晗日摔東西和打罵宮人的聲音。

李稷以前聽說過伺候久病臥牀的人是世上最折磨的活計,但他從未見過比嬴晗日還能磋磨人的混賬。

「太涼了!」

「太燙了!嘶,你這賤婦,是想燙死寡人?拖下去,杖斃!」

「露水味兒不對!絕不是早上剛收來的!你們以爲寡人腦子糊塗了?居然敢糊弄寡人?混賬!」

刺耳的瓷器碎裂聲再次傳來。

經過一夜的折騰,嬴晗日的牀邊已經滿是碎裂的瓷器碎片。在烏黑的石磚地面上,猶如滿天星一般散佈着。

嬴珣就跪在這些碎片中間,渾身從頭到腳都溼淋淋。

那是嬴晗日嫌茶太冷太燙嫌泡茶的水不是清晨剛收來的露水,怒極後將茶一碗碗潑出去的時候濺到他身上的。

沒錯,「濺」到他身上的。

嬴晗日並沒有直接打罵嬴珣,但無論是瓷器碎片還是茶水卻總是都會飛到他身上。

透過屋頂上瓦片上的縫隙,李稷從上而下靜靜注視着跪在地上跪了半夜的少年,目光復雜而深沉。

外面都說嬴珣作爲早年間被逼出逃的公子,不知是走了什麼大運重獲君心,不僅獲封王位,還日日入宮伴駕備受聖寵,讓世人豔羨不已。

那羣羨慕嬴珣的人如果知道,嬴珣日日受到的「聖寵」是這般模樣,不知道是否還想取而代之。

在親眼見到之前,李稷也沒想到嬴珣在成爲河間王后,天天過的都是這樣的日子。

原本他以爲嬴晗日召嬴珣入宮,不過是兄弟間說說話。就算不是兄友弟恭,也該能夠維持表面的體面。

卻沒想到嬴晗日身體出了問題,整個人都變得更加扭曲和變態。

嬴珣這一夜什麼都沒做,就像個擺件一般一直跪在牀邊。

嬴晗日也沒有直接欺辱他,地上的瓷器碎片,都是丟出去砸宮人的。潑到嬴珣身上的那些茶,也不是朝嬴珣潑的。不過是那羣犯了錯的宮人都往嬴珣身後躲,這才讓跪在地上不閃不避的嬴珣遭受了「無妄之災」。

比起只是溼了衣裳頭髮的嬴珣,那些奉茶的宮人下場顯然更慘。李稷親眼看着在兩個時辰內,有六名宮女先後給嬴晗日奉茶,之後都被拖下去,在宮殿一角棒殺了。

下手的是有境界的修行者,穿着仙官的祭服,卻拿着不符合身份的大棒。此人顯然對此事已經極爲熟練,一棒下去就要掉宮女的命,乾脆利落。

隨後太監將屍體裝進麻袋拖出去,處理的更乾淨利索。

整個宮殿其他侍奉的宮人全都一臉麻木的神情,沒有尖叫也沒有恐懼。

顯然這是每天都會發生的事。

嬴珣被嬴晗日叫進去後,沒人命令就直直跪在牀邊一丈遠的方磚上,每隔一刻鐘擡一次頭,叩頭勸嬴晗日保重身體。

不論發生什麼事,嬴晗日如何咒罵宮人,他都和事不關己一樣,臉上掛着殷切關心的神情,不斷重複着一模一樣動作和話語。

顯然,這也是他日日都做的事。

嬴晗日神經質一般地潑掉一碗碗茶和藥,手舉到哪就往哪扔,完全也不會避開嬴珣。

他的牀邊擺着多寶格,滿格都是瓷器珍寶,每摔掉一件瓷器,就會有太監補上。不管嬴晗日怎麼摔,架子上永遠都琳琅滿目擺得滿滿的,只爲讓嬴晗日摔得盡興。

終於,在打死第六個宮女,摔碎幾十件瓷器,嬴珣身上的郡王袍被茶水藥湯浸透到滴水後,嬴晗日青黑着眼圈,終於再次露出倦意。

周圍伺候着的宮人眼中都露出了喜色,但都壓抑着沒有表現得太過。

「陛下,日頭已經出來了,奴才這就去看他們露水收集的怎麼樣了!」

「金真人這方子真是神妙,陛下今日這氣色看着真是好極了!」

伴隨着宮人諂媚恭維聲,嬴晗日頭往後一歪,靠在迎枕上昏昏睡去,手一鬆,手上捏着的瓷杯應聲而落,成爲今夜碎的最後一盞瓷器。

李稷注意到侍立在一邊的大太監悄悄退去,在多寶格後的香爐裡燃起一根香。

香霧嫋嫋升起,殿內的宮人們才都鬆了口氣。

李稷鼻子動了動,總覺得這香料的味道有些詭異。看書菈

但他不像嬴抱月那般對藥材那麼敏感,一時間想不起來這是什麼東西的味道。

室內憑空起了一陣微風,多寶格後的香霧向嬴晗日牀上飛去,順道波及了跪在一邊的嬴珣。

在嬴晗日牀邊恭順地跪了一晚上的嬴珣,神情第一次變了,他身體向後縮了縮,彷彿在躲避那香霧。

「郡王殿下,既然陛下已經睡了,您可以回去了。」

爲首的大太監向嬴珣道,他瞥了一眼嬴珣滿身的狼狽,眼中露出似有似無的笑意,「快回去換身衣服吧,陛下也許過不了多久又要醒了。」

醒了呢?

再把嬴珣叫過來跪着?

李稷在屋頂上聽見這句話,都感到一陣不寒而慄。

然而嬴珣卻彷彿已經習慣了,即便嬴晗日已經昏睡的不省人事,但他還是跪在地上行了一遍叩頭的大禮,隨後才轉身不疾不徐地離開。

望着這少年一步一個溼腳印,李稷心情有種說不出的複雜。

很明顯嬴晗日願意接受嬴珣,並非是因爲血緣親情,而是找到了一個可以肆意打罵羞辱的對象。

李稷上次見嬴晗日的時候,是在嬴抱月出嫁之前,那時候這人雖然看上去腦子就不太好,但到底四肢是健全的。之前舉行中階大典和高階大典的時候,他還聽說嬴晗日每日都在宮中大開宴席,和王后大臣們沒日沒夜地尋歡作樂。

有力氣尋歡作樂,證明嬴晗日在幾個月前至少還四肢健全。

可如今看來,嬴晗日已經變成了一個癱瘓在牀的廢人了。

李稷這一夜看的清楚,嬴晗日雖然張牙舞爪地砸手邊的瓷器,但他的下身一直癱軟在牀上,沒有挪動過哪怕一寸。

之所以那麼歇斯底里地打罵下人和摔東西,恐怕就是爲了消耗自己的精力,確保能夠再次昏睡過去。

以嬴晗日目前的狀態,別說站起來,他一天之中恐怕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中渡過,沒幾個時辰腦子是清醒的。

他只有睡過去,纔不用接受自己再也爬不起來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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